第32章 日常
日常
“……什麽舊傷?”
“那就是知道新傷?說說吧。”
言樾洗完澡出來沒找着黎莺就知道大事不妙。問了江遼,反倒被淼兒拖住走不開。譚青守在葉尋秋門外,他清楚言樾當時的傷勢,只是那時候處于謹慎沒有如實告訴葉尋秋;只怕是被黎莺覺出了端倪,現下來問了。
葉尋秋把自己知道的情況都和她說了,黎莺的眉頭還是皺得緊。
“你們認識這半年,可有見他認真運過氣使過力?”
葉尋秋回憶了一番,好像除了那晚與譚青真假參半的試探外,言樾還真沒怎麽展露過他的本事,還讓葉尋秋一度覺得他是虛張聲勢。
“你既知道這新傷,我便與你說說這新傷——他落入你家那日怕是內功盡廢、命懸一線,如何第二日就活蹦亂跳的?別說譚郎,即便是我都不敢打這個包票。”
葉尋秋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即便他底子好,瞞得住一時,也須得有足夠長的時間來恢複;這便是為何你從不見他在人前賣弄。并非他不想,而是不能。”
黎莺并不關心他的傷究竟是何人所為——言樾既選擇卷進殷城重重風波,那背後必然有這樣或那樣難以言說的緣由,論及其一,必有其二。她不比言樾無牽無挂孑然一身,她的背後站着整個師門和譚家,她很清楚什麽是不該知道的。
“你說他曾兩次掉進你家,往前推兩年的話,這舊傷的時間也對得上。”黎莺懷疑的目光對葉尋秋步步緊逼,“你們究竟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黎莺的言下之意,便是言樾身上的新傷舊傷都與他脫不了幹系。可無論葉尋秋再怎麽想也想不起在那之前他還能與言樾有什麽交集,更別說這事與他有關了。
“我那小師弟最怕疼,倘若是為着他自己的事,必定一嗅到苗頭便遠遠地跑走了,反正他腳程快,也沒人追得上他;只有為着旁人,為着對他來說重要的人,他才會忍着疼一聲不吭地受下——”
黎莺像是想到了什麽陳年往事,嘆了一聲。
“從前我找不見他也就罷了;如今好容易讓我找着了,剛好把他帶回去給師父見見,也讓老人家放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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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莺話音剛落,房間門就被從外頭“砰”的一聲踹了開。
“我不回去。”
長開了的小師弟早已比他的師姐高大,鬧起脾氣來卻還像個小孩子一般。黎莺面帶嗔怒地瞪了一眼假裝沒看見有人闖進來的譚青,随後冷着臉看着言樾不作聲。
“我的傷與他無關;師姐若是要怪,只怪我自己不當心、着了旁人的道便是,何故遷怒于人。”
“你這是出門太久無人管教,将心思都玩野了,無論誰來勸你都不聽了!”黎莺提高了些聲音,“我只怕你在這裏再待上兩年,到時我只能帶你的屍骨回去見師父!”
“師姐這話便過了!”言樾神情嚴肅,“我行路做事,自有我自己負責,無需師姐過慮——況且我當初叛逃師門,是師父他老人家親自将我剔除的名錄,又何來‘管教’一說?”
“你——”
葉尋秋只怕他們倆吵着吵着要動起手來,也顧不上別的,光着腳踩到地上插進二人中間,直把言樾往門邊擠。
“黎姐姐來原本是喜事,你也把火氣收一收……”
黎莺卻不見有什麽大的反應。若按葉家人的處事風格,必定是要先打一記耳光再說的。
“你如何知道名冊一事?”
“我……自然知道……”
言樾的聲音明顯低了下去。
黎莺恨鐵不成鋼地瞅了他一眼:“師父當年是做給誰看的,那時候你不明白,現在還不明白?他老人家統共沒收幾個親傳弟子,又只剩你一個男孩,他哪裏舍得。”
她在空下來的床榻邊緣堪堪坐下,“你當真不回去?”
“不回。”言樾搖了搖頭。
“那我問問他,”她看向葉尋秋,“你是願意讓他待在你身邊日夜費命呢,還是讓他回師門去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
葉尋秋咬了咬牙。他感到側腰的位置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似是言樾的請求。
別趕我走。
別丢下我。
“……我是個外人,說到底不懂你們師門的規矩,這事我也插不上話。”
葉尋秋用餘光瞥到了言樾懇切的眼神,
“不過我只覺得言樾早已不是當年的孩童;他有他自己的想法,若他主意已定,黎姐姐還是莫要強人所難的好。”
言樾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把他往自己的身後撥了撥:
“師姐只當是我自己貪玩,又跑了出去;回頭師父若問起來,你也這麽同他說就是。我惜着命,也會好好養傷;但萬一将來出了什麽不測,師姐也切莫追究我身邊的人——只當是我今日不聽話的代價。”
沒等黎莺應上一言半語的,言樾就攬着葉尋秋的腰往外走。他不想接着聽師姐的關心和訓斥;他本不想引任何人擔心的,也不想給任何人惹麻煩。
“還有,師姐,”言樾走到門外,突然又轉回頭來看她,
“師門究竟安不安穩,師姐應當比我更加清楚。”
他說完,便拉着葉尋秋的手腕飛快地跳下樓梯,竄到外頭去了。等譚青追出去,哪裏還有這兩人的蹤影。
黎莺在小住之後獨自啓程回山,沒有再聯系言樾,也沒有再提帶他回去的事。她知道言樾就躲在葉尋秋家中,只囑咐譚青多擔待些他,便随他去了。
殷城的冬天來得很快,幾乎是才數着季秋的尾巴,早晚就已經驟然冷了下來。葉尋秋領了新的冬衣與薪俸,路過成衣鋪,拐進去給言樾也帶了幾件。
“公子是送朋友?這新進的料子暖和又舒适,您要的話我給您留着?”
不知不覺就買了許多……葉尋秋不由感嘆這家店的掌櫃與對面賣布匹的關系倒是好,這樣不吝推銷的。
蘭禦史越來越少在司裏露面,她的所有職權已經全部移交給了葉尋秋。這一月來雜事頗多,自他從山莊回來便幾乎沒休過假;如今還是因為上頭的大喜事,才得以抽出空閑。
禮部正忙着準備冊封東宮的東西;據說聖旨已經拟好,只待黃道吉日方可公諸于衆。永昌王這些天都閉門謝客,省去好些不必要的麻煩與禮數;至于燕王,那自然是像往常一樣避嫌為先。
許是心裏清楚自己正值盛年,皇帝對于立儲一事并不避諱,并且默許了關于永昌王的流言在京中傳播。而葉尋秋自從上次被黎莺點了一筆,知道言樾身上傷還未痊愈,便命他無事不得出府,再不能像之前一般胡來了。
言樾的性子頗招府中的廚娘丫鬟們歡迎,又兼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年輕丫鬟們見主家沒有想頭,便都來同這不擺架子的侍衛搭話。言樾為了躲她們,時常跑到廚房裏找廚娘借材料做這做那的。
“你問少爺啊?少爺愛吃魚,另外牛羊蝦蟹他也吃的,只是他前些日子剛着了寒,可不敢吃蟹!少爺不怎麽挑食的,只要是味道清淡、不麻不辣的東西,他都吃的。”
廚娘本就喜歡家中這個沒人疼愛的小少爺,又聽說他正是為小少爺準備的,這下兩個都更喜歡了,倒是白撿兩個得意孩子。
言樾最拿手的還是鲫魚豆腐湯;奈何葉尋秋每每回來都趕時間,他只好把魚湯和豆腐塊給他撈出來盛着,自己坐那兒啃魚骨頭。後來他試着用鲈魚做了幾回,雖然味道不比鲫魚鮮美,但稍稍好入口些,也不用那麽麻煩地挑刺,葉尋秋倒也喜歡吃。
鹹菜炒飯他也會一點,但每每做了都要被葉尋秋說“糟蹋糧食”。言樾尋思着他每次也吃得一點都不剩,總不會是因為怕糟蹋糧食所以硬撐下去的吧。
他成日關在府中也是無聊,雖然會挑沒什麽人的時候踩着房檐悄悄溜出去轉轉,但還是會在葉尋秋回家之前乖乖溜回門口等他。葉尋秋向陛下讨了個名醫給他治傷,最主要還是口風緊,他信不過旁人。橫豎他已經在陛下面前把話放出去了,這會兒若是對人有求不應漠不關心的,豈不是應了淩也薄情郎的谶言。
這日葉尋秋回家便丢了大包小包的冬衣在床上:靠裏一包小一些的是他自己的,外頭成堆成堆的是給言樾的。他将衣服丢下便進裏屋躺在榻上睡覺去了,可見是累得不輕。言樾沒敢叫他,只先将兩包衣物從包袱裏拿出來疊疊整齊,然後繼續準備一會兒他醒來可以吃的晚飯。
天黑了好一會兒葉尋秋才揉着眼睛從房間裏走出來。似乎已經很習慣直接走到餐桌前坐下,他日常打量了一番今晚的菜色,然後示意言樾一起動筷子。言樾見他表情,知道對這一餐還算滿意。
他也并非是因着葉尋秋是他的主子而有意讨好;只是見他吃得開心,自己便也開心。
葉尋秋吃了兩口,忽然想到了什麽事,吞下一口飯:
“十日後是冬至,陛下攜衆臣去輪南圜丘祭天——要一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