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巧合
巧合
“譚貴妃觸怒龍顏,谪降為妃,于景陽宮靜坐思過一月。”
貴妃失勢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殷城。譚家本家距京甚遠,最先受到震動的只有身在殷城的譚青一人。譚妃入宮多年,一直穩步前行,不曾做過什麽激進無理之舉,在宮妃之間名聲也不差,這次不知是為何,突然惹得聖上發這樣大的火氣。
譚青卻是後背滲出了冷汗。他知道姐姐有此一劫同自己脫不開幹系。
皇帝明明讓他看好葉禦史,少往太子那邊跑;葉尋秋卻跑得更頻繁了。
安王一薨,太子獨大,整個殷城的權力中心便只剩下了皇帝與太子兩邊,這讓皇帝怎麽不擔心。
歷朝歷代親生父子尚且如此,何況當今聖上與太子并沒有那樣密切的血緣紐帶,一切抉擇不過是形勢所迫、不得不為。
皇帝只是給他安排了一個這樣簡單的任務——他都做不好。
譚青收拾完了就準備進宮面見聖上。至于是請罪還是替譚妃求情,那還得見了皇帝看他臉色再議。
前些天他也來求見過皇帝,但那時候安王剛剛出事,皇帝似乎沒心思召見他。若是那時候他就能把事情講清,今日姐姐也不會橫遭此劫了。
講清……怎麽講清,把葉尋秋的行蹤和事跡向皇帝全盤托出,然後将自己擇個幹淨嗎?
他倆現在關系本就微妙得很,若再來這一出,直接形同陌路得了,也省得在外人面前扮演什麽兄友弟恭的戲碼。
說到微妙……還不都是那個半路突然殺出來的言樾害的。若沒有言樾突然跳出來告訴小葉他在監視他,小葉又怎會對他失去信任。
……至少應該能多瞞一會兒吧,瞞到實在瞞不下去的那一天。
譚青剛出家門沒多久,就覺得身後跟了條尾巴。他也是武人出身,怎會覺察不出有人暗中行鬼祟之事;于是改了方向,及到一條偏僻弄堂,他擺出防備的姿态:
“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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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跟在他後面的人倒是很爽快地應聲現身了。言樾與他都沒有帶兵器,赤手空拳地對峙在小巷裏,倒是省去了些流血的風險。
“……”譚青見來人是他,當即無語,“你好像很閑。”
“小秋工作去了,我當然很閑。”言樾面無表情地說着,“我有話要問你。”
“你這什麽語氣,”譚青不滿,“非要現在問嗎?我急着有事。”要是在中午之前見不到皇帝他就要排到晚上了啊!
言樾像是沒聽出他真正的意思,點點頭表示“我也很急”。
“……好吧你問,”譚青見他堵在巷子口一臉堅定,只好抱着手靠到一面牆上,“長話短說。”
“安王出事前夜,你在哪裏?”
“啊?”
譚青萬萬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他自覺自己與安王之死扯不上半點關系,但又不好将那天到底幹了什麽如實告訴言樾——沒有這個必要,他也沒有這個打算。
“那晚小秋與我去你輪值的地方找過你——你不在。”言樾解釋道,“你去安王府了嗎?”
“我?”譚青愣了片刻,倒是笑了,“我去安王府做什麽?”
“那你去了嗎?”言樾仍然追問。
“沒有——你到底想問什麽?”譚青被他追問得有些氣惱,“難不成你懷疑我和安王一案有什麽聯系?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沒有就好。”言樾忽略了他的罵罵咧咧,“我剛還在想,若真與你有什麽聯系,我該如何對小秋說。”
“我真沒想到你會拿這件事來問我,”譚青的表情有幾分苦澀,“我要有那麽大的能耐就好了,也不會落得如今連你都對我呼來喝去的。”
“燕王沒指派你做別的事情麽?”言樾問他,“除了盯緊小秋。”
“燕王??”
譚青以為是他聽錯了,等了幾秒,言樾卻好像沒有改口的意思,甚至還點了點頭以示确認。
言樾與葉尋秋從前的反應在譚青心裏快速地捋過了一遍。一切都能解釋得通了,他二人原來是将自己當作了燕王的走狗,才會一遍一遍地試探他、提防他。
“……原來如此。”譚青苦笑道。
“所以你并不是燕王的人,”言樾見他的反應,已經驗證了自己的猜想,“那是誰?”
譚青并不回答,不耐煩地将他推開:“你問完了?冤枉我也冤枉夠了,我說了我有急事——”
“——青哥。”
突然從巷口轉出的葉尋秋讓二人都是一愣。
“你去吧,我來同他說。”葉尋秋示意言樾讓開,言樾猶豫了一陣,還是不情不願地側過了身。
“譚妃的事我已聽說。青哥先顧好家事,旁的等你有空,我們再細說。”
譚青感激他适時出現替自己解圍的體貼,領了情便急匆匆地往宮裏去。葉尋秋走近仍然緊盯譚青背影的言樾,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啊啊、你不是去司裏了嗎?”言樾回過神來,往他揮動的指尖抓了一把,葉尋秋敏捷地避開,他抓了個空。
“我要是不跟過來,青哥還不知要被你堵到什麽時候。”葉尋秋有些嫌棄地睨了他一眼,“你既能想到我們猜錯了,怎麽還想不出青哥究竟是在為誰做事?”
言樾仍然沒有什麽頭緒,被葉尋秋在腦後不輕不重地拍了一掌,“譚妃出事,青哥這樣着急忙慌地趕去宮裏,你以為他單是去替譚妃求情的麽?”
言樾嘗試了一番快速思考,然後意味深長地“啊”了一聲,總算是勉強能理清來龍去脈:“是陛——”
“噓。”葉尋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拉着他的袖口想将他拽出巷子。彼時快到晌午,正是街上行人最少的時候,車馬見無路人阻擋,便行得飛快,險些将從巷子裏蹿出的葉尋秋撞倒。言樾将他猛地往後邊一扯,他才踉跄幾步,心有餘悸。
“看路啊看路!”言樾卻是瞪着眼睛,一副十分生氣的模樣。葉尋秋本想說幾句道謝的話,見他這般态度,便把話吞了回去,沒好氣地背着手自己走了。
走了幾步葉尋秋回過頭,果然見到言樾像往常一樣不遠不近地跟着他。言樾看樣子也沒消氣呢,他一回頭,便把腦袋別向一旁,假裝沒在關心他一般地吹着口哨。
葉尋秋走到街角的一棵梧桐樹下,站定了腳步,轉過身等言樾走上前。
“……慢騰騰的,”他小聲抱怨,“我又沒惹你;還不是你先自作主張來堵青哥的。”
“你嫌我笨,我看你也沒多聰明。”言樾回嘴道,“街口那麽大一輛馬車看不見?橫沖直撞的,我要是沒拉着,你少說也缺胳膊斷腿的了。”
葉尋秋擺擺手,不想跟他就此事喋喋不休地拌嘴:“這兒也沒人了,你有什麽想問的,我解釋給你聽好了。”他總覺得按這樣的進度,在他們回家的一路上言樾還會找出別的事來生悶氣——都是怪自己打斷了他的發揮,或者一時大意沒有看路。
言樾瞥了他一眼,勉強同意:“那你說說。”
“……你下次對青哥态度好些。”葉尋秋假裝沒注意到他的不滿,自顧自地說下去,“他既是因為陛下囑托來盯我,想是陛下以我如今職分,對我有所提防,因此讓他注意我常與何人往來。譚妃此事我也有責任,怕是陛下當他辦事不力,旁敲側擊以示警醒了——再者……”
葉尋秋停頓了一下,“譚妃一失勢,有些人該坐不住了。”
葉尋秋分析得入神,沒注意日輪已經升至頭頂。這個時節正午的日光算不上炙熱,只是柔柔地籠在他的發頂全身,像是日出之前海面上倒映出的淡金色的晨曦。
一朵白顏色的柳絮落進那片金色的晨曦裏。言樾下意識地擡起手,想替他将那柳絮撥去。
葉尋秋的思路忽然停滞,滿眼只盯着他的動作,見他把手伸向自己發頂,還疑惑這人今天又是什麽毛病。
言樾将那朵柳絮護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托到葉尋秋眼前給他看。
“……”葉尋秋有時仍無法理解言樾的一些行為。
“好漂亮。”
言樾模模糊糊地說了這麽一句,剛開始眼睛還是盯着那朵柳絮,後來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眼神逐漸可疑,并且側過頭輕咳了幾聲。
“……什麽?”
“這個。”
言樾往掌心呼了一口氣,柳絮順着氣流的方向飄遠,然後消失在了晨曦的另一邊。
沒人注意到車轱辘的聲音越來越近。一輛輕便小車停在離梧桐樹不近不遠的地方,車裏的人好笑似的掀起簾子,探出頭向這邊張望:
“兩位,打擾一下——”
葉尋秋聽這帶笑的氣音便知道是誰,微紅着耳尖往後撤了一步,擡頭望向聲音的來處。淩也坐在車裏,一只手十分閑适地架在窗子上,托着腦袋沖着他笑,
“是我來得不是時候。”淩也打趣道,“我只是想請二位去我那裏喝一杯茶,本來還說巧了,不曾到地方就遇見,也省得我跑那麽遠;既然二位還忙着,那在下也就不打擾了,改日再邀——”
淩也說着就要放下車簾。葉尋秋見他親自來請,知是太子吩咐,有事相商,怎好讓他就這樣白跑一趟,當即撇下言樾往這邊走。
淩也将窗子留了條縫,看他二人如何拉拉扯扯、別別扭扭地往這裏來。
“……當真是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