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為兄

為兄

馬車沒有駛往東宮,也沒有往晴泠居的方向去,在城裏轉轉悠悠,最後停在了一間不起眼的酒家旁。

淩也率先跳下了車,葉尋秋挑開簾子的一瞬,就意識到這間酒家是誰的地盤。

江遼家離這裏不遠;方圓十裏的典當行、布行與酒家之類,都不乏江氏的參與。因着當今皇後對商賈之流頗有好感,皇帝并沒有對官員行商作出什麽嚴苛的要求,對江家這類間接參股的,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淩也見他愣在原地,出聲提醒:“暮之?殿下在裏邊等了好一會兒了。”

葉尋秋點一點頭,跟了上去。

酒家地位偏僻,裝修也一般,因此并不比晴泠居那邊人聲鼎沸。繞過大廳與幾重回廊,淩也帶着兩人來到位于後院的包廂前:

“殿下只請了暮之與言公子二人;在下職責已畢,這就告辭了。”

說罷他真就頭也不回地甩袖離開了,似乎還心情愉悅地哼着小曲,如果言樾的耳朵沒出什麽問題的話。

葉尋秋無奈地搖了搖頭,開門時心內已設想了幾種可能;于是開門後見到門裏一坐一立兩個身形,也就不覺得意外:

“太子殿下;江遼哥。”

“快起來吧,”太子擡手,“叫你們來這裏,就是為了省去那些規矩。幸而江護軍提供了這個地方,以後你也不必往晴泠居去招人耳目了。”

葉尋秋一面應“是”,一面悄悄觑着江遼,似乎想搞清楚他是什麽時候與太子搭上線的。江遼始終眼含笑意地在屋中逡巡着目光,并不固定看向某一處,讓葉尋秋很難從他這裏看出什麽端倪。

自上次譚青訂親時的山莊之行以來,他們便很少見面了。冬獵與除夕時不過是匆匆寒暄了幾句,葉尋秋也沒找到機會好好同他聊聊。

似乎是江遼自己也不太願意提及近況——葉尋秋只知道,他家有個常年在外領兵的大哥,不久前好像回來了。

太子看他的眼神在自己與江遼之間轉悠,便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江護軍是上月我在宮城裏偶然碰上的。我那時只看見背影,還以為是言公子,便出聲叫住;誰想竟這般巧,江護軍也認得你倆。”

Advertisement

江遼有幾分苦惱地笑笑:“那時家兄剛回京不久,陛下傳他進宮述職;我爹那老頭非要讓我跟來學學規矩,我又進不得殿裏,只好站在外頭吹冷風——這不就給殿下撿着了。”

言樾是去過江遼家中的,當時便知道他家裏有一間空置的院落;但那時江遼沒有多提,言樾也就沒多問——畢竟他自家師門裏也有一套空院子,沒什麽稀奇的。

“光祿大夫教子有方,因此二子都如此出色。”太子贊道。

江遼眸色微動,不熟識的人看不出來,但葉尋秋知道他對太子的客套并不滿意。

江遼家是殷城裏一等一的望族,人都說其家庭和睦安穩、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但葉尋秋卻很少聽江遼提起他那位長年戍衛邊疆的大哥。

江遼與淼兒同是嫡出;這位大哥卻是庶子,如今卻在軍中承左将軍之職,手握實權,并不像江遼一般只挂名而無實職。若說江家重嫡庶之別、江遼心胸狹隘容不下長兄,倒也有據可依。

“我要先同暮之道歉。”太子寒暄完畢,卻是站起身來對着葉尋秋鄭重行禮,弄得葉尋秋還禮不疊,

“那日謝卿到訪,我不想讓他覺得你與我有過多牽扯,省得來日他有理對你不利;再者那天我為了王叔的事情焦頭爛額,實在有些失了分寸。”

不知道是因為此處地位不顯、太子也着實為此事挂心還是怎的,以他的地位,是完全不必為了這等小事對臣下行此大禮的。

但他還是十分鄭重地與葉尋秋道了歉——為當日的沖動和失态。

葉尋秋吃了一驚,但既然太子話已經說到這裏,他總不好再多客套,倒顯得自己不夠真誠。

“我之前讓你不要來東宮找我……你明白的吧?”

葉尋秋點點頭。

“今後我若有事,便讓阿也去找你;平日你有話,也可直接同江護軍說。他時常進宮,少不得要替你為我捎話了。”太子開玩笑般地看向江遼,江遼會意,也确認了一番。

“另外我聽江護軍說……你二人弄假成真了?”

太子的言語裏并無戲谑,只是單純的疑問與好奇。葉尋秋猛地轉向江遼,後者只是假裝沒看見地往旁邊挪了一點。

“确有此事……”

“絕無此事!!”

言樾眨巴着眼睛,搞不懂為什麽和這人的口徑總是統一不了。

葉尋秋着急地擺手,試圖解釋什麽。太子好笑似的看向慌忙改詞的言樾,言樾撓撓頭發,咬着牙附議了一句“沒有”。

太子盯了他倆好一會兒,終于沒忍住輕笑出聲:“沒有便沒有,這麽緊張做什麽。無論你們私底下究竟如何,我都不會告訴旁人,不必擔心。”他的目光兜兜轉轉,最後落在了言樾的腰帶上,“不過言公子如今既已穩定下來,去歲我贈與你的那塊腰牌,可以找機會還我了吧?”

言樾才想起來還有這事。自冬獵以來他便将那塊玉牌收好不再佩戴,許是之前永昌王府的門客裏有認得他的人,見他沒有随身戴那牌子,多嘴在太子面前說了些什麽。

“……殿下見諒,”言樾開口道,“前些天換洗衣服的時候,那腰牌許是夾在那件衣服裏忘了取出來,等我想起來再去找時,已經不見了……殿下切勿怪罪小秋,都是我不當心。”

葉尋秋有些意外聽見他如此說。那塊腰牌明明就躺在床邊矮櫃的抽屜裏。但若照實說,難免讓太子懷疑他二人的立場;按照言樾這般說辭,雖然太子也許會怪罪,但也好過被當作異己。

“不見了?”太子的表情有些驚訝,但還說不上是生氣,“……那便罷了。不過是塊腰牌,不必放在心上。你既跟着暮之,今後也無需我操心了。”

門板上傳來幾聲輕叩,兩短一長。太子止住了話頭,江遼輕咳一聲,問外邊是誰。

“江護軍家中有人來找。”淩也簡短地說了一句。

江遼怔愣片刻,與屋中幾位告罪先走。待到屋外沒了動靜,不多時太子也送他二人出來。

“聽聞左将軍禦下嚴苛,今日看江護軍的反應,可見其待家中子弟也是無二。”臨別時太子無意提起江遼,顯得有些百感交集。

葉尋秋十分同意地點頭。江遼在他面前一向是游刃有餘又善交際的,今天太子召見,江遼一反常态少言寡語,顯然是同家裏的事脫不了幹系;而後江家又特地派人來尋他,可見左将軍在家時的江遼遠不比從前自在。

出來時太子沒有派人護送,許是因為淩也抱怨太子大老遠地喊他出來結果只是在和別人寒暄。言樾跟在葉尋秋身後亦步亦趨,似乎也中了和江遼一樣的毛病。

“……?”葉尋秋在他眼前揮了揮手,喚回點魂來。

“我們要不要……去江遼哥家裏看看?”言樾畢竟也和江遼同吃同住過一陣,情誼比之譚青深厚許多;再者今天江遼攤開了是太子的人,将來也不必遮遮掩掩的。

“去看什麽?人家的家事,我們去了給人添麻煩。”葉尋秋雖然也有些擔憂,但相信以江遼的本事足以應對;況且他向來不是愛摻和旁人家長裏短的人,能厘清自己這廂就很不錯了。

“去找淼兒?連江遼哥都出不了門,淼兒豈不是也要給悶壞了。”言樾給他出着主意,“何況你倆交情這麽好,人家大哥好容易回來一趟,不上門拜訪一番也說不過去吧……”

葉尋秋最煩言樾把他心知肚明卻不願明說的事情直接攤得明明白白。他怎會不知道在朋友陷于危難時要兩肋插刀這個人盡皆知的道理;他只是看着江遼如今這般左右為難的樣子,下意識地忽略了這個選項——他沒見過江遼的大哥,他也不想見。和江遼不同的是他不想見就可以選擇不見,而江遼不行。

葉尋秋停下腳步站在原地。言樾沒注意到,繼續往前走了半條街,回過頭才發現他并沒有跟上去。

“……不回家嗎?”

“等一下。”

“那去江遼哥家?”言樾的語調都上揚了不少。

“……我想想。”

“那就往那邊走吧!”

“你好吵,我還在想——”

言樾總是有辦法說服他改變自己的選擇。像是之前的很多次一樣,他明明只想置身事外,但熱心腸又好麻煩的言樾總是将他從那層架成真空的世界裏扯到地面上來。

倒是奇怪,那些他曾經覺得麻煩、不願意接觸的東西,有言樾在旁陪他一起承擔,好像沒有那麽難以接受了。

“別想了,走吧!”言樾轉了回來,拉上他的胳膊就走。葉尋秋被他半拖半拽地,終于松口說那也得先去給人家挑些見面禮。

“我倒是有聽說江家長兄武學造詣極為高深……不然把你送給他當徒弟,他肯定高興壞了,一高興指不定江遼哥就松快多了。”

“??你別害我!我有師父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