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權術
權術
葉尋秋醒來便覺着光祿大夫府裏下人們的臉色都不大對勁。一路上遇到平日嬉笑的侍女都抿着嘴不敢吭聲,葉尋秋預感定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江遼還是和往常沒事的時候一樣,懶懶地坐在小亭的石凳上,細長的柳葉眉卻豎了起來,時不時與身側的小厮交談着什麽。
“江遼哥。”葉尋秋上前,打了個招呼,“有事?”
“啊,小葉,坐。”江遼招招手,讓他坐在自己對面,屏退諸多仆從,“我不瞞你——是宮裏的事。”
葉尋秋眼皮一跳。
“薛妃滑胎了。”
葉尋秋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只聽見亭外一陣騷動,像是什麽人把杯盤碗盞摔了一地。江遼站起來,好笑似的看着剛到亭外的言樾:
“又不是你媳婦滑胎,吓成這樣。”
言樾不好意思地撿起自己掉了一地的佩劍錢袋之類,湊到二人近前,貼着葉尋秋坐了。葉尋秋嫌他擠得太近,倒是不自在起來,往旁邊又挪了一挪。
“你昨天睡得不早,這麽早起來,是有要事?”江遼把目光轉向言樾。
“啊,是。”言樾從懷中摸出一張字條,“昨日青哥來得匆忙,現在想來估計也是被宮裏的事叫走的。他說已探查過我和小秋之前在行宮發現的那條暗道,但暗道已經被堵死。”
江遼揉揉下巴:“堵死?此事與晏河殿有關麽?”
言樾搖搖頭:“青哥還未将此事上報。行宮事大,牽連甚廣,青哥擔心一旦在明面上惹到了那位,局面會變得難以收場。”
“……不無道理。”江遼點點頭,“噢,繼續說薛妃的事。薛妃原先本就體弱,胎兒又尚未足月,我之前便有所擔心。眼下事情雖傳了出來,其中細節卻一時半會難以打聽,不知是意外還是——”
還是有人要倒黴。葉尋秋總覺得今天的眼皮又跳個不停。
Advertisement
薛妃宮中早已亂作一團。穩婆以不吉為由攔着皇帝不讓進門,一面又趕緊讓人把打下的死胎送出去,免得讓貴人們沾了晦氣。
“讓朕看一眼。”
“使不得啊陛下!此子陰煞之氣甚重,恐……”
皇帝知道這不過是用來唬自己的套話罷了。後宮不比前朝,魚龍混雜之時,有的事還真不能硬來。
“……朕去看看薛妃。”
“陛下!”
小太監雖還是攔,被皇帝瞪了一眼之後,也只得乖乖讓路。
四五個太醫圍在薛妃的卧榻前,見他來了,争先恐後地跪下訴說薛妃是如何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皇帝看了一眼躺在榻上面如新雪的薛妃,拉了她平日的貼身宮女過來問究竟是怎麽回事。誰知這小宮女竟是吓壞了,哆哆嗦嗦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皇帝使個眼色,一直跟着他的近侍便将諸位太醫大人都請了出去。
“說吧,你家娘娘現在這個樣子,你有什麽冤屈,統統告訴朕。”
小宮女又吓了吓,跪在地上給他磕了幾個響頭。皇帝不甚耐煩地“啧”了一聲,
“那朕換個問法:你家娘娘昨日從早到晚,幾時起的、做了什麽吃了什麽見了什麽人說了什麽話,你一五一十地跟朕說清楚。”
“昨、昨日娘娘也沒做什麽事……”小宮女總算是抖出了點動靜,“娘娘昨日睡到将近晌午才醒,起來之後喝了些小菜粥,吃了兩塊紅豆糕,然後在院子裏逛了逛就回來歇下了,晚間才覺得不舒服。”
太醫也查驗過了薛妃飲食的留存,并無異常。
“娘娘……娘娘自有身孕以來便經常感到不适,睡眠飲食都不安穩……昨日倒還算是有精神。”邊上一個宮女補充了幾句。
“既這般不好,怎麽不找太醫來看?”
“太醫是常來的,可……許是我們娘娘玉體金貴,都不甚起效。倒是前些日子娘娘母家送來了些沉水香,娘娘點着倒是睡得踏實。”
皇帝瞥了一眼殿內的熏爐:“朕進來的時候卻不像是點過香的樣子。”
“那是——上月譚妃娘娘來,說點香不好,讓滅了……”
皇帝擡擡眉毛。
“譚妃娘娘說用篦子篦頭發也有助于睡眠……昨日我們娘娘也篦了頭發呢。”
“小七——”
榻上的薛妃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和陛下說這些沒用的做什麽。”
皇帝三兩步坐到榻邊,近侍卻趁這個空檔取走了薛妃妝奁裏的東西。
“你身子本就虛弱,近日又元氣大傷,好好休息,莫要多想。”皇帝招招手,近侍呈來一卷金線文書,“晉封诏令朕已備好,待你身子稍好一些,朕便昭告天下。”
薛妃怎麽也沒想到皇帝不但沒有怪罪于她,甚至還決意晉封,忙道不敢:“妾未能替陛下順利誕下龍胎,陛下不罰,妾已感激不盡,怎敢受陛下如此恩典。”
“此言差矣。你照顧好自己的身子,便是替朕分憂了。”皇帝又客套幾句,道聲公務繁忙,便離開了。
方才救治薛妃的太醫們都聚在偏殿,似乎是皇帝早有命令不準離開。
“去請胡太醫。”皇帝小聲吩咐。
“陛下是懷疑……?”
“不是懷疑。”
小近侍略抖了一下,連忙按照他的命令去做了。
“我姐姐害的?陛下他怎麽不動動腦筋!”
一向冷靜持重的譚青這回從進門開始就罵個不停,
“他整天忙着前朝沒工夫管後院的事就罷了,怎麽給人亂扣帽子呢!”
江遼趕緊給這只炸了毛的貓遞了杯茶:“消消氣消消氣。”
“不喝,煩着呢。”
江遼也不上趕着惹他,只将杯子擱在一邊:“按理這等宮闱秘事即便确有其事也不該這麽快就漏出來;不過鑒于是你,也好理解。”
譚青沒好氣地沖他翻了個白眼。
“不過你細想,薛妃身子雖不好,這數月來也無甚差池,怎麽偏偏昨日小葉才剛脫險,這邊她就出事了?這天下巧合之事倒是也沒處說理去的。”
譚青也不是意氣用事的人,在他面前罵了兩句,撒完了氣也就罷了。江遼家中世代高官顯爵,果然還是有些耳濡目染的。
“這消息是不是故意放出來的,且等半日便知道了。”
“你有辦法?”
“沒有啊。”江遼兩手一攤,“不過比你還坐不住的人倒是不少——且看着吧。”
譚妃送給薛妃的木梳有恙,譚妃禁足宮中待查。
當晚鐘粹宮的院牆裏翻進一個人影。小侍女險些大喊出聲,還是借着門前燈籠的微亮看清這人是誰,更是吓得說不出話來。
“你們娘娘呢?”
“在、在裏邊。”
譚妃早守在正殿門口,聽見院中動靜,打開了門:“陛下怎麽也好好的門不走,淨學這些雞鳴狗盜的伎倆。”
“你說朕壞話,朕聽見了。”皇帝理理自己亂糟糟的衣袍,“好久沒活動筋骨,都生疏了;從前這點高度不在話下。”
“陛下少說大話了,”譚妃的聲音懶懶的,“是要治妾的罪還是要還妾清白?進來說吧。”
等殿門完全關上了,皇帝便不客氣地開口:“朕是要治罪——不過不是治你的罪。”
“那還有何人能拂天子逆鱗?”
“你別總夾槍帶棒的行不行?朕今晚過來還不是為了保護你。”皇帝不高興地撇撇嘴,“治薛妃的罪。朕知道你是清白的。”
譚妃有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誰人不知今日陛下允諾薛妹妹來日晉封,陛下還哄妾呢。”
“沒哄你,”皇帝道,“薛妃并未因子嗣獲罪;她是欺主,這還不夠?”
譚妃總算是正眼看了皇帝一眼:“陛下?”
“朕請胡太醫去看過了——薛妃從未懷上龍嗣。”
“???”
皇帝語調平平,似乎是早就料到了此事。譚妃卻驚得一時發不出聲。
“不知何人有這樣大的本事,竟收買了太醫院的大半人才。”皇帝冷笑,“朕問你:薛妃有孕之事剛傳出時,可曾聽過什麽不該有的傳言?”
譚妃緊抿雙唇,而後小幅度地點一點頭。
“那是朕授意太子放出去的。”
“?”譚妃雖然想了很多,但還是沒敢把“你是不是有病”明晃晃地寫在臉上。
“你看過的脈案那晚,朕并未碰她。”皇帝直言,“不如說,在那件事之前,朕已經半年有餘未與她有肌膚之親。”
“這不可能!”譚妃沒忍住喊出聲來,“薛妹妹那裏——”
“朕有的是辦法讓她以為的确如此。”皇帝沉聲道。
譚妃花了片刻再次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有多麽可怕和不可理喻。
“如何?現下你知道了,膽敢告訴第三個人,你便與她同罪。”
“……所以薛妹妹以為那晚陛下臨幸于她,便動了心思……”譚妃還是感到有些難以置信。
“你生性純良,自然理解不了這些。”皇帝說,“朕尚不清楚她的所作所為是一人獨斷還是有人授意;但朕會查明。倘若她是受人脅迫,朕也斷不會錯怪于她。”
譚妃并不因着皇帝的這番話而對他有所改觀。設計自己的寵姬、利用自己的手足,放出足以動搖天下人心的消息,只是為了一個小而又小的自私目的,她這輩子都無法理解。
“行了,朕話說完了,你也早些歇息,別等出來的時候瘦了一圈。”皇帝起身,“鐘粹宮周圍都布了暗探,你盡管放心。哦對了——”
他忽然轉過身來,
“今早有意攀扯上你的那個宮女,已經拖出去杖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