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绮夢

绮夢

“……喂翻窗就翻窗你把我也叫來是幾個意思?”

譚青滿臉不情願,但誰讓江遼一回府二話不說就拖着他換衣服出門。他連個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這樣被拉上了“賊船”。

“嗨呀,這不剛巧有位晏河殿的大人做見證嘛。”江遼四顧無人,輕巧地跳進屋內,“若真能找到什麽,便省了我多跑一趟的工夫;若是不幸被人看見了,我也能沾你的光做個沒事人。”

“……”譚青跟在他後邊,也翻進了屋子。

“葉郴與薛晟既然能狼狽為奸那麽多年,當然不是僅僅一方的把柄能作數的。眼下薛晟與謝家老二牽扯甚廣,只怕東西落到了謝正弦手中也聽不見響。”江遼從鼻子裏嗤了一聲,似乎是對謝铮怨氣很大。

“……也怨不得他,誰不是為了自家。”

“你啊,”江遼笑他,“就你成天操心別人了,還說這話。”

屋中被翻得狼藉一片,江遼勉強找到了幾處能落腳的地方,照着薛晟所言摸上櫃子內側的機關。

屏息半晌,腳邊有塊木板輕輕搖晃了兩下。江遼撬起那塊板,板下果真壓着些印有血指紋的契書。

“……這又什麽?”譚青也湊了過來。

“喔,一些能把陛下的注意從葉家再回到薛家頭上的東西。”江遼一張一張快速翻閱着,忽然在某張字跡突變的紙上停了下來。

“?”

“……這不是薛晟的東西。”江遼把字紙舉到譚青眼前,“你看。”

譚青的目光首先落到那枚紅色的印章上——是葉老爺的私印。

“應該是在薛晟事發後,葉郴也來過這裏,發現了暗格。”江遼推測,“但是他寫這個幹嘛?是不是有點過于假惺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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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青面色凝重地讀着紙上其他的文字。葉尋秋從小在家中如何受冷落、 初入仕途時如何辛苦他最是了解,而今葉家沒落了,葉老爺竟還特意僞造了幾封宣稱與葉尋秋斷絕關系的家書,想着這樣便能讓葉尋秋免于罪罰,試圖喚起他的恻隐之心麽?

“……混蛋。”譚青暗罵了一聲。

“當真是混蛋。”江遼順着他的話附和,“那這下怎麽辦?告不告訴小葉?”

譚青沉默了。似乎這不是他有資格決定的事情。

“……總之先上呈晏河殿吧。若有好消息,再告訴他也不遲。”

“他如今已有赦令,這區區幾封家書存在與否,都不重要吧?”江遼的表情像是現在就想把這些髒眼睛的東西燒了。

“……多少還是有些用處。你給我吧。”譚青真怕他突然又發起瘋來,趕緊将東西搶到自己手上。

“哎——”江遼質疑歸質疑,倒也松手任他拿去了,“那上面那些東西,也就都辛苦你帶去了。”

“嗯。”

“嘶……啊……”

葉尋秋擰了一下言樾的耳朵:“安靜點。”

“痛啊葉大人。”

“忍着。”

“……”

言樾蔫了下去,聽任葉尋秋往他從臉到腳新的傷處毫不留情地灑藥粉。這等換藥的工作葉尋秋在山中駐地照顧言樾時與黎莺學過不少,還算是得心應手。

……就是這個一直在不停扭動躲閃的病人實在很是煩人。

“……喂喂葉大人,這是你對好不容易‘死而複生’的愛人該有的态度麽?”言樾實在忍不了身上各處同時傳來刺骨的疼,泥鳅一般從葉尋秋端着藥粉的手底下鑽了過去。

葉尋秋咂咂嘴,無奈轉過了眼睛。

“有這麽疼嗎?我看這回都是小傷,是不是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內傷啊?一會兒叫黎姐姐來瞧瞧?”

“诶還是別了。”言樾翻了個身,盤腿坐好,“……我撒個嬌,你別當真。”

葉尋秋笑了,手上灑藥的動作倒是輕柔了些。

包紗布的時候葉尋秋不免又看到他前胸後背各一條的長刀傷。傷痕已經很舊,留下深色的、也許永遠都不會褪去的印記。

葉尋秋牽着紗布,指尖不由地從他背後的刀傷上撫過。他知道那是言樾初次與殷城“結緣”的标記,是他之後一切不幸的開端。

“偷偷摸摸做什麽呢,葉大人?”言樾察覺到他的遲疑,仰過頭來倒着看他。

“你想回山裏麽?”卻聽葉尋秋這麽問。

“?怎麽突然問這個?”言樾收起不正經的神色,微微側過身來面向着他。

“就……問問。”

“你想走的話,我随時都可以帶你走。”言樾說,“不管那皇帝老兒有什麽命令。橫豎等到了山裏,也沒人能追得過來。”

“你不要急,”葉尋秋倒是被他如此認真的回複弄得一愣,“赦令都下來了,肯定是沒事,遲早會放了我的。我就是想說……如果你不想馬上就回,我們或許還可以四處逛逛……?嗯……帶上青哥和黎姐姐,他們成親後也都各忙各的,一直也未能成行呢……江遼哥……讓小淼兒鬧一鬧他便是了,十天半月的假還是請得來的;謝大人……算了,他肯定不去……”

言樾認真地望着葉尋秋神游天外的模樣。他一字一句、緩緩地描述頭腦中的未來之景,倒把言樾也勾得十分期待起來。

原來小秋心裏一直有一片桃源。他想要帶着所有人一起分享自己的美好;只是這個幻想并不是可以随口就說的——他花了太大的力氣,才終于得以說出口。

如果……言樾真的死在那個晚上了呢?

誰會來聽他說這些?誰會知道他想要的只是一次無限期的逃離,誰會看見他被埋葬在自己建造的桃源裏?

“小秋。”

言樾像是害怕打擾到他的夢境一般,溫柔地與他十指相扣,

“都可以。我都聽你的。

“你想去哪兒、想帶着誰、想怎麽玩,告訴我,我去安排。不用着急以後要往哪裏去、要做些什麽。車到山前必有路嘛,我又不是貪圖你地位家産才同你在一起的。”

好好的氣氛被言樾的話一下打得粉碎。葉尋秋看着他一臉無辜又真摯的表情,實在不忍心說出口來。

“那你是圖我什麽?”葉尋秋笑問。

“美色啊,”誰想言樾幾乎是不假思索,“啧啧啧,在下不過是一個出身風月煙花之地的小小伶伎,那日恰逢夜涼如水,葉大人一襲青衣翩翩而來——”

“——哪裏看來的話本子。”葉尋秋往他尚且安好的那只臉頰上輕拍了一下。

“啧,不是你給我安排的故事背景麽?”

“我可沒教你這麽說——”

“行那我換一個故事——”

“??閉嘴啊!”

纏好了紗布,言樾重新穿上衣服,往榻上一躺。末了見葉尋秋好像也想躺下的樣子,他只得往裏頭挪了挪,空出一人的位置。

“是不想我跟你睡了?”

“想想想,怎麽不想?”言樾翻身,用胳膊肘支着床板,歪着腦袋看他。

葉尋秋把手墊在腦後,只定定地看着天花板:“言樾啊。”

“嗯?”

“言樾。”

“在呢。”

“再答應一聲。”

“答應。”

“……”

葉尋秋也側過腦袋來,噙着無可奈何的笑意望着他。

“……我那時候真的以為你回不來了。”

“我知道。”

“……?”

“……我本來就沒抱着能回來的願望。”

言樾說着,話音逐漸低了下去,眼神也飄忽起來,不敢與葉尋秋對上。

而後他忽然吐了一口氣:“現在可以跟你說啦!那時候我騙你了。”

“你這人……”

“我知道即使沒有我,青哥啊江遼哥啊他們也會想盡辦法救你的。”言樾說,“至于我嘛……我只要能引蛇出洞,和他們同歸于盡也是可以的。”

“可什麽以——”

“反正那時候我也沒什麽活下來的願望啊,”言樾繼續坦白着自己的心思,“知道自己這麽多年都白活了之後……多少是會有些絕望嘛。複仇的決心啊、下山來的目的啊什麽的,我也不知道我離了這些還能做什麽。”

葉尋秋緊抿着唇。

“還有你啊……你救了我好幾回,要是在最後我能把命還給你,也不失為一種善終嘛。”

葉尋秋的眼睛紅紅的,一動也不敢動地盯着他。言樾不用看,就知道自己臉上也是一樣的狼狽。

“那後來呢?”葉尋秋啞着聲音。

“多虧你認識琳琅。”言樾猛地一吸鼻子,把先前的情緒收拾妥當,“你三年前給我吃的那顆藥也是他給的麽?是他教我的脫身之法。”

葉尋秋的眼皮一跳。言樾既然這麽問,那就說明淩也把第二顆藥也給了他。

“……藥呢?”

“我沒吃;但後來可能在路上弄丢了,一直沒找着。”

葉尋秋點點頭,說了句“改日還要多謝他”,便閉上眼睛打算休息了。言樾掙紮着爬起來拉下簾子,好讓外邊的太陽不那麽直接地打在葉尋秋臉上。

“小秋……”

言樾很難說服自己不去逗他。這麽好看的葉大人,再看多少回都不夠。

“嗯?”葉尋秋也不是真睡,只是躺着聽聽他還有什麽要說的。

“我能回來真好。”

他看見葉尋秋的唇角微微揚起。

“我以後可以天天睡在你身邊,可以陪你去看各地的名山大川,你想的話我們還可以青廬結發,然後一起找個沒人的山頭住下……師父他老人家肯定也會很高興,說不定還會向你傳授些道法什麽的,到時候你若有不懂的我還可以教你……”

葉尋秋聽着他同樣漫無邊際而又自由自在的遐想,好像也能看到他說的那些绮麗幻夢。

原來喜歡做夢這點,也會相互影響。

……倒也不是什麽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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