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夢中回溯

夢中回溯

十一月的溫度已經很低,樹葉落得七七八八,顯得樹枝落寞又蕭條,空氣裏充斥着清晨獨有的冷冽氣味。

遲暮出門得時候還多加了衣服,結果一出寝室樓,冷風從各個刁鑽的角度鑽進衣服裏,冷得遲暮一哆嗦。

“趁熱吃吧,先簡單墊一下,中午帶你吃好吃的。”寧泊以說。

“你的呢?” 遲暮問。

“我吃過了。”寧泊以看遲暮不說話,指着路邊一個垃圾桶說:“塑料袋就扔那了,這會沒人再扔過垃圾,我去翻出來給你看。”

說完他還真的往垃圾桶走去,吓得遲暮驚呼一聲,趕忙扯他袖子:“吃就吃了,翻垃圾桶幹什麽!”

寧泊以哈哈地笑着,一幅惡作劇得逞的模樣:“怕你不相信啊。”

遲暮無語,轉過頭不理他了。

“哎呀,和你開玩笑的,別不理我啊。”寧泊以拿出手機支付記錄給他看:“我總不能整天提醒你按時吃飯,自己反倒餓着吧。”

“再不吃就要涼了。”寧泊以頭扭過去沖着遲暮的臉,勾唇看着他。

早餐的熱氣透過袋子傳遞給遲暮,他打開咬了一口,溫度又順着食道傳至全身,風好像小了一點。

畫展在市區裏,離學校有點遠。寧泊以時間掐得很準,遲暮吃完包子,喝牛奶得時候,車剛好過來。

半小時候後車子到達目的地,兩人取出提前預約好的二維碼刷碼入館。

這次的展叫做《時間交疊記憶》,是畫家徐秋明創作的系列抽象油畫作品。是他游歷各地時,對所見所聞地記錄。其中涵蓋風景、人文、民俗,或是當下使情緒發生波瀾的某件事或物。

寧泊以帶着遲暮一幅一幅看過去,每幅畫下面的介紹他們都要仔細看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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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暮不禁感嘆:“我雖然是個外行,但也能輕易這些畫中感受到當時情境下作者的喜怒哀樂。”

“繪畫技巧或許可以通過經年的練習不斷提高,但是通過作品傳達其中的理念,能讓畫真正活起來,卻是很多繪畫從業者畢生想要達到的高度。”寧泊以眸光閃爍,看着其中一幅說。

遲暮偏頭看着寧泊以,緩慢而認真地說:“能夠拿起筆,并且堅定自己的追求并為之付出,也是很多從業者畢生都在做得事情。”

寧泊以挑眉笑了一下,對上遲暮的眼睛:“寫作亦然?”

遲暮勾唇:“寫作亦然。”

整個展參觀結束,他們從另一側門出館,都還沉浸在剛才畫作帶來的視覺沖擊中,一時間都沒說話。

《時間交疊記憶》,“時間”、“記憶”,遲暮品味着這兩個詞,不禁聯想到上次去學校的美術館參觀時,寧泊以的那副《雨霁》,寧泊以是想通過那副畫表達什麽呢?

“為什麽畫裏在下雨,卻取名叫‘雨霁’呢?”

“因為在等待。”

寧泊以回答他時發出的那聲輕笑,當時遲暮沒太注意,這會卻仿佛3D立體環繞般在遲暮耳旁重複播放。

他在等待什麽?

那幅畫的樣子此時在遲暮腦海中重現,遠山、濃霧、徽派建築、河流、橋、細雨、撐着傘的行人...

腦海中畫面緩慢拉近放大,遲暮看到撐着傘的是兩個人,面容被一筆帶過沒有細畫。

或許是最近學了很多繪畫類專業知識的緣故,遲暮的鑒賞水平有所提升。不同于之前參觀時近距離欣賞畫面風景和用色,退後兩步,拉遠距離,就可以看出這幅畫真正的重點在于行人,而非大面積的風景。

已知,寧泊以畫得是他們第二次遇見時的那個小鎮。當時他沒帶傘,是寧泊以突然出現,和他同撐一把傘。那遲暮是不是可以大膽猜測,那幅畫裏的行人之一,是自己呢?

耳邊又想起那聲輕笑。

他...在等什麽呢?

遲暮不敢再往下想了,但那句“因為在等待”,不斷從他腦袋裏冒出來,逼迫他去繼續思考。

遲暮閉眼用力搖了搖頭。

“怎麽了?”寧泊以問。

遲暮被突然出現得聲音吓得一個激靈,驚慌失措地看着寧泊以。

寧泊以看他好半天都悶着腦袋不說話,才開口詢問,沒想到反應這麽大,他趕緊又追問了一句:“怎麽了?發什麽事了嗎?”

遲暮強裝鎮定收回眼神,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說:“沒事。”

“那要是有事需要我幫忙,你一定告訴我。”寧泊以看他不想多說的樣子,也沒再多問,“餓了吧,走,帶你去吃好吃的。”

寧泊帶遲暮去了一家在網上很火的炝鍋魚店,提前預約了位置,到的時候正值飯點,店裏座無虛席。服務員領着他們坐在了靠窗的一個位置,倒了熱水招呼他們掃碼點單。

這裏的魚都是現殺現做得黑魚,手機上點好之後,服務員又過來領着去後面一個巨大的魚缸面前選魚。

一條條黑魚在密集的擠在魚缸裏,緩慢地來回游着,遲暮感覺有點瘆得慌,垂眼沒敢繼續盯着看,寧泊以注意到後,給遲暮往自己身後攬了一下,迅速選好後回了座位。

“那個魚長得确實是有點吓人,抱歉啊,剛應該我一個人去的。”寧泊以有點懊惱,“之前注意到你好像喜歡吃辣,才決定來這家的。”

“沒事沒事,看了眼魚而已,哪有那麽嬌氣。”說完他頓了頓,嘴角微揚,笑道:“反正這會都正在被加麻加辣。”

遲暮很少和人開玩笑,今天突然這麽說,寧泊以覺得可新奇,“哈哈哈”地笑了好一會,才說:“是啊,這家店味道很好的,加麻加辣就是把鞋煮裏面都是香的,哈哈哈哈哈。”

遲暮無語,你才吃鞋!

魚端上桌的時候遲暮都驚了,一個巨大的鍋裏煮着黑魚片、貢菜、土豆片、紅薯粉,上面鋪滿紅色的幹辣椒和芝麻,剛被熱油潑過,滋滋冒着泡泡,香味撲鼻而來。

怪不得剛才點餐得時候,服務員提醒兩個人點三至四個配菜就可以了。遲暮吞了下口水。

這頓他倆吃了好久,才全部掃蕩幹淨,出來的時候遲暮嘴都被辣紅了。

“回去我要給他寫個好評!”寧泊以說。

“是的是的。”遲暮非常贊同。

後來他們又在附近逛了逛,回去的時候天已經有些黑了。

遲暮放松身體靠在椅背上,耷拉着眼睛,雙目空洞地望着窗外。

“困了就眯一會吧,到了我叫你。”寧泊以輕聲說。

遲暮很緩慢且小幅度地搖了下頭,說:“沒事,我不困。”

城市裏所有的建築都亮起了燈,快速從窗外後退,留下一個模糊的影子,燈光卻從車窗透進來,不斷從遲暮臉上劃過。他本人卻對此毫無察覺,只看着外面發呆。

寧泊以就一直看着他的側臉。

口是心非得小騙子,明明都看到他打了好幾個哈欠了,困成這樣也不知道休息。

到學校後遲暮攢了點精神,動作間沒那麽呆滞了。他照例把飯錢A後,給寧泊以發過去,說:“謝謝你今天帶我去看展,這個展的理念和我的劇本主角有相似之處,對我很有幫助。”

“該是我謝謝你陪我看展的,不然我就得一個人去了。”寧泊以說。

“一個人?”遲暮問,“你們專業的同學應該都會去吧,室友也可以一起去。”

“時間安排不一樣,他們今天要在畫室補作業,我只能一個人去了。”寧泊以面不改色地就給室友賣掉了。

“我記得沈淮頌也是藝術學院的。”遲暮又提議道。

“沈淮頌是設計系的,他們不用看油畫展。”緊接着又賣掉好兄弟。

“哦。”

都看完回來了,那麽糾結其他選擇做什麽。遲暮想,他要是在寧泊以一開始約他的時候說這些,倒還能顯得情理之中,這會糾結有什麽意義。

那你為什麽一開始不說呢?

遲暮在心裏問自己,但是得不到一個确切地回答,或者說是他不敢往那個答案的方向去想,遲暮不願意承認。

“那我回去了。”遲暮躲閃着眼睛不敢擡頭。

“嗯,晚安。”寧泊以不知道遲暮又想起什麽了,今天從畫展出來就奇奇怪怪的,又一幅什麽都不願意說得樣子。

遲暮本來很困了,可回寝室洗完澡躺床上的時候,一點睡意都沒了。時間還早,他爬起來打開電腦,查看了一下發出去的論文,導師那邊還沒回複。又退出來把今天看展得心得,融入進劇本裏。

劇本進度已經寫到主角辛霜摸索到了反着用色的畫法,技巧逐漸成熟,開始有源源不斷的人購買他的作品。他完全沉溺在人們地贊美中,享受着衆心捧月的感覺,迷失自我...

碼字終歸有聲音,遲暮看室友都上床躺下得時候,就保存文件關了電腦,也躺下準備睡覺。

燈被最後一個上床的人關掉,寝室瞬間陷入黑暗。遲暮卻翻來覆去睡不着,又想到那副《雨霁》,他是真的不敢往那個方向去想,也不願意相信,怎麽可能呢?不可能的。

遲暮嘆了口氣,跟被霜打得茄子似的,蔫蔫地蜷縮在被子裏,頭靠着牆,迷茫的在黑暗中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遲暮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卻夢到了暑假出去玩得時候。

夢裏不受控地重複着遇到寧泊以的所有經歷。他們一起做瓷器,一起吃飯,一起在路燈下合照,遲暮突然想到那張照片還在自己相冊裏保存着。

鏡頭一轉,畫面顯示他和寧泊以坐在那個酒館,然後遲暮看到自己在聽到寧泊以說“你也可以”之後,吻了上去。

這次卻是以第三視角,他站在接吻的兩人面前,近距離觀看。他看着自己和寧泊以越貼越近,甚至還勾住了人家的脖子,可這次他沒有突然酒醒跑路,而是一直親了下去,越吻越深。

視覺是第三視角,可身體的觸覺确是實實在在的第一視角。

後來畫面又轉到這學期和寧泊以每次見面的場景。寧泊以說要和他做朋友;寧泊以得知自己胃不舒服,買了藥沖好給他吃;一日三餐不間斷發來的美食圖片;還有一張張不同畫風的畫,主角都是遲暮自己......

夢做了一夜,遲暮第二天早上醒來得時候,就跟沒睡一樣,神經緊繃,思路卻格外清晰。

寧泊以對他好無論是出于朋友情誼,還是別的什麽,他不敢細想。現在唯一明确的事情是——他喜歡寧泊以。

遲暮像夜晚海面上漂浮着的一截木頭。

順着海浪無所謂的起伏,不知冷暖,也不知從何來,更不知到哪去。後來有一道白色的光,溫柔地照在自己身上,是天上的彎月,随着浮木一同漂浮在茫茫大海裏。

可他就是根廢棄的木頭,不值得別人花心思在自己身上。

遲暮覺得自己真是一個自卑又貪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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