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被壓打的小子

慕湮的身體越發不好了,咳血和間歇性失去生命體征的現象出現得日漸頻繁,縱然楚暮買再多她喜歡吃的桃子、穿再多她想看的大紅衣裙,都不能阻止蒼白的死氣聚集在她的臉上。

可是楚暮毫無辦法,急得整夜整夜睡不着都沒有任何作用。

空寂城最好的大夫都對此束手無策,她這個毫無醫術的小丫頭能幹什麽呢?

楚暮恨不得将慕湮帶回現代,上大醫院裏裏外外給她檢查一遍......可是她只能想想而已。

慕湮對此并不着急上火,淡然得仿佛這具将死的身體并不是自己的,那日一戰之後,她就知道自己的生命是過一日少一日了,只不過現在收了徒弟,總不能撒手不管,于是她用了‘滅’字訣,陷入長久的睡眠,來靜止自己身體的惡化,同時固定着年月醒來一次,來督促她的小徒弟好好學武。

楚暮這三年,最開心的就是年底那一日,她睡了一整年的師傅,會從死寂的睡眠裏醒過來,陪她過年節,那一日,她總是要穿上慕湮喜歡看的大紅裙裳,擺好慕湮最喜歡吃的蜜水桃,等她睜開眼睛。

一個人在古墓的日子,倒也不算太難熬,白日練劍,夜裏休息,她習武的天賦一般,不過有的是時間,便一日一日撲在練劍上,總不能在師傅醒來複查她的時候,她還耍着一手難看的九問。

有時候,她還可以回應一下古墓門外的牧民,他們也都時不時挑着日子過來祭拜女仙,求一些保平安的願望,他們以前拜的是師傅,現在大概拜的楚暮,不能讓他們吵着師傅睡覺,所以往往是她拿着大寶劍殺出去——楚暮能幹到的,比如帶回被兵匪捉走的哪個部族姑娘、比如救下在博爾古撞上沙魔的盜寶者們......

日子也不無聊。

練得累了,她還能吸狐貍,就是師傅養的沙狐,居然是藍色的毛發,蓬松着毛茸茸的,可愛得很,還很機靈、鬼精鬼精的,上一年跑出去一陣還以為丢了,結果兩個月後帶回一群小沙狐,個個圓滾滾到每天揉不膩,取名無能的楚暮挨個給小狐貍叫了七彩虹的名字,畢竟它們老娘叫小藍,所以叫小紅、小橙、小黃、小綠什麽的也很合拍啊,雖然它們都是一個色兒。

實在無趣狠了,她還能去找牧民的同齡小孩玩兒,仗着自己會劍,厲害得很,分明混成了這群小孩的大姐頭,帶着一幫小孩子摸沙蠍子、爬胡楊樹、捉薩朗白鷹......楚暮感覺自己都年輕到十二三歲了。

這樣的日子流逝得飛快。

第三年的年底很快就到了,楚暮興沖沖地翻出自己衣箱裏的紅裙子,放到身子上一量才發現裙子又短了一截兒,她身體這幾年長個兒長得挺快,你看上年到腳背的衣裙又穿着小了。

楚暮從牧民給的花籃裏翻出一些城裏通行的金铢,随意收拾了一下,打算去例行一年一度地去空寂城采購年貨和衣服。

古墓在空寂山腳,離空寂城并不大遠,她的腳程很快,只花了小半刻,就已經看見了空寂城的城門。

只不過這次她沒有徑直進門去,停在城門口的沙丘上,向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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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底下吵吵嚷嚷的,圍着七八個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兒,圈成一個圓,将裏面正在打架的兩個男孩圍住。

身材高大的黑皮男孩将另一個孩子壓在身下,大力地拍打着那個孩子的腦袋,嘴裏還叫着:“服不服!服不服!”

被打得無法還手,那個孩子只是拿雙手護住臉面,不吭一聲。

“不說話?我打到你說話為止!你這個小冰夷!”

“小冰夷!”

“小冰夷!奧普打他!打死他!”

“阿爸說冰夷都該死!他也該死!”

圍着的孩子開始起哄叫好,甚至有人還鼓起掌來。

吃瓜的圍觀群衆終于忍不了,楚暮在上頭實在看不下去,這類小孩子間的欺淩有時候也殘忍得可怕,那個大個子每一拳都到肉,這麽打下去,這底下的小子真得重傷。

被慕湮訓導過要‘為天下蒼生拔劍’的楚暮決定先為這個被打的小子拔劍了,她高喝一聲住手,整個人躍了下去。

打人的小孩兒們齊齊一愣,看着這個突如其來的同齡女孩兒。

深褐的發色和瞳仁仍舊掩藏不住她高鼻深目的輪廓,愣住的小孩有人回神,指着她的鼻子大叫道:“她也是冰夷!”

“冰夷?”在他們眼裏,冰夷都是金發的,還很少見到楚暮這種深色頭發的冰族人。

“是雜種!”那個一口咬定她是冰夷的小孩繼續說,“阿爸說,中州人和冰夷雜交生下來的孩子就是這樣的!她就是冰夷的小雜種!”

楚暮作為一個已經心理年齡28的大姑娘,本不該和一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計較,可是他這一口一個雜種聽得她真的是極度不爽,她難得有些生氣,不發一言,只拔出圓筒裏的長劍,一個漂亮的劍花耍出去,開鋒的劍尖直指那個叫罵小孩的脖子。

“你這個種族歧視很厲害啊,嘴這麽髒,要不要我拿劍給你削了?”

楚暮歪着腦袋看他,抖了抖劍,輕微的劍氣從劍尖蕩開,掀飛了小孩額頭前的發簾,問他:“削不削?”

小孩哪見過這陣仗,他們這個年紀還沒能碰上開刃的兵器呢,哪有楚暮這樣高超的耍劍技巧,他盯着楚暮,忽然哇地一聲哭出來。

圍觀的孩子也紛紛後退,連一直壓着打人的大個子也站起來往後退。

被壓着打的雲煥終于從塵土裏爬起來,冷眼望過打他的奧普,目光就不再繼續移動,只去看前頭持劍的小姑娘。

西下的日光正好打在她的背上,小姑娘筆直的背脊被鍍上明黃的夕陽色。

他深色的眼瞳裏忽然綻了亮光,灼灼地盯着楚暮。

楚暮裝模作樣地挖了挖耳朵,冷聲說:“不準哭!”

那小孩被她一吓,立即收住了下一聲哭喊。

劍尖挽出一個漂亮的弧度插回楚暮腰側的劍筒,她遙遙對着雲煥那兒一指,說:“看看你們嘴裏的小冰夷多有骨氣,挨了這麽多揍都不哭一聲,你可不經吓啊。”

“膽子這麽小,就不要亂說話,你得慶幸我不是太暴躁的人,不然真給你削了嘴!”

楚暮四下一掃,繼續笑道:“你們仗着人多勢衆、還是仗着體格高壯?這麽多人欺負一個,好意思?”

她又解下劍筒,在兩手間抛來抛去,一邊抛動一邊不經意地說:“那我也仗着我功夫好,打你們一頓?”

“啊!”突然又有個小孩子驚叫了一聲,認出抛着劍筒玩兒的姑娘是誰,他指着楚暮說:“她是、她是薩其部那群小孩兒的頭頭!”

楚暮還以為被認出她是古墓的新晉小女仙呢,結果被認出是薩其部的孩子王。

“要和我打一架嗎?我這不也是小冰夷!”

楚暮眼神突然發厲,盯得那些小孩渾身一抖。

“不用你幫,一對一我來。”

雲煥朝她走過去,眼神發亮。

楚暮看着這個渾身狼狽的男孩朝她走過來,腳步還有些不穩,只是一步一步堅定無比。

她這才看清這個小子,他是冰族特有的高深輪廓,直鼻薄唇、金發黑瞳,樣貌倒真是好看。

楚暮略皺眉,忽然覺得他很面熟,似乎在哪裏見過,可是她在這個世界的人際關系很簡單,慕湮、沙狐紅橙黃綠青藍紫、薩其部的小孩們,再沒有其他人了。

楚暮一把攔住他,說:“有骨氣是好的,但是具體來分析......”

她比了比自己和他的身高,直白地對雲煥說:“你還沒我高,再和這些野慣了的牧民孩子比,更是矮得可憐,氣力不夠大,理論上是打不過的。”

“所以要聰明的,不要主動去挨揍。”

她嘴裏的‘可憐’兩字分外刺耳,雲煥捏緊了拳頭,咬着牙說:“我總歸會打敗他們。”

楚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點頭稱贊他:“給你點贊,百折不撓的性子不錯啊,不過現在還是我替你出口氣先?”

她轉動着自己的手腕,繼續說:“好吧,也算給自己出口氣,卧槽,罵我雜種!”

楚暮依舊惦記着小孩子剛剛罵的話,她就不指望這個世界各民族大團結了,但如此粗魯的話總歸是要教訓教訓的,小時不學好、他長大是要上天啊!

“你難道不知道混血基因有多好嗎!”楚暮撸起袖子,不打算動劍,對這群小屁孩還不用大動作,追上去敲打一頓就乖了。

原本圍着的小孩一下子四散着往城內跑,楚暮這四年多的功夫可不是白學的,腳下的步法個頂個地快,上去就追着幾個孩子每人送了一腳,然後叉着腰看他們踉踉跄跄地跑遠,才分外解氣地哈哈笑了聲。

楚暮拍了拍手,收拾了一下衣裙,打算結束這個買年貨中途的見義勇為插曲。

雲煥只是在背後盯着她,目光幾乎粘住了,等她回頭的時候倏忽移開,盯在自己的髒污的鞋靴上。

楚暮過去打了招呼,小心地問他:“你沒事嗎?”

少年低下的脖頸上,布滿了青紫的淤痕,看得人有些心疼。

他伸手拉起衣領,遮擋住楚暮的視線,只是搖頭。

少年硬茬子般的倔強不會給外人透出一絲柔弱,楚暮當然也懂得這個年紀小孩子的心思。

她記起自己還要采買東西,見他也沒什麽太大的問題,便擺着手說:“我還有事,那我先走了啊,再見!”

“你等等!”少年突然叫住了她。

楚暮疑問道:“怎麽了?”

雲煥踟蹰了一下,終于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楚暮,楚天的楚、暮色的暮。”做了好事,也是可以留名的嘛,萬一人家以後發達了,報恩無門怎麽辦。

作為交換,她其實也該問一下這小子的名字。

于是楚暮眉梢一挑,頗為不正經地問他:“這位小帥哥,你叫什麽名字啊?”

少年的确稱得上‘小帥哥’一詞,不是楚暮刻意奉承,雖然狼狽不堪,可是人家金發、深眼、白皮,他的眉眼輪廓,顯出來的面貌就是好看得很。

怪阿姨楚暮是顏狗沒錯,少年很好看也沒錯。

雲煥卻被她突如其來的問話鎮住,良久才回了神,板着臉說:“雲煥。”

楚暮咂咂嘴,稱贊他的名字取得真好,然後又想起自己該辦的事,繼續揮了揮手,“那雲煥小帥哥,我走了,再見!”

雲煥尚有什麽話還未出口,她卻有急事般離開得迅速,他最終沒有再挽留,只是看着她慢慢消失在視線裏,垂下了眼睫。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頸側的瘀傷,原本清亮的眼睛陰沉起來,他拉高脖頸處的脖圍,企圖遮住傷痕,這樣回去,總不會讓長姐再多傷心,雲煥往空寂城的家中走,原本被踢傷有些跛腳,硬是給他生生忍着痛,一步一步端正地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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