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剖白

沉乾的眉目重了幾分,将手裏的信紙撕成細碎的小條,伸進火燭裏,跳動的火焰舔舐着,很快就燃燒殆盡,他卻仍是拿指腹碾碎了紙灰。

為他所用嗎?真是不死心。

“統領!”近侍猛然掀簾進來,還帶着快跑後的喘息。

沉乾略略皺眉,說:“又是天荒部的姑娘?我說了……”

“不是不是!”近侍連忙擺手,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道:“大營外,有兩個人,不不不,是三個人……”

“有令符!是帝都的少将!”

“似乎受傷了,都是血……”

沉乾直接起身,吩咐他,“去叫軍醫,我去迎人。”

“哎!好!”近侍立馬轉頭去喚人。

沉乾快步走出帳外,內裏劃過數道心思——帝都來的少将?哪一軍團的少将被下派到了西荒?他并未收到上級的軍令,這是什麽秘密任務?與上次帝國營造所的試飛有關?

他沉沉的心思卻在見到來人的時候被剎那壓住了——那個站在栅欄口的姑娘,縱使一身狼狽,卻還咧出了一口白牙,沖他搖手打招呼。

“嘿!好久不見!”

“楚暮?!”他的聲音裏是藏不住的高興和訝然,原本的大步走已經變成了疾跑,最終卻被一只手攔了下來。

那只手生生隔開了距離,雲煥冷聲道:“我們需要洗漱休息和食物,這是元帥的令符,之後的細節我會再與你說。”

他的手心裏墜下一枚足銀質地的羽翅令牌,正是當今帝國元帥巫彭的令符。

沉乾頓了一頓,最終行了軍禮,答道:“是,雲少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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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軍職等級上,他的統領之位,的确低于雲煥,上級下的命令,必須服從。

楚暮此時呲牙拍着自己身上的沙粒,着急說道:“趕緊趕緊,別行軍禮了,我這一身要僵掉了,需要洗浴……”

沉乾笑了笑,伸出手,引他們入營。

給他們安排了幹淨無人的大帳,熱水桶也已備好,楚暮是迫不及待地一頭紮進去。

把身上緊貼肉的血衣扯下來,然後埋入一人深的木桶裏,一股殷紅的血液在溫水裏逐漸暈開,楚暮嘶了一聲,急忙捂住左肩,那個鲛人傀儡師的引線厲害得很,這肩口的傷都過了近一個月,卻還是未長好,劇烈動作之下仍會再次崩裂。

疼痛感倒是不重,她按了按傷口,伸手去拿淨布止血,然後又退回去泡着水。

這熱水似乎洗去了所有的疲累,連天的奔波和近日的失落都柔軟地化掉了,溫燙的水熨帖着四肢,她舒服地吐了一口氣,倚靠在桶壁上。

然而舒服的熨帖感還沒過去多久,楚暮突然縮了下脖子,她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四肢往軀幹裏蔓延,凍得她抖了身子,趕緊捏了捏雙手的指節,似乎還有些僵硬,營包的棉帳十分厚重,大概是細小的縫隙裏漏出了冷風?

她趕緊出水,利索地包好左肩,再穿上幹淨的衣物,寒意才總算消退下去。

等她尋到主帳去的時候,才發現雲煥似乎已經和沉乾談好了事情,兩個人都保持着的沉默,近侍戰戰兢兢地立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出。

“你們這麽快談好了?”

“是。”

“對啊。”

雲煥和沉乾對視了一眼,很快收回了各自的視線。

“我們的任務物品,鎮野軍會派人在這片區域搜索。”雲煥稍稍補充了一句,然後招手示意她坐過去。

楚暮順從地朝他走過去,也沒覺察出氣氛有什麽不對,直接坐到雲煥側邊的椅子上,然後歪着腦袋打量了一下上座的沉乾,笑道:“多年未見,帝國好隊友也是越來越一表人才了。”

沉乾一咧嘴,露出笑來,說:“我自然是越長越好看。”

昨日少年的笑面,恍惚和今日的重疊起來。

“卧槽,沒想到你竟然恬不知恥地順竿爬了!”楚暮嘴角上揚,如同少年時期一樣,打趣他,“少年郎你要點臉哇!”

“你可說過‘人不要臉天下無敵’,我這不是學你的嗎?”

“呸,我可是正直無比的人,哪裏會說這樣的話?”

沉乾語氣一揚,笑道:“是嗎?我還記得你的其他不少黑料呢,要我當面再給你抖一抖?”

“比如馬術課拽掉了所有戰馬的馬鬃,得了馬見愁的新稱號?比如夜半翻牆不慎掉坑崴腳,寒風中凍了一夜?比如……”

“滾滾滾,沉乾你以前可是正直善良好少年的,如今竟然如此無恥了!”

“照舊是學的你,近墨者黑,是不是?”

“你這樣說,仿佛我有多黑似的……你的隊友愛呢?”

“......”

近侍聽着這兩位擡杠式的對話,在一邊保持了‘我什麽都沒聽到’的表情,他沒想到統領和楚少将關系這麽好,他又偷偷斜瞄了一眼更近處的雲少将,心裏登時一跳。

慣會看人臉色的近侍,可看清了此時雲煥的表情……他連忙轉頭看向沉乾和楚暮,那邊兩個人正聊得開心,全然沒有注意到雲少将這邊的低氣壓……

他忍不住咳嗽一聲提醒一下,然而并沒有人注意到。

“部落的姑娘。”雲煥突然開口,冷硬地插入兩人的對話。

“我們進營之前,遇上在栅前送東西的姑娘,”雲煥擡眼看着沉乾,說:“是送給沉統領的吧?”

楚暮眼睛一亮,臉上揚起八卦的神色,興致勃勃地追問他:“是了是了!我看到一個好漂亮的姑娘!沉乾你是不是有對象了?”

沉乾搖了頭,回答得光明磊落:“是,她送東西有一段時間了,但非我心意,從未收下。”

“也并非我對象……”

“我覺得那姑娘很好看啊,”楚暮啧啧嘴,搖頭替沉乾可惜,“女追男不容易,沉乾你也別太無情嘛。”

“她好看嗎?你就比她好看很多,”沉乾這麽說道,面對雲煥陰沉的眼神只回以笑容,“況且這位姑娘非我中意者,何必強求。”

“說得倒也沒錯......你還學會誇人了,雖然是奉承的好話,不過我倒是聽得挺開心,”楚暮笑着答應沉乾,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麽,卻被雲煥扣住了手,她疑問道:“怎麽了?”

“時候不早,該去歇息了。”

帳外的确是一片暮色,還盤旋着入夜奇怪的風鳴聲。

“我已命人收拾了兩頂幹淨的氈帳,你們可以去……”沉乾見狀及時回應。

“一頂氈帳便夠,”雲煥說着拉起楚暮便往外走,“節省軍資。”

“哎?”楚暮被他拉得有些急,差點絆倒在簾門口,忍不住抓着他的衣角,“你走這麽急做什麽?我還沒……”

她還沒和老同學敘完舊,他這心急火燎地.......

雲煥沉聲道:“我有話要與你說。”

“說什麽?”

他停下腳步,回看了一眼走到帳簾邊的沉乾,低頭湊在她耳邊,道:“回去再細說。”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耳廓上,楚暮一下子又紅了臉。

她猛地拿手捂住了兩頰,擡頭盯着他,嘟囔道:“不能現在說嗎?”

雲煥露出笑,拉了她一把,輕聲道:“不能。”

“好吧......”

楚暮忽然發現自己對着小師弟,面皮都薄了不止一倍,連靠近說個話都會臉紅,真是......有損師姐的威嚴......

被雲煥拉走的楚暮,只記得和沉乾揮了揮告別的手,全然沒有注意到她好隊友的臉色變化。

近侍倒是發現了什麽,眼見着他家統領的笑面漸漸隐沒,絞着手不知如何是好,最後顫巍巍地開口道:“統領,夜色重了,我們回去歇着吧?”

“他們很配嗎?”

近侍一愣,沒料到沉乾會這麽問,躊躇了小半會兒,終于說:“兩位少将該是十分相配的,我看兩人相處也是很融洽......”

“璧玉和明月,”沉乾頓了頓,垂下眼睫,“大約是相配的。”

“統領......?”

沉乾拍了拍近侍的肩膀,冰藍色的眼瞳裏似乎閃過金光,他突然笑道:“我說了,讓你告訴那個天荒部的女人滾遠些——看來你拒絕她還不是很到位,連着今日,都還在營外?”

近侍一顫,連忙跪下,說道:“屬下辦事不利,請統領責罰。”

“不要讓她再在營外出現。”

“是!”

楚暮一路被他拉着,直到進帳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們今夜似乎要睡在同一處?

“你要和我說什麽?快說快說!”

“我覺得......我還是去找沉乾另外申請一頂營帳比較妥帖。”

睡一起?

這種操作,還是太早了點,雖然他們已經滾過床單,但是那是她不清醒的狀态,與現在全然不同。

雲煥的好心情在聽聞“沉乾”的名字後驟然消失,他忍不住鎖緊了自己的手心。

楚暮只覺得被他捏得一痛,趕緊去撇開手,卻怎麽都掙脫不開。

“卧槽,你輕點,松手!”

楚暮這才發覺小師弟臉上的陰沉和不高興。

怎麽又不高興了?

剛剛明明還……

雲煥沉着表情,将她拉至席墊上坐下,然後嚴肅道:“以後離你的帝國好隊友遠些。”

“啊?”

“他喜歡你。”雲煥盯看着她的眼,毫不猶豫地直白挑明。

“什麽?”

“沉乾喜歡你。”

楚暮怔愣住,喃喃說:“假的吧?我沒覺得……”

“你向來情感遲鈍,”他冷冷地補充,“并且不長腦子。”

“……”

“你是不是想多了?沉乾和我一直是好朋友、好隊友……”楚暮搖了搖頭,仍舊是不大相信,說道:“他怎麽會喜歡我。”

“只有你這種家夥才毫無察覺。”講武堂同窗三年,陪着她的人可不是自己……那個人自少年時代就觊觎着,怕只有她這個遲鈍的才無知無覺。

“絕對是你多想了!”楚暮萬分篤定,轉眼就瞪着他,“什麽叫‘你這種家夥’的用詞?我怎麽就沒長腦子了?我怎麽就感情遲鈍了?”

她沒長腦子策論能拿第二?她感情遲鈍能對他心動?

“你抓的重點不對,”雲煥冷聲道:“我不管你如何判定,總之,離他遠些。”

“你可以說我占有欲強,也可以說我吃醋不滿,”他說得格外坦誠,眼神卻是摻了寒冰,“我的确是這樣的想法。”

“你們今日這般聊天說話,我很不喜歡。”

他似乎咬着牙,下壓的嘴角顯出了幾分憤怒:“你是我一人的,他不準看、也不準想。”

楚暮有些發虛,在他的眼神裏往後挪了挪位子,忍不住吐槽說:“你這是被附身了麽?”還是霸道總裁那一類型的,“師弟你小時候不是這樣的。”

小時候他多可愛,只是悶了些,現在……這風雨欲來的陰沉表情和噬人般的眼神,讓人心生不安。

“不要怕我,”他伸手拉住後退的楚暮,語氣和眼神都軟了下來,“因為你感情總是遲鈍,所以我只能剖白了話,讓你更明白些,免去以後的諸多麻煩。”

“你這個因果關系……真是讓人生氣,為什麽總說我感情遲鈍!”

“沉乾怎麽會喜歡我,你吃什麽瞎醋……”

楚暮看着他,他那雙沉沉的眼睛裏盛了太多情感,她又忍不住心跳,索性——

“那我也和你直白地講好了。”

她反扣住雲煥拉着她的手。

“雖然當初的訂親我把它算作一種補救,因為我睡了你需要負責,但是我承認,我現在很喜歡你……”

“就算是沉乾喜歡我了,可我喜歡的人是你啊。”

雲煥顯然十分高興,眼底留有的陰沉都褪得一幹二淨,只剩下灼灼的熱度。

“很好,”他眼尾都帶着笑,傾身過去擁住她,貼在楚暮的臉側蹭了蹭,“我很高興。”

“好了好了,所以吃什麽醋……”她被蹭得有些發癢,忍不住笑道:“你別像小綠一樣蹭我,有點癢……”

“小綠?”雲煥想起那只禿尾巴的貪嘴狐貍,低聲道:“小綠可不止是蹭你……”

他惡作劇般地舔了她的脖頸。

“你做什麽?”楚暮吓得捂住脖子,直想後退,卻躲不掉他還圈着的懷抱。

“我想……”他垂下的視線停留在她的唇角,然後徑直低頭去吻。

有時候行動比語言更有用。

“你……!”楚暮的話都還未說出,便被堵住了唇,她所有的言語都被深吻封住,只剩下交纏急促的呼吸。

紊亂的呼吸,連帶着心跳都混亂起來,她只覺得自己頭腦昏沉、手腳發軟,連着自己被壓在席墊上都毫無發覺。

他的吻逐漸從唇邊下移,輕輕舔舐着她纖細的脖頸,直到留下幾枚豔紅的吻痕。

“你再去找一頂氈帳吧。”

手指繞過她肩邊的長發,雲煥的聲音略帶喑啞,他忽然起身離她遠了一些。

“哎,好!”她當然覺察到他的身體變化,趁人家放手,趕緊爬起來就跑,腳步都有些不穩,幾乎是落荒而逃。

雲煥走到帳簾邊,掀開一角,冷風灌入,總算是消退了一些熱度。

時間不對、地點不對,他還得忍上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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