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幽靈紅藫
慕湮恍然看見了那個人,她擡步追過去,卻倏忽破碎成光影。
她做夢了,百年前的那些舊事在她沉眠的時刻,又翻卷回來,将她卷回過去的時光中,沉浮之間,原本都淡去的感情都再次清晰起來。
章臺禦史......清明公廉.....呵,真是死亡将近,連這些都讓她記起來了麽?
肩頭突然的一陣刺痛,讓她神思回籠,睜開眼睫看見的不是夢中的初春料峭,而是昏暗冷硬的墓室,咬醒慕湮的沙狐小藍蹭着手,縮到了她的懷裏。
她緩緩坐起身,愣怔了一會兒,才恍惚看清了眼前的兩個人。
“小暮?煥兒?”
他們的眉目都褪去了稚氣,不再是個子小小到她腰邊,離去的少年才仿佛昨日而已,乍一睜眼,卻發現她的兩個小徒弟竟已是長大成人了。
“師傅!”
分明已經是大姑娘了,楚暮卻仍舊像小時候那樣,脫了鞋便蹿上石榻,想要倚靠到慕湮身邊去。
小藍沖她低叫了一聲,楚暮眯着眼去撓沙狐的下巴,另一邊又挽住慕湮有些冰冷的胳膊,蹭在她的肩頭笑着說:“師傅,我回來了。”
慕湮由着她挽手和蹭肩頭的動作,素淨的臉上露出微笑:“是啊,回來了,我這一轉眼,你們都長大了。”
“煥兒,幫我把輪椅推來,讓我坐上走動一會兒。”
雲煥點了頭,回身去給她推來石制的輪椅。
“師傅你看看!”楚暮突然掏出一大包瓶罐的各式‘神藥’來,這是她多年囤積的結果,一路從帝都帶來博爾古,便是落入沙魔之險,也沒轉手丢了。
窸窸窣窣地攤開包裹,她極高興地一一細數給慕湮看,“師傅你看,這是玉液九還金丹,就是最早給你的那種,你說有幾分藥效的!”
“這個這個,是帝都皇城錦心藥房制造的補氣養身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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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是天宮堂的續神丹!”
“還有這個......”
慕湮笑着拉過她的手,給她指了指墓室一角堆磊起來的錦盒,“你托人帶的藥丸,都被小藍叼在角落裏呢,吃不完,我的傷你們應該也是知曉的。”
“藥石難為,不必再多勞心費神。”
楚暮抓緊了慕湮冰涼的手,忍不住喚她:“師傅!”
“一百多年了,我活得也夠久了,什麽都經歷過,不再希求其他......連你們都長大了,無需我再牽挂。”
她恬淡地笑着,似乎真的無所惦念,心如靜水。
“不行不行不行,師傅你不能這樣想,牽挂什麽的,我這麽糟心的人,您當然得記挂着,不能由着我亂來......”楚暮心裏一慌,覺得慕湮這種心态就是一個大大的死亡flag,忙說道:“還有小師弟,他也不省心的,你不能就這麽不管了!”
慕湮笑道:“煥兒可比你省心多了。”
的确如此,雲煥自小便是極為懂事,哪像楚暮這家夥,單說膽子肥,她沒帶鐵釺空手就敢去抓沙蠍,這咬一口的毒,可足以致命,若不是被她及時發現訓了一頓,這姑娘早就是個死姑娘了。
“師傅,只怕您還需多惦念些東西,”雲煥突然開了口,帶着些許的笑意,“師姐和我的婚事,還希望您來主持。”
慕湮倒是不奇怪,轉頭盯看了一眼顯露出‘卧槽’表情的楚暮,笑容愈加放大,“是嗎?”
“這倒是應了一句話,”她拍了拍楚暮的手,笑道:“‘肥水不流外人田’?”
楚暮頗有些臉紅,只能點點頭,最後答應說:“是......是這樣的,本來還想和師傅說起此事,這個......我和師弟,訂親了,還沒成親......”
“好,”慕湮答應道,又詢問他們:“你們此番前來,便是邀我去做主婚人麽?”
楚暮緘默了半刻,搖了搖頭,說:“不是此事,我們需要師傅的幫忙......”
“何事?”
“就是......”楚暮似乎不好開口,她躊躇着,下文卻久久未出。
“我們接到一個任務,需要在博爾古找尋到營造所遺失的如意珠,大漠茫茫,除卻空寂守軍有限的人力,您是這邊影響力最大的人,需要您向當地的牧民開口,請他們幫助搜尋。”雲煥幹脆利落地說出前因後果,然後單膝跪下,說道:“我和師姐,是帝國現役的少将。”
楚暮也慌忙跪下,她雖是現世人,不了解空桑人和冰族人的國仇家恨,但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她師傅的對立。
對于慕湮這個空桑劍聖來說,算是走到了她的對立面嗎?
她的兩個徒弟,竟然都投身了帝國。
“滄流帝國的少将嗎?”慕湮想了想,居然笑說:“我的兩個小徒弟果然都很厲害啊,年紀這麽小,便是少将了,和西京那家夥一樣啊......”
“師傅?”
楚暮被慕湮扶住胳膊,她虛擡了手,說道:“起來吧,不必跪我。”
“這又非是什麽過錯,我的徒兒,只要知道自己是為何拔劍,便不負劍聖之名——空桑人的蒼生、冰族人的蒼生,都是一樣的,雖然我的确不怎麽喜歡滄流帝國。”
“但是這與你們無關,你們是要找如意珠?”
“是的,”雲煥答道,“迦樓羅試飛失敗,墜毀在博爾古,作為動力源的如意珠也一并遺失。”
“好,我會找牧民幫忙,既是軍務,有時限嗎?可着急?我這便尋人去......”
“師傅!”楚暮拉住慕湮的輪椅,柔聲道:“沒有這麽急的......我,還想和你多說說話。”
“好,再與你們多說說話,快起來吧,別跪着了,墓室地冷。”她說着,想去拉楚暮的胳膊。
“哎,好。”
楚暮的确覺得冷得很,她剛打算站起來,卻腿腳一僵,猛地向前撲倒,好在慕湮抓了她一把。
“小暮?”
“可能腿麻了,我......”楚暮皺起了眉,只感覺從腳底驟然襲來徹骨的寒意,冷得她打了個哆嗦,倏忽間,連關節都僵硬起來。
楚暮抱住了胳膊,“有點冷,手腳都有些僵了。”
“怎麽了?”雲煥已經拉住了她的手,驟然入手的溫度确實低得可怕,“你的手這麽冷?”
“是對付沙魔的時候受了傷?”
“沒事沒事,就是感覺冷了些,哎?小綠!”楚暮眼睛登時一亮,一直沒見着的小沙狐不知從哪裏蹿了出來,它皺了皺鼻子,似是在确定來人是誰。
她忙蹲下去招呼小沙狐,“小綠,過來!”
“沙蠍子哦。”
聽見‘沙蠍子’這個詞的沙狐,果然豎起了耳朵,扒拉了幾下地面,蹭蹭蹭地跑了過來,一頭紮到楚暮的懷裏,幾乎将她撞倒在地。
“小綠的毛都白了,老狐貍了啊......還惦記着沙蠍子。”楚暮按着要舔臉的狐貍,笑着說:“別舔,我可不是沙蠍子!”
小綠親.熱的動作還未做完,卻突然炸起了毛發,擺頭便向着墓門嘶叫。
楚暮看了一眼進來墓室的人,安撫着它,說:“別叫別叫,是自己人。”
雲煥卻眼神一冷,命了鲛人傀儡守在墓門外,不出意外,她是絕不會自行進來的。
“湘你過來,讓小綠熟悉你的味道便好了。”
然而一向順從聽話的鲛人卻沒有應答她,只站在墓門的逆光處,冷然開口道:“不是自己人哦,楚少将。”
“你未服傀儡蟲,”雲煥盯着她,猜測道:“複國軍?”
湘拍了拍手,稱贊他的快速反應:“雲少将真聰明呢。”
“你想做什麽?”雲煥皺了眉頭,她此番暴露自己的身份,能有什麽好處?
“如意珠,我自然是想要如意珠的,”湘說出了自己的目的,目光頓在楚暮有些蒼白的臉上,繼續說:“雲少将可需盡快找到,然後将它給我。”
“至于憑何白白給我——”她纖細的手指點了點楚暮,“她中了幽靈紅藫,若及時給解藥,還能救回哦。”
楚暮一愣,點了點自己:“幽靈紅藫?”
“取自赤水,寸寸冷血、步步石化,唯有鲛人一族才有的解藥。”
慕湮立刻擡手捏住了楚暮的腕脈,良久後鎖着眉頭嘆了一口氣,“是了,幽靈紅藫,你們為了如意珠,竟可以如此作為……”
湘嗤笑一聲,譏諷道:“光明磊落并不能拿來實用,我們為了如意珠的确可以不擇手段,那是鲛人的至寶,憑何流落到空桑人和冰族人手裏?”
“楚少将中的毒此時還尚且不深,不過手腳漸冷變僵而已,再拖些時日,就不止如此了……”湘盯着雲煥憤怒至極的眼睛,燦然笑道:“雲少将可要抓緊時間了。”
要拿到如意珠,別無他法,就算楚暮和雲煥與其他人族不同,那又如何,她的目的和立場從來和他們截然相反——武力不可得,便只能智取。
這一路的飯食,足夠她下.藥了。
而雲煥的軟肋,也暴露得足夠明顯。
“好!”他一口答應下來,眼中盡是噬骨的寒意,“你随我回空寂營,我尋到便給你!”
“不了,我還是在古墓中靜待好消息,慕湮劍聖可比雲少将來得好相處。”
“煥兒你和小暮先行回去,我這邊也立即通知牧民的頭人,以求盡快找到如意珠。”慕湮眼見雲煥捏緊了拳頭,眼中的殺氣漸濃,知道這是他怒極的表現,趕忙開口,又示意楚暮将他拉走。
楚暮這個當事人倒未多大生氣,她拉了拉雲煥的衣角,小聲道:“我們走吧?”
雲煥拉住她冰涼的手,眼中翻騰的殺氣才漸漸壓下,最後才和慕湮道別:“勞煩師傅多費心了,我們這便回去。”
“好。”慕湮答應他。
行至墓門處,雲煥猛地盯住給他們讓路的鲛人,冷聲說:“期望你別落入我手中。”
湘卻微笑道:“靜候佳音。”
而眼見着他們離去,小綠不舍地跟了上來,蹭在楚暮腳邊不停地低聲叫喚。
雲煥皺了眉,還未擡腳踢開,便被楚暮止了動作,她蹲下去摸着沙狐。
“小綠年紀大了,經不住你這麽一腳的……”
雲煥嘆了口氣,“你竟是還有空惦記着它。”
楚暮抱起小綠,将它圈在自己懷裏,說道:“我又沒到将死的地步,怕什麽。”
她忽然轉頭對湘問道:“你怎麽沒給雲煥下藥?”
“他太過警惕……”
雲煥能對自己下狠心,卻不舍得對楚暮下狠心,拿捏住她,便足以讓他能違反軍令給鲛人如意珠。
——楚暮,才是他最大的弱點。
情之一字,用來威脅逼迫倒是好用得很。
楚暮聽聞回答後想了想,最終笑道:“他太警惕……果然我腦子不太好是吧?”
她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輕松地說道:“走了,回營找珠子,好救我這條狗命。”
湘盯着他們離去,陷入了長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