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葉城
講武堂的七殺碑,刻字縱橫淩厲,上面的每一個字似乎都浸透了濃重非凡的殺氣。
“不忠之人,殺!”
“不孝之人,殺!”
“不仁之人,殺!”
“不義之人,殺!”
“不禮不智不信人,奉天之命殺殺殺!”
......
“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
而當今帝國遵循的,便也是這座‘七殺碑’所镌刻的條文,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禮不智不信之人,奉天之命殺殺殺。
殺伐之幕從禁城開始往外鋪開,以血色裝點這座帝都。
攜了軍部最高統帥的令符,外加足夠強橫的力量,所有的不滿和抗議,都被沉乾以暴力壓了下去。
在皇城對外的城牆上,都似是示威又或是警告,用麻繩高高懸挂了一具被剝了.皮的瘦小屍體,猙獰可怖。
但對此最害怕的,不是被懲治整頓的貴族門閥,而是帝都天牢裏的數十酷吏——那個被扒皮吊起的屍體,正是原本牢中酷吏的老手......
現在,他們想起自己曾對這位大人所做的行為,紛紛恐懼至極,只害怕自己也會如辛錐這般下場,被生生剝去了皮膚吊上城牆。
好在這位大人似乎只對辛錐下了狠手,對于他們這些喽啰,毫不在意,轉頭便殺向了貴族門閥。
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上層人物,幾乎紛紛遭了殃,這個殺神,從不管你的投誠還是效忠、婦孺老弱也皆不論,只順着自己的意願,帶着燦爛明媚的笑容以雷霆手段肅清他所認為的糟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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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清的手段可就不好說了,只以‘殺’字做尾綴,殺得護城河都浮起一層寸厚的血脂。
——他倒是不負七殺之命,這般血腥十足的殺.戮從帝都伽藍一路向四周輻射開去,随州和潛川等地很快就爆發了血戰,原本還算安穩的雲荒大陸,終于又迎來了新一輪的血火動蕩。
不出十日,葉城會戰爆發,這座繁華錦繡的商業之城,百年間迎接了兩場大戰,昔年的空桑末朝對抗新生而來的冰族勢力,今次的會戰卻可以算作冰族人的‘內戰’了。
帝國新的掌權人似是要以殺戮來清洗舊有秩序,相對之下,帝國殘留的門閥氏族和一些軍隊在曾經的帝國三傑帶領下,與其維持着艱難的抗衡。
“報——”急報的先鋒卒闖入內室,語速極快地彙報戰場詳情,卻不是好消息,“東門失守!”
“完了完了完了!”大驚失色的貴族們幾乎駭得不行,頹敗的氣勢‘嗡’地炸開,整個內室都彌漫起一股必敗無疑的死氣。
“要不,我們投降?”
有人惴惴地提了建議,立即引來一大批附和聲。
“投降,我們投降!”
“我願獻出絕大部分家産,只求那位大人留我一命......”
“葉城守不住了!我們這邊不論人力還是物力都比不過他們!”
“止損的最好方法就是投降!”
嗡嗡的吵鬧聲令人煩躁無比,大部分随同他們在葉城避難的貴族、豪紳都主張投降保平安,認為那位帝都的新生掌權人會饒過他們。
主事的飛廉卻不這麽認為,他微微蹙眉,打算開口解釋,卻被身邊的雲煥搶了先——他的解釋方法就冷酷多了,脫手的長劍直接釘在了那群人跟前,一下子壓住了嗡嗡不止的議論說話聲。
“閉嘴,”他沉着臉,冷聲開口諷刺道:“投降?你以為他會放過你們這群‘肥蛆’?”
“七殺之條,你們個個入圍,投降只不過加快你們的死亡進度而已。”
似是對‘肥蛆’的稱呼很是不滿,有人想要張嘴駁斥,卻被人拉住了衣袖,拉住他衣袖的人是個來自帝都的貴族,他顯然了解曾經破軍少将的待人處事方式。
“那你說該如何是好?不投降......遲早也是個必敗無疑的下場......”靜默的人群裏有人小聲地提出異議。
飛廉嘆了一口氣,開口緩和局面,“投降是不能的,但是諸位擔心的也不無道理,敵我雙方兵力和物資都差別甚大,此番相鬥,最終于我們不利。”
“那該怎麽辦?”覺察到橫豎都是死的結局,貴族們的焦灼和不安愈加濃重。
“撤退,退到西荒,那裏的鎮野軍應該還未投入他的勢力,”雲煥下了決斷,分析道:“就算再敗,也可北上入冰海。”
百年前,冰族自北而來,如今,卻是似乎要重回舊路了。
“這......倒的确是一個辦法,”飛廉稍一思索,便贊同了他的判斷,“我這便讓人去北門通知楚暮。 ”
雲煥突然站起,走過去拔了深釘入地的長劍,“我親自去。”
“好,你們,要小心些。”飛廉也不阻止,雲煥對楚暮的擔心他能理解,雖然他不認為楚暮這家夥能出什麽大事,好歹也是一代少将。
而這位‘好歹也是一代少将’的家夥,卻真的遇上了大麻煩。
葉城四門,東門在強攻之下已失守,餘下三門,都各有兵力在強攻,但是北門更甚,兵力幾乎是其他地方的雙倍體量,幾乎讓楚暮懷疑自己是不是出門沒看黃歷。
“閉嘴,別叨叨!”對于來城頭勸降的豪紳,楚暮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回頭冷聲說:“你這是來動搖軍心啊,劉大人,依照軍律,可以治你死罪!”
腆着肚子的豪紳忙往後退了幾步,搖頭道:“這不是讓少将您認清現實麽......聽聞您和那位大人在講武堂是結隊隊友,想來關系不錯,您若是投降,想必他也不會為難您......”
楚暮狠瞪着豪紳,擡手讓人将他拉下去。
“哎哎哎,我說的事實,你再這麽堅持下去,我們被圍困的葉城百姓可兜不住!那邊傳來的消息,東門都已失守了!”
楚暮捏緊了拳頭,不去聽他臨走前還絮絮不停的話語......但是,她回頭掃了一眼城牆腳跟,大部分将士都是帶血帶傷,面對猛攻城門的敵方,敗落不過瞬息的時間。
耳裏全是沖擊在城門上的巨大碰撞聲,還有刀戟入肉的拼殺聲。
她嘆了一口氣,拔出身側的光劍,縱身躍下城門。
“既然無法阻止敗勢,那便以進為退,尚有力者随我出城殺一場,力不逮者、撤退,退回中城、集合大部隊。”
“是!”将士們答應着。
而原本想要上陣的征天将士卻被楚暮一口回絕了——“征天軍不準出動!”
“少将!”這一部分征天軍,多為她的第九軍,從帝都一路跟了過來。
楚暮咬着牙,冷聲解釋說:“我們這點風隼和比翼鳥,完全抵不過人家迦樓羅的一擊,上去送死麽?”
“給我跟着部隊退回去!”
她說的沒錯,他們這點小東西,在迦樓羅這個龐然大物眼裏,都不過一個擺尾的動作。
楚暮當時以為沉乾已死在迦樓羅的試飛中,卻未料他竟是活得很好,帶着絕大的力量和沖天的殺伐回歸,她幾乎不認識這個叫做‘沉乾’的人了,縱使是同樣的皮囊和笑容,卻氣質截然不同。
那樣狂傲和目空一切的表情,從不該是他的樣子。
這就是‘破壞神’?
新造的迦樓羅能被他順利操縱,這架龐大的巨械撕毀了所有企圖防抗他的力量——小段死了,她的這位軍輔死前還念着他的父母、鄭通行也死了,這個曾經不滿她的副将駕着比翼鳥沖上去,被迦樓羅一擊而毀.......還有太多她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人,都一一失去生命。
她質問過,為何要掀起內鬥?為何要殺伐成瘾?
得來的,卻是他冷酷至極的回答——“這些令人作嘔的森嚴等級、腐爛的貴族秩序......難道不該一掃而清嗎?”
“你在講武堂曾說過,這個帝國需要新秩序,你做不到,我能做到!”
可是他的掃蕩手段太過激烈......
不該這樣的。
楚暮搖了搖頭,不再回想過去的事情,捏緊了手心的劍柄,堅持道:“開門,随我去戰!”
應和着她的話語,原本搖搖欲墜卻緊閉的北門,轟然洞開。
她執劍帶頭沖出,全然是悍不畏死的架勢,跟她出去的人不少,但對于湧上來的雙倍敵人來說,卻不過寥寥而已。
每一劍下去,她都沒有眨眼,那些飛濺起的血液,沾染上她的衣袍和額角。
心軟和慈悲,在此刻而言,都是沒有用的東西。
一劍和一劍,楚暮舉起的手不曾停歇,直到手臂都累乏到提不起、呼吸都急促到變為沉重的喘息,她才恍然發現,跟在自己身邊的将士竟是一個都沒了。
只剩下她面對千軍萬馬。
楚暮停下來,冷眼觀看四方,敵人用一個巨大的圓将她圍攏起來,那些手執兵器的敵人卻無人上前。
“放她走!”統領這一方的将領突然下了令。
楚暮擡眸,看見的是久未見面的舊識——“季非?”
那個七年前的講武堂同窗,慣會欺負沉乾的家夥,此刻站在了他的那一邊。
“好久不見了,楚暮,”他似是想懷念少年的時光,卻終究搖了搖頭,朗聲說道:“你走吧,他不會阻你,也不會殺你。”
楚暮沉默了一會兒,盯看他高聲問道:“他當真不回頭?”
“回頭難.......”季非想了想,告訴她:“能拉住他的人幾乎沒有,或許你是一個,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手段了......怎麽,要随我回去勸勸他麽?”
楚暮沉默了半刻,似乎想要往季非那裏邁出腳步,一只溫熱的手從身側忽然伸來,攥得死緊。
她驟然回頭才發現,那只手的主人是不知何時潛到自己身邊的雲煥。
“和我回去。”他開口道,擡手抹去楚暮眼角眉梢的血痕。
她毫不猶豫地答應,反手握住雲煥的手:“好。”
季非嘆了一口氣,似是感慨又似是喟嘆,“你們快走吧,可別等得他改了主意。”
楚暮沖他點了點頭,往後退了幾步,果真見了圍住他們的人已經讓開一條路。
不會阻她、也不會殺她......沉乾這家夥......
她遙遙看了遠方,幾乎靜止地漂浮的拳頭大的東西,那就是他的新任座駕迦樓羅了。
楚暮咬了咬唇角,拉着雲煥扭頭就退。
巨鳥穩穩地停在空中,迦樓羅的實際操控者,不再像一只無法動彈的刺猬被禁锢在座位上,他立在透明的石英板前,靜默地盯着某處虛空,眼瞳中沉澱着死寂的冰藍色。
腐爛的、陳舊的終究會一掃而清......到時候,就能還給她一個清白的世界。
“作為‘神’,你不該有任何弱點!”
“一個女人罷了,竟是如此心心念念......”
“呵,你想要的,奪過來不就好了?”
“拿捏一只螞蟻而已......”
雙眼裏漸漸翻騰起來的金色像是閃光的燈火,在昏暗的內艙裏異常明亮。
他倏忽伸出右手,猛地按住自己的左手,逐漸圈緊後一把大力之下,竟是捏碎了腕骨的骨節——毫無痛覺,甚至連眉頭都不曾皺住。
他沉聲自語:“你太吵了,安靜一點吧。”
商都葉城迎來的血戰,終究以楚暮一方敗退而終,三位少将所領的鎮野軍團,不敵沉乾一人之力,幾乎被殲殺殆盡,而偏偏放過了統帥——昔日的帝國同僚舊友,如今已是生死仇敵。
滄流歷九十三年九月二十日,大陸上的各路人馬開始相互厮殺,冰族、空桑、鲛人、西荒人……都紛紛加入了戰團,大陸動蕩在越發濃重的血與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