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齊天大聖
齊天大聖
027
黎笙是曾用名,黎語是後來的名字。如果不是沈硯,“黎笙”這個名字就只是個名字,不會具象化,也不會被頻繁啓用,這不是虛假說辭,是事實。
“擁抱……”黎語同樣張開雙臂,“說實話,我沒有這麽正式的和別人擁抱過。但,誰讓我們久別重逢呢。”
“啧,那看來我很榮幸。”
沈硯的擁抱很輕,手指在黎語後背搭了搭,便松開了。
“你什麽時候來的安城?”
他們又在長椅上坐下,知了鳴奏,陽光做景,樹葉左右搖晃的幅度甚至非肉眼所能看到,四周靜谧而吵鬧,只有汽車的發動機聲和鳴笛聲。
“八月初,來不久。”
“八月初,為了高考?”
“嗯,算是吧。”
“在一中?”
“是。”
“一中壓力這麽大嗎?”
“什麽?”
“剛來一個月就要跳湖。”
黎語語塞,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壓力不小,但是不是因為學習。”
“不是因為學習,”沈硯把水果往黎語這邊推了推,黎語拿起叉子往嘴裏塞了一個,這樣的天氣不趕緊吃完怕是要壞的,“不是因為學習……失戀了?”
“沒有。”
“哦,不能是因為家庭吧?”
“不是。”
沈硯啧道:“好吧,猜不到了,方便說一說?”
黎語看過來,對她而言沈硯是陌生的,但似乎就是這份陌生使得她有了吐露的沖動,她說的每一句話對沈硯來說都會像是個故事,聽就是聽了,只是有一點,這樣她總覺得是在拿沈硯做越坎的墊腳石,好像很不道德。
“不方便?”
“……”
“看來我今天是連做樹洞垃圾桶的機會都沒有了,我就說多拿兩盒水果,一定是這兩盒不夠你這故事的費用,唉,失算了。”
黎語笑了:“叔叔賣的錢都跟不上吃的。”
“人最大啦,有什麽糟心事兒過不去的坎說出來就好了嘛,萬一把你憋壞了再跳一次?你都不知道那天湖邊釣魚的幾個大叔着急成什麽樣……”
“張明凡死了。”黎語像下定了某種決心,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還打了個寒戰,心裏一空,空過之後反而覺得踏實了不少。
“張明凡?”沈硯小聲複述着,“就是小時候跟你一塊兒來的那個男生?那個天才?”
天才張明凡,沈硯兒時當做畢生宿敵的人。
……
“沈石見,張明凡就是比你聰明。”
“才不是。”
“你敢不敢比一比?”
“比就比,比什麽?”
“比速算。”
“好啊。”
五局三勝,張明凡拿到賽點,第四場,沈硯輸了,黎語拿着從沈硯那贏來的一塊錢開開心心買糖吃,那是沈硯一周的零花錢。
“是我輸了。”張明凡坐在沙發上,目光随眼前費力幫他拿藥的沈硯說,“剛剛那局你能贏。”
小小的沈硯把一把藥遞給張明凡,又端來一杯溫開水,這是黎栎交給黎語的任務,沈硯說:“可是你贏了她高興,我們不相上下吧,而且我在學校學過,你是自學,其實你更厲害。被一個更厲害的人知道我也不錯,不算輸。”
黎語買了糖,還買了一包玻璃繩,她剛學來的,沈硯被迫當了苦工,給黎語抻着繩,回家之前黎語編好了兩個手環。
沈硯以為沒有自己份,因為黎語回家那天他在學校,上學走之前都不見黎語送給他,不想下午放學後媽媽交給他一個糖果袋子,裏面放着黎語最開始編的那一個——中間有些歪扭——不完美的那個。
完美的,她想留給張明凡。
……
“因為,生病嗎?”
“不是,也是,生病的話還有期限,意外卻不知道時間。”黎語将那場車禍一字一句說來,沈硯聽了說到:“可能老天爺急需一個聰明的人,等不到原本約好的時間了吧。”
黎語看過來:“這是我聽過關于他的死亡最美好的解釋。”
沈硯微笑:“棋逢對手,惺惺相惜,聰明人更懂聰明人,所以,這不是好聽的解釋,是真相。”
黎語也笑了,笑容裏淚花不由自主的也跟着綻放出來:“可是我想他。”
“想念是人類所擁有的一大浪漫,都說死亡不是真正的結束,遺忘才是,他還可以在你的想念裏驕傲的活着,每日侃侃而談于那些被遺忘的靈魂,說起時帶着自豪,他會活到你們再次相見,并介紹說,“看,這就是我生命的延續者”,他會是你心裏最好的模樣,也會記得你最好的模樣。”
黎語繃不住哭出聲來,只是這次的哭泣夾雜着掩不住的想笑,她嗔怪道:“沈石見,你是不是報了什麽說話班啊,什麽亂七八糟的。”
沈硯佯做思考狀:“嗯……可能是吧,十年磨一劍,只為了今天,還受用嗎?”
黎語一把扯過沈硯遞來的紙呼在臉上,紮下腦袋,良久擡起頭來:“可是,我還是想聽他的聲音,偶爾去回想,我發現不能一下子想起來的時候,還是會慌張,我知道可能注定會遺忘,但我記性太不好了,遺忘太快怎麽辦。”
“忘不了的,你相信我,不論什麽時候他在你這裏都會有一席之地,只要有一席之地,就不會忘,真的,這事兒我有經驗,我姥姥去世七年了,生前老年癡呆她連我媽媽都不記得,但她記得我,她走之後我走不出來,我就在心裏找了個地方把她藏了起來,七年過去了,關于她我依然記得,笙笙,人類是這個世界最大的意外,因為人類有心,人的心髒一生能跳動20多億次,在大腦說出再見之前心髒會不留餘力的為你工作,只要心還在跳動,就不會忘記。”
黎語聽過太多道理說辭,整個世界都在勸她出走那段記憶,只有沈硯披着大道理的外衣剝開心肺用自己的傷疤告訴她:“去他的世界,做自己,随心去。”
“哭嗎?借你一個肩膀還是一個懷抱?”
她搖搖頭。
沈硯又說:“或者我給你翻個跟頭,耍段金箍棒?”沈硯歪着頭笑就像大集上賣的小面人,孩子們都喜歡小面人,就像孩子們都喜歡齊天大聖一樣。
這麽多年,她還是喜歡無所不能的齊天大聖。
黎語哭着笑,笑着哭,她分不清這會兒流的淚是因為耿耿于懷還是因為釋懷,又或者只是因為對面坐着沈硯,這個家夥。
他們又哭又笑活像兩個瘋子,好大半天才活回“正常人”。
黎語說:“我這十幾年,好像一直在被別人拯救。”
沈硯說:“這其中包括我嗎?”
黎語說:“當然,你救了我,兩次,一次是身體,一次是靈魂。”
她說:“沈硯,我的世界太暗了,我沒見過你這般明亮的顏色。”
她說:“我見過你,在梧桐路的梧桐樹下。”
沈硯轉動手裏的樹葉,說:“我以為你沒看見我,所以把那次忽略不計了。”
黎語驚訝地問道:“你看到我了?”
沈硯點點頭:“那天去那邊找朋友,我認出了你書包上的挂件,以及你的自行車。”
黎語鼻子不透氣,悶聲問:“那你知道我盯着你看了好久嗎?”
沈硯扭過頭來看向前方:“知道,電車是朋友的,車座硌屁股,但我挺住了。”
黎語迷惑:“哈?”
沈硯反而很驕傲:“你在看我欸,我當然得保持住了。”
黎語有些無語:“你知道你那樣很帥?”
沈硯:“帥嗎?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做一幅你眼中的畫,應該是靜态的,周圍随便動,我和你的目光靜止就足夠了。”
黎語在這話裏聽出些許肉麻:“咦~你真的沒有去進修嗎?我是說,說話。”
沈硯嘆口氣:“不是說了嘛,我專門去學的,十年磨一劍。”
“啊,夠夠了。”
“我還沒有發揮全力呢。”
“可以了可以了,”黎語松口氣,“怕了你了。”
沈硯才收起那份不大正經。
“你呢?你現在在哪兒上學?”黎語問。
沈硯:“我?我很好啊,現在在附中。”
“安大附中?”
“嗯,離一中不遠,我在附中附近租了房子,自己住。”
“你不需要照顧嘛?”
“高一開始我就自己住,我學了散打和跆拳道,練了拳擊,我爸媽很放心我自己住。”
“自己做飯?”
“對,我廚藝可好了,有機會讓你嘗嘗。”
“真好,自己生活。你學習應該很好吧?”
“馬馬虎虎還行吧,怎麽?需要家教不?一對一,給你打折。”
黎語搖搖頭:“謝謝您的好意,暫時不需要了,我要和我的生死兄弟共進退。”
“生死兄弟。”
黎語又把她和楊洛幹架的事情給沈硯講了一遍,沈硯笑的差點仰過去:“我知道你們打的那群人是誰,二十八中的,楊洛我也知道,一塊兒打過球,我當和他一起揚名的是誰呢,原來是你,優秀啊。”
“揚名?什麽揚名?”
“你們打的那群人自曝的,揚言說要報仇,正招兵買馬呢。”
“什麽玩意兒,有沒有點行業道德,說好了到此為止的,人品不行啊。”
“确實不行,哎,需不需要武術指導,打折哦。”
黎語擰巴着小臉,有些糾結:“你很缺錢嗎?”
不想沈硯很認真地點點頭:“缺,我跟錢最過得去,聞着味兒都覺得香,米飯能多吃好幾碗那種。”
黎語一聽就知道他在胡說八道,便不接話茬,自顧自吃起水果來,日上中天,天氣熱起來,他們打算回去了。
黎語不會知道這一行是她昏迷期間沈硯在袁荷那兒好說歹說勸來的,他知道一切,他只想讓黎語親口說出來,這不易,幸好,他做到了,她也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