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竹生石見
竹生石見
周風想不通,想不通的周風在群裏呼喚黎笙:“附中沒同學聚會嗎?咱們聚會沈硯那小子來幹什麽?”
黎笙被消息提示音叫醒,指紋識別掃了眼,手指飛速敲打:“誰說沈硯也來?”
周風:“他自己。”
黎笙翻個白眼:“那你問他。”
周風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說他有段時間沒見哥兒幾個,想念。”
這下輪到黎笙不說話了,群裏洶湧,消息刷的比這趟車的速度快。
沈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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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罵完扔了魚竿就往這邊跑,和大叔一道的幾個人也沒有猶豫,大叔都做好下水的姿勢了,又見一條長長的“飛魚”自岸上躍下,只留下波紋,一圈一圈一圈……
“什麽癖好啊?一個兩個跳水玩兒呢?”
“救不救啦?”
“救啥呀,你沒見後一個那入水姿勢都是專業的,你我他他他加起來都不夠他一個。”
“你沒聽過淹死的都是會水的。”
“等半分鐘啊,十五秒,算了,走!”
“出來了出來了,快快快救人。”
……
湖水不算冰冷,黎語不會游泳。但入水的那一刻她開始變得清晰,一切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對的?或許當她奔跑在那條柏油路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錯了,她像離開菩提祖師的猴子,沒有人再管得了她了,呵,連面對面的告別都沒有。
她的世界,自始至終只有張明凡。
十七年的張明凡,不在了。
張明凡,你不能等等我嗎?那邊到底是有什麽樣的風景能讓你不顧一切的去?你在那邊還會有雙腿的束縛嗎?你還會記得我嗎?
張明凡,我想你啊!
……
“姑娘,有什麽難事兒別輕生啊,這世界多好啊,好好活着啊!”
“是啊,大好年華,好好的。”
“不好意思各位叔叔,沒事了,您們忙,抱歉。”
“我們沒事兒,這丫頭沒事兒吧?要不要送去醫院,我們有車。”
“不用不用,我帶她回家,真沒事兒。”
“你……你是她男朋友?你們現在這些小孩兒壓力也确實大,但你好好勸勸,有事兒找我們啊,我們一時半會兒也不走呢。”
“好,謝謝叔叔。”
“不謝,換件幹衣裳,別着涼。”
“欸。”
……
黎語從不在晚上往河邊雜草上坐,她總覺得上面不幹淨,可現在還顧得了什麽呢?
她雙手抱膝,面對着月光下粼粼波光的湖難以自控地落淚,繼而嚎啕大哭,她那存續三四十個日夜的淚 ,那是袁荷最希望她能流出來的淚,此刻終于決堤。
眼前似乎是那個她生活了十七年的村莊,是張明凡的靈柩,是中年喪子卻還要強撐着身子操持的張承,是身穿藍色連衣裙面無表情甚至想擠出笑容的她,是周圍人投來的同情和可憐,是袁荷和黎栎的擔憂……
她一定有病,哀樂聲裏她在笑,明月當空她在哭,可有什麽病呢?從來都沒有病,也從來不需要吃什麽藥,是她不肯放過自己,連将死之人都能和自己的死亡和解,偏她耿耿于懷,怎麽都不肯忘記。
在白藝竹提起陳沐川後……她只是聽過陳沐川這個名字,甚至不算認識,他有他的兄弟和妹妹,是她單方面據為己有。
在趙或攔住她後……她聽耳朵裏的聲音有了陸聲,可分明是她親口拒絕了趙或。
文墨沒有往班裏帶過什麽新人,那一天是她打架後的第一天,她才是目光彙聚之處。
至于楊洛,一挑六的從來不是什麽張明凡,是她和楊洛,生死之交的是她和楊洛,給糖的是她,給錢的是她,從頭到尾,只有她,是那個被張明凡寵到無法無天又無比強大的她以陳沐川的名義一次次解圍了被謠言纏身卻懦弱不敢言的她,從來只有她。
她的世界,自此以後再沒有張明凡。
可悲啊。
黎語哭到抽搐,張明凡,張明凡,張明凡……怎麽辦……
袁荷和黎栎差不多是這個時候趕過來的,公園太暗了,他們久不來繞了會兒,看到黎語坐在那兒又不敢上前說話了。
“黎叔叔,袁阿姨。”
袁荷看着眼前人不知道該怎麽搭話,用眼神用黎栎,黎栎也有些拿不準。
“她剛剛掉進湖裏了,夜風涼,叔叔阿姨帶她回去暖暖吧。”
“啊?掉湖裏了?小語小語,媽媽看看……啊!小語!”
黎語暈倒了。
黎語再醒來是四天後,令她緊張的消毒水味道,和隔壁床正在打針哀嚎的病友,床周的簾子虛掩着,眼皮沉沉,眼眶吃痛。
忽然,簾子拉開了。
“欸,醒了,曲醫生,3床醒了。”護士檢查一番後醫生又來檢查,她的身體任由人擺弄,各個零件都像生了鏽,沉重而生疏。
又一天後,她出院了。
恢複的不錯,至少她記起了張明凡,忘記了陳沐川。
袁荷請假寸步不離地守着她,而她每天只坐在卧室的窗口往外看,窗外是筆直的梧桐,葉子“嘩啦啦”響。
這天南堯和周風來了,袁荷開心地叫黎語出來,黎語在聽到這兩個名字的時候還想了想是臆想中的名字還是現實中的人。
從南堯周風的視角看,如今的黎語分明換了個人。
沉默,深邃,陌生。
“你之前很好啊。自從你在校門口打了一架以後,一直在幫助別人,安思思,楊洛,華明朗……黎語,你沒有問題。”南堯說。
“嗯……你很酷,真的,楊洛說你和他二挑六那天對方有三個女生,都以為你好欺負,一塊兒上了,結果沒一個打得過你……嗯,就是,有時候你會自言自語,會提起一個名字……”周風說。
“名字?”黎語問,“什麽名字?”
周風和南堯對視一眼,又看看一旁的袁荷:“陳沐川,你記得嗎?”
“陳沐川……”黎語喃喃,“聽過,他是平城的吧,一位學長,我剛來那天白老師提過他。”
對面三個人顯然松了口氣,黎語說:“我生病這段時間一定耽誤了不少課,有的補了。”
她在說笑,會說笑就好了。
周風說:“你不知道,你不在這段時間楊洛聽課特別認真,咱們兩個班老師不是不一樣嘛,他就找原暮借筆記,說等你回來了不用自己整理,省些時間。”
“是嘛,辛苦他了,忽然要好好學習很難。”
“沒事兒,他也該好好學習了。對,宋時本來也要來的,但今天她有比賽,所以改天再來看你。”
“不用了,我很好,謝謝。”
“黎語,你好了就回來,咱們幾個一塊兒學,放心,能跟上來。”
黎語點點頭:“好,謝謝你們。”
南堯和周風走後袁荷以為會好一些,一轉身黎語早已回卧室去了。
又一天,天氣很好,黎語吃了幾口飯後說想出去走走,袁荷又怕又喜,她不敢讓黎語自己出去,又想讓她透透氣,左右衡量和黎栎商量後決定讓黎語出門。
黎語走在梧桐路上,身邊匆匆忙忙的是衆生,衆生行走在世間,衆生又有自己的世界,可她好像找不到她的世界在哪裏。
黎語打了一輛車,和某天晚上的情形那般相似。
車依舊停在老舊小區門口,黎語下車緩步走進小區。一旁的奶奶看見她招呼着:“這是黎家那丫頭吧?”
黎語停了停,随即點點頭,之後又邁開步子進了單元樓。
空蕩的房間裏她坐在沙發上,這個曾經黎栎和袁荷租住過的家被黎栎買了下來,據說是在黎語名下,也可能是以後會歸黎語所有,不論是哪一個,鑰匙都已經在黎語手中了。
這裏比家裏安靜,或許正因為這樣才被遺落下來。
黎語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把這一個多月來的濁氣都吐了幹淨。她不曾忘記陳沐川,也不曾忘記江辭,陳沐川和江辭确有其人,只是不屬于她罷了。
“篤篤篤”
敲門聲響起,黎語回頭。
“嗨,我看見門開着,所以過來看看。”
黎語起身,眼前男生有些眼熟,尤其是聲音,這個聲音她聽過好多次,在她跳進湖裏的哪個夜晚也是這個聲音在她身邊。
“你好。”
來人笑着:“出去曬曬太陽嗎?我請你。”
黎語:“?”
“就在樓下,去嗎?”
黎語想了想點點頭,跟着走了出去。
“我以前也住這裏,中間那戶,後來上學我換了個地方住,我爸媽還住這兒,我們以前見過,很早以前,我聽我媽說咱倆還是同一個醫院出生的,我比你早十七天。”
黎語:“???”
“啊,不提那麽久遠了,說今年吧,今年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九月初。”
“九月初?”
“是啊,”他們一前一後下樓,樓梯與些許窄,并排會有不可避免的身體接觸,黎語走在後面,“你那天戴着耳機來的,在菜市場,水果攤。”
黎語用力去想,極力要捕捉到些什麽,終于:“水果攤,金庸?”
“是啊,我當時幫我爸看攤,拿着一本《金庸全集》,你過去站了站,我問你要些什麽,你在說話,我以為你打電話就沒再多問。”
黎語:“哦,”又說,“不是在打電話,是在自言自語。”
“那你一定是個內心世界豐富的人,我就經常和我自己說話,很多決定沒人商量,我就和自己商量,商量完就可以決定了。”
黎語驚喜于這個說法,但她沒應聲。
“再近一點我還見過你一次,不是在老公園,是在小區門口,那天我回來幫我爸處理貨,看見你坐在馬路邊,好像不太高興。”
“你爸爸?”
“我爸爸不會說話……”
“那盒水果?”
“對,當時我和我媽媽在車上整理數據,我走不開,所以是我爸爸給你送的。”
走出小區男生很熟稔的和樓下閑聊的爺爺奶奶們打招呼,出了小區拐進菜市場,遠遠的他就招起手來:“我爸在那呢,走,拿盒水果邊吃邊曬。”
“不好吧……”
“沒什麽不好的,袁阿姨他們之前很照顧我家,應該的,真的。”
叔叔很熱情,和黎語用手語打招呼,黎語報以回應,叔叔裝了兩大盒水果才松手,之後她跟着男生繞近路去了那夜的老公園。
公園有個涼亭,涼亭建在坡上,這個時間上去正好曬得到太陽。
男生把木椅擦幹淨,把水果擺出來,他們分坐水果盒兩邊。
“這裏算高處,當然,除去那些樓房。我也有過叛逆期,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跑來坐坐,會覺得格外開闊。”
“我……對了,還沒有謝謝你那天晚上救了我。”黎語說。
“客氣啦,不過,你當真一點都不記得?”
“什麽?”
“沒什麽。”男生笑了但有幾分故作玄虛的意思。
黎語卻愠怒:“我……你……你叫什麽名字?”
“怎麽?想罵我,但是發現不知道我的名字,喊不出來是嗎?”男生的笑意絲毫不減,他說,“笙笙,你一點沒變。”
笙笙……
黎語訝異:“你怎麽知道這個名字?”
男生的雙眼煥發着神采,溫柔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黎笙,我們,好久不見。”
“你是?”
“沈硯,筆墨紙硯的硯。”
黎語小心的語氣:“沈石見?”
“呀,”男生的笑容更深幾分,“你記得我。”
黎語幾日來第一次發自內心地笑,是驚喜地笑:“賣柚子的沈石見。”
沈硯張開雙臂:“愛吃柚子的黎竹生。”
“擁抱一下嗎?我們将近十年沒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