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自由萬歲
自由萬歲
有一年冬天,安城下了唯一一場冰雨,細細碎碎,冰冰涼涼,沈硯走在黎語身後,黎語撐傘低着頭。
忽然沈硯說了句什麽,黎語沒聽清,于是轉身問,不料突然的駐足與沒停步的沈硯撞了個滿懷。
黎語問:“你剛才說什麽?”
沈硯只笑不說話。
黎語見狀轉身走開:“說話說不清楚,嘁~不說就別說……”
“自由萬歲啊,黎語。”
037
“我愛自由,愛山水與風~”
“我愛……我愛生活。”
“那你應該在夏天的時候來一趟這裏,在白天,坐在大吊扇下面吃飯,或者搬一個小臺山,啤酒裏放刨冰或者冰袋,糧食換來兩三個大西瓜系進井裏,午睡起來吃一個,然後叼着冰棍看西游記。在夏夜,吃完飯後出門來,有圍坐閑聊乘涼的村民,有奔跑嬉戲的孩童,有燃燒一夜的火繩。從蒲扇到紙板,這裏的夜晚,月亮照亮雲層,也照亮鄉間的路,宛如灑下銀輝,亮似白晝。夜深微涼,各自回家,你可以卷鋪蓋上房,數星星睡覺,十足惬意……”
“咱們小語就是文藝女青年。”張承笑呵呵地打斷了黎語的幻想,“吃飯吧。”
沈硯跟在張承身後端着餃子出來,笑說:“你這是前些年吧,這會兒還有用糧食換西瓜的嗎?”
“唉,現在,沒有了吧……叔,你自己包的餃子啊?”
“啊,我尋思着壓面條做鹵湯面的,可是你說你一會兒就回去了,我就想餃子和面一塊兒做,你想吃哪個吃哪個。”
“謝謝叔叔。”
“小硯,你瞧見沒,她還跟我謝上了。”
沈硯只是笑笑,沒應聲。黎語說道:“我跟我爸媽也說謝謝……”
聲音挺小的,但還是被張承聽到了。
“你在家和你爸爸媽媽說謝謝?”
“啊。”黎語聲音越來越小。
張承忽然正色:“小語啊,爸爸媽媽辛苦了,你說謝謝,這是知恩,可是你不能事事時時把謝謝挂嘴邊兒,咱農村人在這些事兒上不将就面子活,心裏知道就行了,有些時候表現出來,有些時候不用。你和你爸媽這麽多年不怎麽在一起住,冷不丁地搬一起了,你老謝,你讓他們怎麽想?是不是?”
黎語沒說話。
“你在市裏頭和誰都這樣嗎?”
黎語想了想,搖搖頭:“我和他沒那麽客氣。”
這個“他”忽然被點名,一勺炒雞蛋正好被“他”舀進黎語碗裏:“叔叔,我倆從小就不對付,長大了也看不順眼,吵來吵去的,生分不了,您放心。”
放心,放個鬼的心。
張承直嘆氣:“你們啊,真是,嗐,随你們去,吃飯吃飯,吃了飯一塊兒滾蛋。”
“叔叔你怎麽幾個月不見還說髒話了……”
“我被你倆氣的。”
沈硯不參與,沈硯只負責吃飯和笑。
說說笑笑一頓飯吃了不少,吃完飯張承被鄰居叫走幹活,黎語帶着沈硯回自己家。家裏不少地方被罩了布,黎語在一個箱子裏翻找出一摞沒了粘性的貼紙和泛黃的歌詞本。
“這個是張明凡抄的。”
“明凡還抄這個?”
“他本來也不抄的,但他拗不過我,沒辦法啦,主要是他的字好看。”
沈硯翻看着歌詞本,黎語在旁邊找什麽,沈硯翻完一個本放回箱子裏,接過黎語遞來的一摞東西,有些自顧自地說:“你和張叔叔說謊是為了讓他放心嗎?”
“嗯?什麽說謊?我沒說謊啊。”
沈硯合上本子:“你動不動就跟我說謝謝,因為我下水救你,你明裏暗裏謝了我千八百遍,平日裏更是謝謝不離口。”
黎語微微皺眉,細細思考:“是嗎?我沒注意。”
“你是沒注意,你都快成習慣了。打架第一名,說謝謝也第一名。”
黎語終于放下手頭的忙活扭過臉,不知道為什麽,她從沈硯的話裏聽出了委屈。
“你……”沈硯把剩下的話咽回去了。
黎語:“不會。”
“嗯?”
“我和張明凡在一塊兒的時候基本不會和他說謝謝。”
沈硯垂下腦袋,又開始翻看。
黎語說道:“沈硯,我們是朋友,這沒錯,但是你不能和張明凡拿來一起說,我和張明凡幾乎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妹,我倆在一塊兒呆着的時間太久了,太熟悉。”又說,“我去安城也沒有太久,打架什麽的是我自己的保護機制,但是其實說實話我對那個地方特別陌生,我會習慣性說謝謝。我們是朋友,可是我在那個環境下可能一時間轉換不過來,說謝謝是本能,難免的。再說了,救命之恩,不說謝謝說什麽?以身相許啊?”
沈硯倏地擡頭,黎語還在直直地看他,沈硯抿着嘴唇扯扯嘴角:“那……是我格局小了,但是希望你盡快适應。”
黎語笑了:“沈同學,你真是難得傲嬌。”
038
以前是綠色客車出現的時候就該回家了,現在是綠色客車出現的時候就要出發了。
張承給他們收拾了不少東西,臨走前還把沈硯拉到旁邊說了些什麽。黎語答應張承放假了就回來看他,往村口走的時候路過的村民和他們打招呼,看到沈硯難免會問上一二,不過很快就離開了,只有幾個關系好的多停了停。
黎語看到沈硯的局促,和張承說再見後拉着沈硯到公路邊等車,路過的車帶來一陣又一陣的風,沈硯轉了個身,擋在黎語身前,閑聊。
“這邊比市裏冷。”
“嗯,越往這邊越冷,過了太行山更冷。”
“而且這兒比市裏幹。”
“可以呀,沈同學……車來了,叔叔,我們走啦。”
“到了說一聲,注意安全。”
“好,回去吧。”
黎語擡手招了招,車在路邊停住。
因為不是年節,車上人不多,他們選了中間的座位,坐下後汽車啓動。
“又是你買的票,回去請你吃飯。”
沈硯剛想說不用,一聽要請他吃飯,臨時改口:“行啊。”
車往縣城走的路上停了好幾回,有時候是上人,有時候只上東西不見人。
這個不用黎語解釋,沈硯知道:“客車往縣裏或者市裏捎東西是吧。”
“是的,以前多,現在這種情況不多了。”黎語打開Q,想看看有沒有什麽消息,“王禾安……我們學校有兩個同學,男生叫張安禾,女生叫王禾安,女生是我們班的,高二的時候他倆經常往一塊兒湊,有時候吃飯在一起,回家也一起。我們學校政教主任抓談戀愛抓的特別嚴,有一天發現他倆在一起說話的時候男生很親昵地摸了摸女生的頭,當天就被通知叫家長。你猜結局是什麽?”
“家長來了?”
“來了。”
“他倆這名字怎麽這麽像啊?”
黎語哈哈兩聲:“你真相了。我不知道是他倆故意沒和主任說,還是說了也不信,兩個班班主任對了對說一個姓張一個姓王,誰也沒想着是不是去對對家長是不是一家。他倆也有意思,一個叫的媽,一個叫的爸,一家四口往政教處一碰,都傻眼了。他們一個随媽媽姓,一個随爸爸姓,他們爸爸還說了句話叫‘我們夫妻倆家長會沒落過,電話微信也都有,倆孩子同一天出來的,我尋思着不像嗎?閨女剪個短發我都認不出來’,笑死了。”
“所以他倆是親兄妹。”
“啊。這不,他們又拿這事兒開玩笑呢。”黎語繼續爬樓,“蘇一的密保密碼忘記了……欸,沈硯,你還記得你之前設過嗯一些密保答案嗎?”
“我好像沒怎麽設過密保,我的密碼也有備忘錄。”
“我記得,我之前在天涯有過賬號,但是你讓我現在想密碼,我也想不起來,哈哈哈哈哈。”
“天涯,嘶,我之前好像也玩兒過,吃嗎?”
沈硯遞過來一卷山楂卷,黎語接了:“咱們走之前張叔叔和你聊什麽了?”
沈硯眨眨眼:“沒說什麽啊,閑聊而已。”
黎語知道這是不能說的,于是便也不問了。至于這個問題,黎語後來也再沒問過,沈硯不說,張承也不說,仿佛沒有發生過。
剛才在老家屋裏黎語翻着什麽,沈硯也不知道她最終找到了沒有,這時候黎語從衣服裏揪出一條項鏈,上面挂着一把鑰匙,又從兜裏拿出一張字條,打開後上面寫着一串地址。
“這是什麽?”
“這個鑰匙是張明凡沒了以後張叔叔給我的,我起初也不知道是什麽,後來想了想,突然想起來張明凡和我說他媽媽給他留過一個地址。”
“他媽媽……”
“離婚,嗯……他媽媽其實是被賣來的,賣來以後從買家家裏逃出來,然後大冬天的被張叔叔救了,不敢回家,又沒地方去,加上那時候村裏是分地還是幹什麽,反正就稀裏糊塗的在一起了,沒有戶口本領不了結婚證,生下張明凡以後好像是老家那邊來人找,好像還是個很喜歡她的人,于是她就走了,算不上離婚。張明凡就跟着張叔叔長大的。”
“那……”
“後來聽說阿姨過得不錯,有時候會寄錢回來,有時候會寄點吃的,差不多十歲以後就再沒有消息了。”
“你覺得這個鑰匙是阿姨留下的?”
“我猜的,歲至小鎮,這個小鎮的名字還挺好聽。”
“在哪兒?”
“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