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回

第十二回

弘曉才在內務府尋着一個門道,找去衙門未見曹霑,聽聞告了病假,便折來家中,才知父子二人訪友去了。這倒無奇,奇的是芷菸也不在家,曹安只知“表小姐近來隔幾日就要出門一陣子,一兩個時辰便回,出入皆攜個包袱,也不知裝的什麽”。弘曉聽了,甚是納罕,又不免自惱,怎的渾忙起來就顧前不顧後了?

悻悻地打曹家出來,弘曉打發了路義和路明先回去,自己四處散散。不知怎的就到了前門外,見擺地撂攤、雜耍賣藝的甚是熱鬧,便下馬牽着缰繩,有一搭沒一搭地逛了起來。

忽見不遠處圍着一群人,也好奇湊過去,有人見了馬自覺往兩旁讓開,弘曉因此擠進裏圈,只見四五個壯漢圍着一個弱女子,立時明白了七八分,再配合人群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便有十分明白了——女子在街頭做點糊口營生,惡霸讨要“人事”不成,便要強搶民女。弘曉哪能容得歹人放肆?大喝一聲就将拳頭招呼在為首那人面門之上,不過十來回合,便把幾人打得求爺爺告奶奶,只剩那個頭頭嘴硬,一邊往回跑一邊讓弘曉“等着”,說“也不打聽打聽哈八爺的威名,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罵罵咧咧地落荒而逃。人群哄了一陣便散了,弘曉見那夥人沒再回來,正要離開,不想被所救女子攔住去路,跪在他跟前非要報恩不可。

弘曉道:“舉手之勞,姑娘不必挂懷。”

女子泫然欲泣:“小女子無德無能,卻也知‘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之理,今日若不是公子出手相救,小女子定是要以死相抗的,這救命之恩怎能粗粗一個‘謝’字了事?”

弘曉聞其言,不像粗鄙民女,便伸手虛扶一把,示意她借一步說話。

二人在拐角茶攤坐定,弘曉問:“姑娘談吐不俗,怎生落到如此境地?”

這一句正問到傷心處,女子頓覺鼻酸,一開口便落下淚來,将身世大致講了一番。

女子姓孟,小字巧兒,祖父乃皇商,至父親一輩因辦差不力,加之小人陷害,家世敗落,上月父母相繼去世,變賣了所有田宅家什,才勉強湊夠喪殓費用,如今孤零一人栖身破廟,用僅剩的幾個錢買了些素帕針線,繡上花樣來集上賣,不成想遇見了那夥惡徒。

孟巧兒道:“命途多舛,世道險惡,小女子孤苦,想來今日不死便是明日、後日,總逃不了惡人之手,今日幸而遇見公子,可日後……”說着越發委屈,哽咽不能語。

父母雙亡,飄零無依,纖弱女子……眼前的巧兒和心中那個影子漸漸重疊,弘曉忽覺心痛,不禁動了恻隐,脫口便應允了孟巧兒所求。

巧兒又要拜謝,弘曉因笑道:“不值得什麽,你不用謝我,我府上人口少,下人卻近百,也沒什麽用得着你的地方。我有一知己,也逢家道中落,舉家遷至親戚宅中借住,原本府中下人放的放、賣的賣,只随身帶了個老管家,正缺個細致妥帖的人照顧,你若不嫌棄,便上這家去,也算替我分憂了。”

巧兒忙道:“不嫌棄不嫌棄,能替公子分憂,巧兒甚是歡喜。”

未曾想有此奇遇,弘曉心中郁結發散了許多,興沖沖帶着巧兒趕奔曹家。

日已西沉,芷菸正在擺飯,聽見外頭腳步聲,知是弘曉,正要迎出去,又辨出還有一人,步輕聲小,仿佛是個女子。女子……正思忖着,弘曉已跨步進來,先問“曹公與夢阮可在”,又喚那門外女子進來。巧兒怯怯地站在門邊,隔着弘曉,芷菸只能看見她半個身子,便側頭瞧了一眼,心中暗贊了一番,口中答道:“舅舅身子乏回屋去了,我挑了些飯菜,表哥給送去了。”話音未落,曹霑便從二門進來,看見弘曉,正要招呼,又見生人,便有些遲疑。

弘曉笑道:“孟姑娘,這便是我與你說的‘知己’曹公子,這是他表妹林姑娘。夢阮,菸兒,這是孟巧兒。”三人忙見禮,落座後,弘曉将來龍去脈複述一遍,又說明來意,見曹霑面露難色,明白道:“孟姑娘的月銀、日常開銷算在我府中賬上,夢阮不必為此勞神。”

曹霑道:“已受王爺大恩難報,這……”

“你再說這話,我便與你割袍斷義,從此不再來往罷了!”弘曉見曹霑又要說那起酸話,佯怒打斷。

曹霑道:“是我糊塗。”

芷菸最見不得他二人如此,忙打圓場:“不敢說讓孟姑娘伺候我們的話,‘同是天涯淪落人’,今後便是自家手足一般,彼此扶持着過日子也就是了。”

巧兒正訝異于弘曉的身份,聽得芷菸此言,忙收回目光,低聲道:“全由姑娘做主。”

芷菸沒有親生姊妹,自小多與表哥一處玩耍,如今來了個天仙似的姑娘,與她年紀相仿、身世相似,不由生出幾分親切,是以拉着巧兒的手,問:“我是壬寅年生人,今年十四了,你呢?”

巧兒道:“我是庚子年底,十六了。”

芷菸笑道:“那你就是我姐姐了!我們從此以姐妹相稱可好?”

巧兒道:“聽姑娘的。”

芷菸道:“別再一口一個‘姑娘’地叫了,我小字芷菸,姐姐喚我‘菸兒’便是。”

弘曉見她二人投緣,向曹霑使了個眼色,示意後堂說話。

巧兒見弘曉起身出二門,心生不解,芷菸因笑道:“他們又不知‘密謀’什麽去了,姐姐還沒吃飯吧?咱們先吃,不管他們。”說着便為巧兒盛湯添飯,不在話下。

卻說弘曉與曹霑來至二門後,弘曉搶一步開口問道:“你今日何處訪友去了?我聽聞此次選秀頭道、二道都在掌事太監石敬誠手裏,此人早年間受過你家太爺恩惠,雖是閹人,卻附庸風雅,酷愛前朝唐、戴二公畫作,因此是個可行的門道,便急着去衙門找你,聽人說你告了病假,又來家裏找,才聽曹安說你們訪友去了。夢阮,此事宜早做打算,想想如何才能說動石敬誠,讓他不着痕跡地幫菸兒落選。”

曹霑道:“你這一說,我倒對此人有些印象,聽父親提起過,當年石敬誠初初入宮,常遭欺負,有次祖父面聖出來,見他蜷在石階下打擺子,便着人擡去內務府衙門,給了他一碗熱粥,又讓人請太醫為其診治,這才救了他一命。石敬誠此後常将‘一粥之恩’挂在嘴邊,據說聞得我祖父駕鶴,還着實大哭了一場。只是,這無根之人,是否可靠?”

弘曉道:“我也有此擔心,可事到如今,唯有勉力一試,此路不通,咱們再尋他路。”

曹霑作揖:“王爺……”

弘曉截斷道:“罷了,曹公子的謝我可擔待不起,我方才說的‘割袍斷義’可不是玩笑!”

曹霑道:“是是是,大恩不言謝了。”

弘曉打趣道:“夢阮兄今日究竟去了何處?還至于跟衙門扯謊?”

曹霑苦笑,壓低聲音道:“我與你說了,切不可讓菸兒知道。”見弘曉點頭,方說:“我今日……相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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