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盡管蕭席之前那麽讨厭喻沐楊,內心也是純真又善良的。
尤其當他知道了喻沐楊凄慘的過往,看過他身上的那些傷口,他就再也沒辦法厭惡這個突如其來的哥哥了。
所以,在發現喻沐楊身上的傷口的那個晚上,蕭席光着腳丫,給他從冰箱裏拿來了一瓶汽水,柑橘味的北冰洋,跟他在街邊海報上看到的汽水一模一樣。
“喝吧!”蕭席打開床頭櫃上的小夜燈,興沖沖地望着喻沐楊,轉眼又兀自沮喪,“哎呀,我忘了拿開瓶器了。”
喻沐楊的眼睛亮亮的,嘴巴也在等待汽水的間隙裏被舔得很水潤,搖搖頭說:“沒有那個也行。”
接着,他将瓶口貼在木質床頭櫃的邊沿,瓶蓋下方抵在床頭櫃上,手掌用力,啪嗒——瓶蓋就被他的掌風扇到了地毯上,瓶口吹出一縷白氣。
蕭席都看傻了,驚訝地問:“怎麽弄得啊?”
“就那麽一拍就行,我經常幫我爺爺開啤酒瓶。”喻沐楊腼腆地笑了笑,這是蕭席第一次對他露出近乎崇拜的表情。
喻沐楊自然地将汽水遞給蕭席,蕭席沒要,推着他的胳膊讓他先喝,“本來就是給你拿的嘛。”
甜滋滋的柑橘味勾引着喻沐楊空空如也的胃,他沒扭捏太久,就将瓶口湊到嘴邊。入口前仍在确認,“那我先喝了?”
“喝吧喝吧,”蕭席看着他,“樓下還有,等你喝完這瓶我再下去拿。”
喻沐楊往嘴裏灌了一口,碳酸汽水的氣兒經過口腔沖進他的鼻子裏,把他嗆得直咳嗽。
“喝慢一點嘛,我又不跟你搶,”蕭席想給他順順背,又怕碰到他的傷口,只好摸摸他的臉頰。
适應了汽水的感覺,喻沐楊又喝了一口,這才嘗到了甜味。
“好喝!”他用手背蹭了蹭下巴,問蕭席,“弟弟,你喝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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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席忍不住接過來,也喝了一口。
真奇怪,不就是汽水,不就是平常的味道……怎麽喻沐楊喝起來就感覺那麽那麽好喝?
不過等喻沐楊笑眯眯地問他“好喝吧?”的時候,他還是傻乎乎地點了點頭。
又喝了一口,依舊平平無奇;可他揚起嘴角,笑着告訴喻沐楊:“好喝!”
喝過了汽水,喻沐楊就沒再吐了。而且身邊有個熱乎乎的人陪着,他難得沒做噩夢,安安穩穩地睡了個長覺。
睡醒時,床上只剩他一個人。喻沐楊驚恐地爬起來,穿好拖鞋,急匆匆跑下樓。
蕭席已經在餐桌邊坐好,雙手托腮等着吃早飯。看他跑來,還驚訝地問:“你怎麽不睡覺?”
“我醒了,”喻沐楊趕快澄清,“我平時不貪睡的。”
“但你今早睡得好熟啊,我叫你你都起不來。”蕭席實話實說。
喻沐楊無言以對,低下了頭。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睡得這麽熟,平時他聽到一點人聲就馬上醒了。
“放心吧,你媽媽出門做美容了,我爸爸出差還沒回來,沒人會說你,”蕭席安慰他,“你去洗臉刷牙吧,我等你吃早飯。”
“好。”喻沐楊心情頓時放松,一溜煙跑了。
這天早上,營養師意外地沒給他們做英式早餐,而做了暖融融的粥。
搭配着粥,還有幾道清淡的小菜,喻沐楊第一次在這個家吃得很飽,還不怎麽想吐。
吃完了飯,喻沐楊陪着蕭席一起上了外教課。這次蕭席還是有單詞沒記住,喻沐楊小聲提醒他,蕭席答上來後,扭頭沖他做了個鬼臉兒。
下了課已經是午飯時間,喻沐楊的媽媽也回來了,待在廚房張羅今天的菜肴。
下樓之前,蕭席把喻沐楊叫回房間,好說歹說又看了一遍他身上的傷口,這次是在明亮的日光裏。
蕭席将那羸弱身體上猙獰着的疤看了個仔細,新舊血印交替,仿佛數只張着大口的怪獸,要将這個小小的孩子蠶食幹淨。
舊的傷口已經結痂,有幾道甚至長了增生,像蠕動于皮膚之下的肉蟲;新的瘡口有些長在重要肌肉上,動作間,原本快愈合的瘡面又被撕裂,就這麽反反複複,邊緣還滲出淡黃色的組織液……
蕭席想象不到喻沐楊每天都在忍受怎樣的痛苦,倘若在他身上落下這其中的任何一道傷疤,一定要他哭天搶地個好幾天。
可喻沐楊每天都安安靜靜的,竭盡全力地縮小自己在這個家的存在感。
喻沐楊連哭都不敢發出聲音……
嗚——看了一陣,蕭席的鼻子也酸酸的,也有點想哭了。
“你這個,得上藥吧?”他把衣服還給喻沐楊。喻沐楊穿衣服很小心,從來不在上面沾染任何湯汁墨水的,連味道都沒有。
喻沐楊套上T恤,估摸着說:“有藥估計能好的快一點,但是沒有也無所謂,我都習慣啦,他們自己會愈合的。”
蕭席很難過,扁扁嘴巴,“但是你會疼的呀。”
“謝謝弟弟,”喻沐楊無所謂地笑了笑,“我早就不疼啦。”
媽媽在樓下喊他們倆的名字,喻沐楊拉着蕭席往出走,開門前又求了他一遍,受傷的事情絕對不要告訴家裏的大人。
蕭席點點頭,告訴他放心吧。然後走到樓梯口,眼睛一閉,哐哐哐哐滾了下去。
太快了,喻沐楊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就看到蕭席倒在一樓,抱着膝蓋呼痛。
媽媽從廚房裏跑出來,焦灼地抱起他,嘴裏詢問着:“怎麽了怎麽了,哪裏痛啊,哪裏痛?”
她還跟蕭席道歉,急得眼淚都出來了,大叫着要管家趕快叫急救。
被擡上急救車前,蕭席倔着要讓哥哥也上來,說想要哥哥陪着。田媛的半條魂兒都被吓跑了,金疙瘩有什麽要求,當然是無條件滿足。
于是喻沐楊就被蕭席攥着手腕,風風火火地進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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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于營養均衡與長期的運動習慣,蕭席只受了點皮外傷,骨頭和腦袋什麽事都沒有。
醫生給他開了點舒緩跌打傷和止疼的藥,蕭席堅持要多拿一份,田媛一聽人沒事就放心了,有任何要求自然都是答應的。
于是,每晚睡前,蕭席和喻沐楊多了一個固定項目,給彼此擦藥。還剩下半管藥膏的時候,蕭席的傷就消了,把藥全部給了喻沐楊。
田媛驚訝于他們兩個之間的變化,雖然知道小孩子很容易親近起來,但她沒想到,小少爺能和自己的兒子做好朋友,有好多時刻,她甚至覺得蕭席是在照顧喻沐楊。
比如,蕭席哭鬧着非要讓喻沐楊也加入自己的英語課,讓外教公平地和他們兩人互動;營養師也跟她反應,小少爺最近總要吃清淡的,每次發現大少爺喜歡吃什麽,小少爺就頓頓要她做給他們吃。
甚至于,每周末的家庭采風,蕭席都非要拉上喻沐楊。要知道,這是每周固定和爸爸見面的機會,蕭席一直非常在意這一天,珍惜和爸爸相處的每一分鐘。
這個禮拜他們一起去看芭蕾舞劇,田媛為此又給喻沐楊買了一套兒童西裝,分明是按照七歲寶寶的尺碼買的,喻沐楊穿上松垮得不行,連褲子都挂不住。
後來,她翻出蕭席五歲時的衣服,挑了一套給喻沐楊試,沒想到正合适。
今天的演出劇目是《天鵝湖》,蕭席早看過好幾遍了,百無聊賴地坐在座位上發呆。
視線胡亂地瞟,最終定格在身旁哥哥的臉上。
喻沐楊早就看呆了。
他從沒見過這麽美麗的事物,舞臺上的舞者優雅地揮動着雙臂,他甚至出現幻視,仿佛一只只優雅的天鵝向他翩跹飛來。
他讀懂了白天鵝的委屈與孤獨,也讀懂了黑天鵝的野心與貪婪,甚至連王子與天鵝少女的愛情也被他參透一二。
美!太美了!
舞蹈的力量深深感染着這個稚嫩的靈魂,令他熱血沸騰,激動得戰栗。
到了結尾,帷幕落下,喻沐楊跟着全場觀衆一起起立鼓掌,将雙手拍得生疼,掌心都要腫了。
蕭席笑着問他:“你很喜歡嗎?”
“嗯,”喻沐楊重重點頭,“好美啊。”
可什麽是美呢?
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蕭席的腦海中閃過喻沐楊望着舞臺,泫然落淚的樣子。
那滴晶瑩的眼淚,成為他對美的初定義。
演出結束後,舞團的團長特意過來拜訪男人,還提議可以帶着他們去後臺參觀。
蕭席的爸爸興致缺缺,可蕭席卻嚷着要去,最後全家都得陪着他。
在後臺,喻沐楊看到扮演白天鵝的舞者正在卸妝,演黑天鵝的舞者正在一旁全身鏡邊做拉伸。
“這是齊芳芳,是我們舞團的老人了。”團長把他們帶到黑天鵝的舞者面前,又向舞者介紹,“這位是蕭雄,他的集團是我們的大贊助商,還有他的太太和兩個兒子。”
齊芳芳朝他們點頭,眼神禮貌掃過,然後停在喻沐楊身上。
“你,幾歲了?”她手指輕指,“轉一圈我看看。”
“七歲。”喻沐楊依言轉了一圈兒。
“嗯,七歲有點晚了,但你個頭小,也能再拔一拔,”忽得,她眉眼一厲,指了指喻沐楊的右肩膀,“你這裏受過傷,會習慣性地疼,是不是?”
喻沐楊被她的犀利吓到,蕭席反應過來,連連點頭,“對對,他的右肩被他爺爺用棍子打過,擡擡手都疼。”
“哦……那得抓緊治了,別落下病根兒,以後長身體的時候要高低肩了。”齊芳芳溫言。化妝臺空出來了,她便告辭去卸妝。
蕭雄看向喻沐楊,“你肩膀上有傷?”
喻沐楊嘴唇都吓白了,“不是,沒有……”
“那為什麽蕭席說你有?”
“我……”喻沐楊垂下頭,頹唐道,“對不起爸爸,我說謊了。”
“有傷就說有傷,受了傷就得趕快告訴大人,你瞞着像什麽話?”蕭雄征戰商場多年,嚴肅慣了,哪怕表達關心都帶着些壓迫感。
“對,對不起……”
“你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又不是你自己打的……”蕭雄撩開喻沐楊衣領,原想看看他肩膀上的傷,結果目之所及都是傷疤,他甚至分不清究竟是哪道。
“真是畜生,給孩子打成這樣。”他憤然怒罵。
田媛也咬着手指,極力壓抑眼淚,不想當場失态。
參觀到一半,蕭雄急忙聯系了權威醫生,給喻沐楊安排了全面檢查。田媛抱着喻沐楊抹淚,不停跟他道歉。
喻沐楊松了一口氣,同時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在新的家裏,哪怕他生病了,需要花錢看病也不會成為拖累……
這感覺真好,像做夢一樣,他感覺自己也擁有了一對翅膀。
一邊是黑色的,一邊是白色的。
兩只翅膀一起扇動,帶着他不堪回首的過去和滿懷期待的未來,越飛越高,不斷接近他所向往的光明。
那是個浪漫又自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