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很快就是九月,小學開學,喻沐楊卻還在醫院裏躺着。

一檢查才知道,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還真不少,除了肉眼可見的傷痕,還有常年營養不良引發的疾病。

這些病微小且不致命,卻使喻沐楊長得比同齡的孩子矮小一截,瘦弱幾斤,長此以往,身體也會越拖越垮,最後變成他生父現在的樣子。

蕭雄對此很重視,把他安排到全市最好的兒童病房,給他治病的都是從天南海北趕來的大專家。

有幾次,護工沒來得及收走每日費用明細的單子,喻沐楊偷偷拿起來看,那上面的數字長得驚人——他每天在醫院的開銷,已經比他們家在鄉下全年的生活費還要多了。

蕭席只在他最開始住院的時候陪了他幾天,後來幼兒園也開學了,就只能每周末過來看他。

每次他來,就是喻沐楊最開心的時刻。

蕭席會給喻沐楊帶很多新玩具,他還知道病房裏的電視怎麽開,跟他一起看兒童臺的動畫片。蕭席最喜歡《數碼寶貝》裏面的太一,覺得他的守護獸很酷。

他讓喻沐楊也挑一個,喻沐楊想來想去,覺得自己還是最喜歡素娜。

素娜最晚加入他們的大冒險,卻最有耐心,給予小夥伴們源源不斷的治愈的能量。

如果蕭席想當太一,喻沐楊希望自己能成為他的素娜。

但好像,最近他們倆的關系是反過來的。

最近蕭席成了喻沐楊的素娜,治愈着他的恐懼與孤獨。

這樣也不錯,每每想到太一最好的朋友是素娜,喻沐楊的心就會變得很暖,撲通撲通,沉穩地在胸腔裏跳。

過完國慶假期,喻沐楊終于出院,忐忑地走進小學教室。老師看他又黑又小,讓他坐第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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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同桌是個小胖墩,和他差不多高,體重快要到他的兩倍;小胖墩上課總是偷偷吃零食,怕喻沐楊告狀,每次吃什麽都往他的桌洞裏塞一點。

喻沐楊就都攢着,回去帶給蕭席吃。

他的小學和蕭席就讀的幼兒園挨在一塊兒,都是給貴族子弟讀的。每天放了學,喻沐楊就溜達到蕭席的幼兒園門口,和他們家的保姆一起等着蕭席出來。

幼兒園的小朋友那麽多,只有蕭席最漂亮,漂亮得惹人注目。

總之,不管他什麽時候從那幢樓裏走出來,不管他周圍有多少人,喻沐楊總能一眼就認出來他來,朝他用力揮手。

一看到他,蕭席也馬上露出微笑,晃蕩着小書包朝他跑來。他會先把喻沐楊背上的書包卸下來交給保姆,再把自己的小書包給保姆,然後拉着喻沐楊的手,兩個人一起蹦蹦跳跳地坐車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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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上着課,小胖墩嘴巴又饞了,偷吃之前先往喻沐楊的桌洞裏塞了包香蔥雞汁味的幹脆面作為封口費。

喻沐楊偷偷把手伸進去摸了摸,發現是蕭席喜歡的零食,嘴角漾起竊竊的笑意。正美着呢,就在教室門口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臉龐。

他猛地一驚,把面餅捏成了兩半。

這天保姆剛好請假,喻沐楊的生父提議跟他一起去接弟弟,還說要請他們吃麥當勞。

喻沐楊站在幼兒園門口等着蕭席,原本七上八下的心在看到蕭席的那一秒歸于平靜。生父摸了摸蕭席的腦袋,玩笑着說:“你弟長得可真白淨。”

喻沐楊把蕭席拉回來,抱着他的肩膀告訴生父:“司機叔叔在等我們呢,我們坐司機叔叔的車走吧。”

“爸爸也有車,”他的生父早已形同枯槁,眼裏是灼灼的迫切,不斷邀請着,“你們坐爸爸的車走吧,等帶你們吃完了麥當勞,爸爸就把你們送回家。”

最近麥當勞做了《數碼寶貝》的周邊,只要購買兒童餐就能獲得一份,兩個人就是兩份,蕭席和喻沐楊都很心動,無奈家裏大人不讓他們吃,說那些都是垃圾食品。

玩具的誘惑着實龐大,蕭席率先松口,“那好吧。”

喻沐楊也跟着點點頭,“行。”

生父給他們買了兩份兒童套餐,蕭席和喻沐楊如願得到了暴龍獸和比丘獸。兩個小孩飛快地拆掉塑料包裝,給他們“變身”,玩得不亦樂乎。

“喝點飲料。”生父給他們插好吸管,兩人聽話地喝了幾口。

喻沐楊覺得這個可樂的味道有點奇怪,進嘴苦苦的,但蕭席一直用暴龍獸毆打自己的比丘獸,喻沐楊氣不過,漢堡都顧不上吃,跟他纏鬥幾個回合。

沒成想,吃完了飯,剛一上車,喻沐楊就困得眼皮都擡不起來。

他費勁地挪了挪,把自己的肩膀墊到熟睡的蕭席的腦袋下面,這才放心睡過去。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時眼睛已經被蒙住了,四周黑漆漆的。他想站起來,可身體被粗繩固定身後的椅背上,兩條腿分別跟椅子腿綁在一塊,根本動彈不得。

“嗚嗚——”嘴唇也被好幾層膠帶封着,只能發出些微弱的聲響,依稀間,他聽到身旁不遠處還有道哭聲。

“蕭、席、”喻沐楊囫囵地喊着,“是、你、嗎?”

“是——”蕭席回應着他,之後跟着一長串無助的哭吟。

最在乎的人還活着,喻沐楊也就沒有那麽害怕。他用力倒向蕭席的方向,磨蹭着身體和身後的椅子,拼命往蕭席那邊移動。

“別、害、怕、”喻沐楊使勁兒嚷,“哥、哥、來、了、”

不管蕭席有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麽,他都努力地發出聲響,讓蕭席知道自己就在他的身邊。

就這麽一下一下地蹭過去,終于感覺靠近弟弟了,就連他的哭聲也變得清晰,蕭席卻被人一把拉走了。

喻沐楊的生父狠狠朝他的肚子上踹了一腳,“沒出息的賤種,真他媽狗連都不如,人家給你根骨頭,你就賤兮兮地把命都送出去了,跟你媽一樣賤!”

喻沐楊被這一腳踹得喉嚨一熱,分不清湧上來的是血還是水,也沒辦法吐出來,五髒六腑俱是一陣抽痛。

“唔——”他突然聽到重物倒地的聲音,伴随蕭席的痛呼。

生父唾了一口,“媽的□□崽子,還敢暗算我?你看我不……”

不要!喻沐楊用力擡起身子,連人帶着凳子往地上摔,制造出巨大的聲響。

他們似乎在一個很空曠的地方,屋頂很高,四面八方都有風吹來,那點聲響也被回聲震動得聩耳。

“嘿——你這個沒良心的賤崽子,”果然,生父的注意力被分散,不再糾纏蕭席,腳步聲向着他逼近,“真想讓我把你打死了,到地下陪着老子是吧,啊?”

緊接着又是一腳,喻沐楊被踹得滑出幾米遠,貼着地面那側的皮膚早就被粗糙的沙礫磨破了。

可他再也感覺不到疼痛,他只想笑,也由衷佩服自己。盡管在老家時生父從來不對他這樣,可他還是想辦法逃出來了,免得自己跟着他耳濡目染,将來也成為這麽一個窩囊又陰險的懦夫。

“松、開、”喻沐楊嗚嗚作聲,用嘴巴蹭着地面,想把膠布弄開。

生父見他堅持,獰笑着一把扯掉他嘴上的膠帶,“說吧,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就都說了吧,算是你的遺言。”

“呸——”喻沐楊唾在生父的鞋尖上,“狗娘養的,瞎幾把賤種。”

生父暴跳如雷,“小崽子你說什麽?你從哪裏學來的髒話?”

“跟你學的,你活着還不如死了,怎麽還不去下地獄!”

“操你媽,”生父氣急敗壞,朝着喻沐楊的肚子狠踹幾腳,“小傻逼讓蕭雄把腦子都洗了,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呢,當年就不該生下你。”

喻沐楊的一只耳朵一只貼着地面,耳廓皮膚都磨破了,隐約聽到地上的動靜變多了,似乎有人來了。

“我們在這裏,救命啊!”他大聲喊,同時再次擡起身體,拼命往地上砸,“蕭席也在這裏,先救他,快點救他。”

“別他媽喊了!”生父踩在他的臉上,粗糙的鞋底碾得他頭痛欲裂。随後他聞到濃厚的汽油味,從四周向裏蔓延,喻沐楊吐了一陣兒,又開始沒命地叫喊。

後來的一切都變得很不真切,他感受到了大火,濃煙,灰塵……從四周湧過來的熱意讓他絕望。

可後來,有人将他抱起,很快他就呼吸到了新鮮空氣。

“蕭、蕭席、”喻沐楊喃喃。

有個陌生的男聲回答他,“你弟弟也順利得救了,在我們身後那輛車裏。”

哦,那就好。

那樣的話他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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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變故的收尾不算大快人心。

生父順利被逮捕,被綁架的兩個孩子也平安獲救,蕭席住了三天院,才剛出院的喻沐楊又在醫院躺了一個月。

只是,在這一個月裏,他明顯感到周圍的親人對自己的态度發生了一些改變。

蕭席不怎麽過來看他了,田媛跟他解釋,弟弟要去參加創傷後的應激心理輔導。

田媛問要不要幫他也安排一個心理醫生,喻沐楊下意識地拒絕了。田媛點點頭,“也好,心理醫生的收費很高的……”

心理醫生的收費很高,喻沐楊是外面來的小孩,血液裏淌着某種蠢蠢欲動的暴力傾向,所以不配。

他感到身後的翅膀在漸漸萎縮,原本潔白的那扇也被那場大火給熏黑了。

恰好這時之前的舞團跟他們家取得聯系,說上次齊芳芳見過了喻沐楊,對他印象很深,問他願不願意加入她的舞蹈學校。

學校在鄰市,8歲以下的小孩學費全免,還有生活補貼,目的就是給舞團培養些好苗子。

蕭雄沒表态,田媛過來問他的意見,喻沐楊悄悄觀察着媽媽的表情,在她的眼睛裏捕捉到一絲期待。

“好啊。”于是他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果然,媽媽的臉上再次綻放出欣慰的笑,摸了摸他的腦袋,“雖然你平時住校,但是假期還是可以回家來住的,媽媽給你做好吃的。”

“行。”喻沐楊也晃晃腦袋。

喻沐楊挺喜歡跳舞的,只是有點可惜。

他拿了人家小胖墩那麽多零食,再也沒有機會還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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