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喻沐楊的新學校是寄宿制的,學生很少,一個宿舍八個人,最小的那個才四歲,他在裏面算是年紀大的了。

新的生活很苦,早上四點半起來跑步出早功,上午訓練,中午吃飯和整理內勤,下午上課,晚上吃完飯繼續訓練。

喻沐楊的肢體挺軟的,也吃得了苦,雖然起步比別人晚了一點,但勝在他心态踏實,人又勤奮。齊芳芳來看過他兩次,帶他做功課的老師就誇了他兩次。

也時常要挨訓挨打,舞蹈老師的棒子也不比他爺爺拿來打他的那根細,挨上一下疼個幾天,下次再做同樣的動作的時候,挨打的地方疼了,他就知道這回做對了。

喻沐楊發現,自己沒有那麽讨厭疼痛,就非得練到渾身是傷才覺得滿意。他有時覺得自己的身體就該是那樣的。

有天半夜,喻沐楊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微小的哭聲。

他爬起來,仔細辨別了一下,哭聲來自對面的床鋪,他們宿舍的老幺。

原來是老幺尿床了。

小孩适應得并不好,跑步最慢,基本功也不太行,每天都哭哭啼啼的。帶他們的老師早就習慣了,愛哭就哭,反正該做的還是得做。可能就是因為沒人管,老幺的臉上總是髒髒的,沾着鼻涕眼淚,有時候還有點飯渣。

“別哭了,”喻沐楊把自己晾在床頭欄杆上的毛巾抽下來給老幺擦臉,“你去我鋪上睡吧,我給你洗床單去。”

“我想媽,媽媽,”老幺吭叽着問,“媽媽,怎麽還,不來,接我?”

喻沐楊嘆了一聲,輕聲安慰他,“媽媽不在,這不是還有好多哥哥在嗎,還有哥哥陪着你呢。”

“我要媽媽嘛……”老幺說着,打了個呵欠,磨磨蹭蹭地去喻沐楊的床上躺着,剛沾着枕頭就睡了。

喻沐楊蹑手蹑腳地從床底抽了個洗衣服的盆子,帶上洗衣粉,去水房給老幺洗床單。

這些活兒他早在爺爺奶奶家就一直做,手腳麻利,也沒用多少時間就洗出來了。洗完晾好,宿舍區後院的晾衣架旁有一架公用電話,喻沐楊在旁邊站了好久,從錢包裏掏出電話卡,撥了一串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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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電話的是他們家的阿姨,聲音裏還帶着些疲乏,問他是不是在學校出了什麽事。

“沒有。”喻沐楊說。

是因為他想媽媽了,但他的媽媽從來沒有承諾過要過來接他,所以他連哭都不能。

“那要我把電話交給夫人嗎?”阿姨告訴他,“今天先生從外地回來了,這陣應該還沒睡。”

“不用了,”喻沐楊問阿姨,“我弟弟還好嗎?”

“好呀,小少爺最近吵着要學畫畫呢。”

“那就好,那就這樣吧,”頓了頓,喻沐楊小聲央求,“阿姨,您能別告訴他們我打電話了嗎?”

阿姨不明所以,最後還是答應了。

挂了電話,喻沐楊端着盆子回到寝室,屋子裏靜悄悄的。他摸回自己的床鋪,摟着老幺睡覺。

同樣是弟弟,老幺比蕭席瘦小好多。喻沐楊扁扁嘴,小聲地說:“弟弟,我想喝汽水了。”

.

周六的時候,蕭雄忽然帶着田媛和蕭席過來探望他。

舞蹈學校每周只有周日半天假,周六全天都得訓練,喻沐楊是被老師從訓練廳裏叫出去的。

蕭雄開着車,喻沐楊和蕭席一起坐在後座,才幾個月不見,蕭席又長高了,跟喻沐楊的身高差距越來越明顯。

蕭席看着很興奮,不停跟喻沐楊說話,給他講《數碼寶貝》的最新劇情。喻沐楊沒告訴他,許久沒看,他都記不清每個主角的守護獸是什麽了。

他只記得太一和素娜是很好的朋友。

時間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幾個月前,他們還是給喻沐楊莫大的安全感,幫他治病,陪他安眠的家人。可現在,喻沐楊連跟他們在電話裏說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他坐在陌生的高級的轎車裏,真皮坐墊仿佛在啃咬他的屁股,讓他坐立難安。

抱緊書包,喻沐楊有點緊張地望了望駕駛座上的人。自己該叫他“爸爸”的,可剛才見面時,他只朝他鞠了個躬。

才幾個月而已,這個家裏的所有人都讓他感覺陌生了。

中午他們選了一家看着很高級的餐廳吃飯,蕭雄開了個包間,讓田媛帶着兩個孩子先進去。

蕭席鬧着要自己選龍蝦,蕭雄只好安排服務生帶他去。趁這個空檔,田媛忽然往喻沐楊的兜裏塞了一疊錢。

“媽媽給的,拿着,”田媛捂着喻沐楊的口袋,不讓他拒絕,“給自己買點東西,吃穿上別節省,我們楊楊受苦了……”

喻沐楊有點鼻酸,拉了拉媽媽的手指。

“在新學校還适應嗎?”田媛問。

喻沐楊用力點頭,“挺好的。”

“媽媽也是身不由己。”

“我知道,”喻沐楊晃了晃和媽媽相牽的那只胳膊,“我真的挺好的。”

田媛的眼睛都紅了,看得出來她是真的舍不得。

可舍不得又能怎麽樣,她的意思已經很明确了,喻沐楊最好不要再跟他們待在一起,因為蕭雄會介意。

田媛再不舍,心裏的天平也早就向自己的新家庭傾倒,喻沐楊來自她的過去,只能被犧牲和隐藏。

蕭席選了龍蝦回來,不知道從哪拿了支筆,在餐巾紙上畫畫。

田媛坐在他們倆對面,笑着跟喻沐楊解釋:“小席最近迷上了畫畫,我們把他的畫拿給一個很出名的畫家看,對方都誇他有天賦呢。”

她的笑容裏帶着些許驕傲,熟稔的語氣,仿佛蕭席才是她的親生兒子。喻沐楊心裏發酸,又覺得這樣也好,她越是這樣,就越能被新的家庭接納。

可能以前心裏多多少少有些別扭,但現在喻沐楊一點也不怪她了,他自己不還管蕭雄叫爸爸來着?

忽然,一張輕薄的紙巾蓋在喻沐楊放在桌面的手背上,帶着些些暖。

“哈哈,”蕭席很随意地朝他笑着,“送你啦。”

紙巾上畫着一只天鵝,浮在水面上,脖頸修長彎曲,長喙指向天空,翅膀張開,仿佛下一秒就要從水中躍出,飛向天空。

鳥的身體別畫上淺淺的黑色陰影,代表這是一只黑色的天鵝。

“給我的?”喻沐楊問。

“嗯,我畫的好吧?”蕭席的表情十分自信,仿佛是在對自己的畫技感到自信,又像自信喻沐楊不會說出任何否定他的話。

于是喻沐楊點了點頭。

蕭席一臉理所應當,拍拍手,大功告成的樣子。

“他畫的還不錯吧?”蕭雄抓着電話走進包廂,瞥了眼蕭席的“傑作”。

“很好,”喻沐楊謹慎起來,“我很喜歡。”

“好多人都說他畫的好。”蕭雄用服務員遞來的熱毛巾擦手。

“你的文化課怎麽樣?”他看向喻沐楊,那視線讓喻沐楊緊張,囫囵點點頭,“還行。”

“嗯,文化課不要落下了,高考的時候會給你請假,單獨找老師再輔導一下,上個好大學。”

“楊楊才剛上小學,你就開始規劃他高考啦?”田媛在一旁打趣。

“我就是讓他心裏有個數,小席的性子野,想一出是一出,楊楊總得沉穩點吧?”蕭雄的臉上難得出現些笑意。

田媛嗔他一眼,“小席哪有性子野,小席就是聰明,天賦異禀,所以好多事情都能做好,他在家可乖了。”

“行行行,你就護着他,将來這孩子遲早給你慣壞了。”

田媛自然地接過他手裏的毛巾,放到一邊,“小席将來肯定比你有出息。”

蕭雄樂了聲,“他最好是。”

蕭席又開始低頭畫畫,什麽都聽不到一樣;整個房間只有喻沐楊一個人覺得無所适從。

他像是無意間加入這個飯局的路人,之所以在這裏坐着,只為了吃那一口飯。後來想想,好像他在這個家庭裏的地位也是這樣。

他無意間加入這個家庭,百般委屈,千般退讓,不過是為了那一口飯,為了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就好,他告訴自己,只要活下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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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雄的後備箱裏放了很多帶給喻沐楊的補品和衣服。

衣服是田媛買的,喻沐楊拿回去試,大部分都不合身,被他塞進了櫃子最裏面。

吃的東西也有很多,他跟宿舍的人分了分,換大家一聲謝謝。

這裏一切都好。同寝的幾個男孩子性格蠻合拍,很快就處成了兄弟,喻沐楊排行老三。

他還有了個好朋友,排行第四齊明朗。有一天下了早功,有個同學攬住他的脖子,告訴他少和齊明朗往來。

“為什麽啊?”

“你還看不出來嗎,咱們學校所有的老師,對他最上心!”

喻沐楊更不懂了,“啊?”

“他姓‘齊’啊,這學校他家的,他媽媽是齊芳芳!你告訴他什麽悄悄話,他轉頭就告訴他媽媽了,你還怎麽跟他做朋友啊?”

喻沐楊扁扁嘴,“我沒看出來……再說他不是那樣的人。”

“他是什麽樣的人還能告訴你?等你犯了錯被他告密再說吧。”同學說。

“他……”喻沐楊正想反駁,身後突然傳出一道聲音。

“我是什麽樣的人?”

回過頭看,齊明朗直挺挺站在那裏,盯着同學問,“你說說,我是什麽樣的人?”

同學說不出話來了,齊明朗也沒再追問,撞過他的肩膀往前走。

“喻沐楊,過來,”齊明朗頭也不回地叫他,“一起去小賣部給老幺買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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