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最後,喻沐楊在一家便利店門口停下腳步。他跑得太猛了,佝偻着身體,臉沖着地面,張着嘴大口喘息,最後眼淚鼻涕和口水都流下來,他用手捂着臉,掌心裏一片粘稠。

“不能跑還跑那麽遠……”蕭席扶着他的腰,帶他去路邊的長椅上坐,氣息也有點不穩,“你感覺怎麽樣,哪裏難受嗎?”

喻沐楊搖搖頭,根本說不出話。

蕭席在他身邊坐下,胸膛劇烈起伏,努力地平複呼吸。

午後的街道安靜,熙攘的車流成了綿延的底噪;偶有行人路過,步履匆匆,沒人在意這裏發生着一場怎樣的重逢。

過了好久,喻沐楊才感覺胸腔裏那股翻山倒海的勁頭過了,吸氣時仍有輕微的疼痛,但在逐漸緩解。

“你怎麽會在這裏,不是說在畫畫嗎?”喻沐楊問。

蕭席早已恢複,又變成疏離淡漠的樣子,“朋友叫我來的。”

“你跟這種人是朋友?”喻沐楊有些激動,捂着胸口,質問他,“你們經常幹這種事嗎,把小孩子騙到沒人地方,扒了人家的衣服,給人拍luo照?”

喻沐楊很少會生氣,蕭席望着此刻盛怒下的那張臉想,從他們第一次見面一直到兩年前的分別,他好像從沒見過喻沐楊生氣的樣子。

只是,這才見了兩面,喻沐楊就因為他而怒火中燒了兩次……

“不是,這種事情是第一次。”蕭席斂目坐好,羞恥又自責,“他們叫我出來的時候只說讓我去充充人數,我以為他跟人約了架,所以就去了。”

喻沐楊呼出一口氣,狐疑道:“真的?”

“嗯……”蕭席不敢看他,“對不起。”

“那約架,你經常去?”喻沐楊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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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片刻,蕭席點點頭,“嗯。”

“為什麽?”

“那裏面有幫我賣畫的少爺,”頓了頓,怕喻沐楊聽不懂,蕭席給他解釋,“‘少爺’就是‘鴨子’,屬于性工作者。”

喻沐楊動了動身體,激動得想要追問。

蕭席趕忙道:“我不是,我只是賣畫。”

“好……”喻沐楊将身體側向他,“你繼續說。”

“他們有一批長期穩定的客戶,都是些出手闊綽的富太太或者富人……他們會陪自己的客戶看展,如果對方有喜歡的作品,他們就會假意買來送給客戶,以此搏得客戶的好感。”

“所以那些畫都是你畫的?”喻沐楊問。

“可以是我畫的。”蕭席答。

“什麽意思?”

“他們看中了哪一副,我就去仿哪一幅,反正那些人什麽都不懂,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曾經對那件作品動過心,很好糊弄。”

喻沐楊問:“你寄回家的錢就是這麽來的?”

蕭席點了點頭,“我當時很慌,我想去找我媽幫忙,但我爸當年是因為出軌才跟她離婚的,她肯定不會拿錢給她治病的。正巧我媽現任的老公是個很出名的畫家,我在她家看到了他即将出售的畫。”

講到這裏,少年露出玩味的笑,“只是一幅很簡單的畫,賣掉的錢就能讓我爸多活小半年。我當時就想,那些買畫的人,購買的可能只是一個名字……”

“後來我問了好幾家畫廊,直到遇見我目前合作的這一家。”

“你這是犯法,你知道嗎?”

蕭席用力搖頭,否認着,“我雖然仿了畫,但是我從來沒有署名,是他們自己沒有發現而已。”

“那你也……”喻沐楊深呼吸,極力壓下怒火,“ 那你現在是什麽打算?”

“我,不知道。”蕭席用指腹揉搓着眉心,頹然道,“我媽讓我回去找她,她們要移民了,我不知道要不要去。”

“不去的話,你能幹嘛呢?”喻沐楊的嗓子都啞了,“留在這裏,每天□□,仿別人的畫騙錢嗎?”

“你寄回去的那些錢我們都沒動過,随時可以回去拿。”

事到如今,喻沐楊已經不想再責怪蕭席任性或者糊塗。

他明白那是種什麽感受,自己爸爸的每一口呼吸都消耗着金錢,而自己卻什麽都做不了……如果他是蕭席,這麽一個明晃晃的機會擺在他眼前,哪怕是要他出賣靈魂,他也未必有勇氣拒絕。

可是,他們都太小了,喻沐楊即使想要幫他,也沒有那個能力。

“你……”

蕭席打斷,“你坐在這裏等一下。”

說着起身,走進街邊的便利店。

趁着他離開,喻沐楊趕快給媽媽編輯了信息,告訴她蕭席找到了,一切都好。田媛似乎在忙,喻沐楊等了一陣沒等來她的回複,就重新把手機收回口袋。

天涼了,秋天的風蕭蕭瑟瑟地刮過,喻沐楊鼻尖冰涼,恍惚意識到,自己已經在這裏坐了很長一段時間了,額角的汗都幹了。

糟了,蕭席呢?

心下一栗,他站起身,雙腿酸軟地朝着便利店走去,快接近時,卻見蕭席推門走出來。

“怎麽不坐着等我?”少年愣了一下,颠了颠手裏的袋子,“我去了很久嗎?”

“不是……”喻沐楊的心緩緩回落,重新妥帖規律地跳動。

蕭席走回長椅,喻沐楊跟上,剛一坐下,就收到少年遞給他的熱牛奶。

“所有熱飲都賣完了,我就讓店員重新熱了一杯,又找了點東西,所以有點晚了。”

喻沐楊喝了一口牛奶,“找什麽東西?”

忽然,蕭席握上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臂扯到自己腿上,“創口貼。”

他指了指喻沐楊的掌心,“你這裏,破了。”

是剛才被推倒時摔得,也許是情緒起伏過大,他甚至沒感覺到疼,也沒察覺自己受了傷。

“哦。”将牛奶放在一邊,他看了看自己的另一只手,也遞過去,搭在蕭席的腿上。

“這裏也受傷了。”

蕭席好像輕笑了一下,他一直低着頭,喻沐楊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見他說:“知道。”

處理傷口的時候,喻沐楊問他:“你現在住在哪兒?”

“朋友那裏。”蕭席答。

“就是你那些‘少爺’朋友?”

“少爺”這個詞聽來很諷刺,蕭席曾經是貨真價實的少爺,如今卻和一群吃着情,色飯的“少爺”們不分你我的厮混在一起。

或許,戲谑和荒唐才是他生命的底色,小時候的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只是一場華麗又虛僞的煙花。

綻放過了,也就沒了。

蕭席嘆了一聲,“是。”

“你搬出來吧,我跟你住。”喻沐楊突然說。

蕭席擡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本來我就覺得住校很不方便,平時去訓練跑演出都要提前打報告……總是就是很麻煩,”喻沐楊看着蕭席,義正言辭道,“在你媽媽出國移民之前,你就住我那兒吧。上學的事情得找人想想辦法,你爸爸最看重學習成績了,你還記得嗎?”

蕭雄在世的時候确實很關注他們倆的學習成績,見喻沐楊沉迷跳舞,他便每次見面都提醒,不要落下文化課的成績。

“反正,我老早就想租房了。你要是下午沒事就幫忙在我們學校附近看看房子,要兩室一廳的,太貴的話一室一廳也行,我可以睡客廳。”

見蕭席一直不作聲,喻沐楊的心情更加焦灼,如果蕭席被他的熱情吓到了,又逃跑了,這次該讓他去哪兒追呢?

再去找他剛才那幫兄弟嗎?

沒想到,隔了一陣,蕭席擡起頭,看着他說:“好。”

“啊?”

“我說,好。我下午去你們學校附近看看房子,我陪你住,跟你平攤房租……”

喻沐楊感動到鼻酸,“哪用你跟我平攤啊,我還有演出補貼呢,我是你哥哥嘛! ”

“不只是哥哥。”蕭席低聲喃喃。

“你說啥了?”傷口都包好了,喻沐楊站起身來,神清氣爽地打算回校。

“沒什麽。”蕭席也起身,将身上的外套脫下來,裹住喻沐楊,“別感冒了。”

“知道啦,我外套放教室了,沒想到今天這麽冷。”

阿嚏——喻沐楊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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