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聖夫綜合醫院網羅了全球各醫科的權威,有最先進科技的醫療設備,有受過專業訓練的照護人員及行政系統,而設立這間大型醫院的院長竟然才三十出頭,只因他擁有傲視全球的內外科全能技術,不管是各國領袖、政商名流或是黑道老大,每個人基于處境都會有危險的一天,而杜聖夫院長素來以不畏麻煩著稱,只要付得起昂貴得吓人的醫療費用,不管是擊、情殺、暗殺等等一般醫院不方便收治的病患,都能在聖夫綜合醫院得到最好的照護,而且保密、保全。
所以各方都願意長期挹注他龐大的資金,支持他的超現實醫院。
但是向錢看的大型醫院自然沒有什麽貼心的服務,只保證病人一定健康出院,其餘什麽微笑小護士或熱情大醫生,就是奢求了。
或許這也是從冰冷寡言又勢利的杜聖夫院長那裏學來的。
“×!你別騙我!我頂多是煙抽太多、槟榔吃太多、酒喝太多、女人玩太多……年紀大了,所以體力不好有點喘,來找你拿個清肺的藥而已,你就給我騙去照一大堆片子,看我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角頭,所以要騙我的錢嗎?”身上刺龍刺鳳的霸熊幫幫主熊哥嚼着槟榔,一腳跨在床頭上,江湖味十足的說。
“從奈米計算機斷層來看,你有嚴重的膿胸,大熊刺青積很多水,我要從那裏割一刀。”不理會他惡狠狠的氣勢,和他那些擠滿了診療室的流氓手下,杜聖夫面無表情的看着片子,向他解說。
“開什麽玩笑?我身上這只大熊從我出來混的第一天就刺了,怎麽可能讓你殺了它呢?”熊哥着臺灣國語,把幾張大鈔丢在桌上,“我們走!”
胖胖的宋護理長也沒給好臉色,只是用平板的聲音提醒道:“照這片子看來,不出五天就會引發心律不整,到時要是怕丢臉不敢送回我們醫院,到外面醫院急救,恐怕存活的機率就……”
大模大樣走到門口的熊哥停住腳步。竟然用這種恐吓的手段?
他終于同意開刀,但是對杜聖夫始終抱持着戒心,從剛才杜聖夫做觸診,他便一直躲躲閃閃,能離多遠就離多遠,好像身為醫生的杜聖夫才有病。
“這位大哥是怕打針嗎?目前我們還不需要做注射的動作。”宋護理長開口。
“不是……他……”熊哥欲言又止。
真煩,到底有什麽事?杜聖夫冷冷的睨他一眼。
“我……我是愛女人的!我馬子一大堆,可以從萬華排到三重……”
“你的問題又不是攝護腺腫大,提這個幹什麽?”宋護理長瞪他一眼。
“今天青木瓜日報……”熊哥警戒又謹慎的望着杜聖夫。
杜聖夫心想,難道哪個該死的記者又寫他收紅包、服務欠佳了?
接收到杜聖夫那鏡片後射出的一記詢問寒光,醫護人員全都噤聲。
夜晚十點多,回到院長辦公室後,杜聖夫想煮杯咖啡、吃一塊恒春帶回來的純巧克力,打開已經過時的今日報紙,這是他了好久的舒壓時刻,沒想到卻因為青木瓜日報頭版鬥大的彩色标題而頓住。
——同志疑雲所傳不假,貴族神醫為愛下鄉代班,臨別忘情一吻。
旁邊附上的照片是他和左柏城在恒春車站剪票口,左柏城把他忘了拿下的綠絲帶解開,但整張照片的角度讓他們倆看起來好像在吻別……每天都有人要他承認他是gay,這下不用召開記者會了,青木瓜日報的這則頭條新聞已經替他說明。
f××k……他在心裏罵了一聲。
“院長,我們相信你!”一群誓死效忠的醫護人員在門外齊聲喊道。
馬的,又不是他跟家屬産生了醫療糾紛或是嚴重的醫療過失,必須面對全臺灣人民的撻伐,然後上法院接受冗長而殘酷的審判,他們搞得好像要跟他一起抛頭顱、灑熱血……
杜聖夫眼神冷冽,睨着這群熱心,但看起來很荒謬的自家員工。
“我希望這家報社的上百名員工平平安安,都不要發生車禍或是盲腸炎。”他輕描淡寫的說。
呼……那群醫護人員全都因為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意感到害怕。
淩晨兩點多,杜聖夫開完第八臺刀,終于可以歇息了。
他開車回家的途中,車內回蕩着廣播節目主持人的聲音,正熱烈的讨論着聖夫綜合醫院院長同志疑雲這則新聞。
無聊!杜聖夫關掉音響。
臺灣真那麽無趣,找不到另一條比這件事更有趣的新聞了嗎?
來到一處十字路口,他慢慢的倒車,看到了只有下半夜才會出現的車輪餅攤子擺在轉角那兒,這也是他不能錯過的甜品,已有零零散散的人在等着拿餅。
杜聖夫下車,站在攤子前,思考着要買什麽口味。
突然,他聞到一股淡淡的、屬于大自然的草香,好像在哪裏聞過?
“今天這麽晚下班啊?客人很多嗎?”老板娘親切的詢問一位女孩。
“是啊!今晚的客人都好刁,一定要我的雙手用盡全力才滿意。”白水荷說。
“那今天多送你一個蘿蔔絲。”老板娘遞出一袋餅。
“啊……真的嗎?謝謝,你最好了。”白水荷捧着熱呼呼的車輪餅,陶醉的聞着。
杜聖夫瞄了眼那個一頭直順長發,睫毛翹翹的,還畫了媚人眼線的女子。
是她?那個在複興號列車用燒針救了急性中風的老公公的女人?
難怪他覺得那種獨特的香味似曾相識,在複興號列車上她曾點燃類似香氣的薄荷精油。
杜聖夫不動聲色的打量着她,想想這裏靠近有名的酒店區,這個時間會出來買消夜,又說“客人好刁、雙手用盡全力”的美人兒,多半是酒店,他眼裏閃過一絲冷嘲。
嗯,她說過她不是中醫師……那些傳統常識可能是從哪個中醫師恩客那裏聽來的吧?
“阿桑,改天你來我們店裏,我讓你免費體驗。”白水荷笑說。
“哎喲,我去那裏幹嘛?”老板娘腼腆的說。
“那我可以去嗎?”忙着攪拌面糊的老板傻傻的問。
“可以啊,明天你一個人去吧!”老板娘罵道。
老板見到高人一等的杜聖夫,趕緊轉移話題,“醫生,你也來了啊!好久沒看到你了,原來你是去恒春會情郎,報紙都有寫。”
後面那兩句話讓幾位等餅的男女哈哈大笑,原來他就是名聞全球的神醫杜聖夫!
“欸?是你?”白水荷的腮幫子鼓鼓的,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他!
他對她視而不見,冷冷的說:“我不是去會情郎。”
“哎喲,沒關系啦,都什麽時代了,不管男人女人,都是愛情呀!”
“那不是愛情。”杜聖夫閉了閉眼。
“哈哈……一定是被甩了。”白水荷幸災樂禍。
杜聖夫睨她一眼。這女人喜歡挑釁他,是不是?
“一個是臺北大型綜合醫院的驕傲院長,一個是恒春小鎮為了自己從醫理想和居民打成一片的小醫生,但是驕傲的院長用盡自己的權勢和深情,卻無法打動小醫生的心……”吃着紅豆口味的車輪餅,白水荷自以為是的幻想起來,“真是個凄美的愛情呢!”
“老板娘,餅皮脆一點。”杜聖夫直接略過她。
“你真的所有醫學專科都會?”白水荷問道。
杜聖夫沉默不語,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什麽?是故意的嗎?還是身為醫生的高傲心态讓他不想理會這些死老百姓?白水荷盯着他,心生不滿。
“最近你是不是有點勞過度?在一周內有兩次連續四十八小時都在大量勞動的狀況?”白水荷的語調雖然溫柔,但有點威吓的意味。
杜聖夫沒有回答,接下老板娘遞過來的裝了車輪餅的袋子,付了一百元,等着找錢。
“因為你皮膚白,所以時常熬夜的話,眼下的淡青色就比較明顯,又有一些浮腫,顯示你最近喝水喝得很多,但是又吸收不了,像這種情形,就是虛火太旺,還有你的眉頭郁結。”白水荷微笑,故意說得很詳細。
“你算命的?”杜聖夫終于回答了,卻是如此不領情。
“喔,你要小心,最近不要過度使用身體,否則筋骨容易發炎。”她繼續說下去。
“我不過度使用身體,你怎麽有客人?”杜聖夫最讨厭不熟的人來幹擾他一向自我的生活,于是回了一個很不尊重酒店的答案。
聽起來像是調戲她,白水荷真沒想到一個學有專精、清俊挺拔的醫生竟然說話這麽沒禮貌,她并不知道杜聖夫誤會她是酒店,只是不疾不徐的笑道:“就算你來我們店裏,我也不會接你的。”
“有錢賺,不是誰都可以嗎?”杜聖夫說得更不客氣。
“誰說的?”
“如果我哪天去打擾,拜托你不要接我。”他冷笑,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揚長而去。
白水荷望着絕塵而去的奧迪,不明所以的喃喃:“耶?他幹嘛?我們‘荷中美人’可是走高檔路線,精油芳療只服務淑女仕女,才不接男人呢!他幹嘛那麽看不起我?我也是靠我的雙手做事啊!醫生雖然是很辛苦的行業,但是我們也不輕松……”
“你真的那麽厲害喲?除了芳療,還會從臉色看病?”老板娘好奇的問。
“我的芳療手法揉合了中醫推拿,不只是舒壓而已。因為我的父親是中醫師,我是從他那裏耳濡目染學會的……”
“看來杜院長要小心一點了,他是出了名的要錢不要命!聽說一天可以開八臺重症和急診刀,都不用休息,只要有錢賺。聽他的護理長說,他有一次連續半年都住在醫院裏面。”老板啧啧稱奇,“我還聽來買餅的實習醫生說,親眼目睹杜院長一邊開心髒手術,一邊問護士有沒有幫他買西紅柿罐頭,他想要回家後自己做意大利面,簡直把手術當作是料理一樣的輕松啊!”
“欸,這麽神……”白水荷想像那個畫面。
其餘買餅的客人也都幻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