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救生艇

救生艇

一夜之間,天變了!

零星的槍聲時而遙不可及、時而近在咫尺。

葉白芷是在深度睡眠中被人從床板拽醒的。

驚慌失措揮打面前的人形黑影,葉白芷的面龐因極度驚恐而煞白。

睡在鐵床架的上鋪,她眼下奪門而逃的丁點兒可能性都沒有。

“...我是隔壁顧家的!”

絕望之際,想着魚死網破、逃跑線路的葉白芷唯獨聽到這半句話。

掙紮的動作驟然按下停頓鍵,拽緊滑落在腹部的床單,葉白芷驚魂未定,啞聲猶疑道:“顧哥?”

方才開口的男聲确實聽起來有點耳熟,但又不像是顧振革的聲音。

“嚓——”一聲,打火機的火苗在葉白芷眼前陡然蹿起。

陷入僵持的兩人,眼中橘紅色的火焰同時熠熠發光。

葉白芷下意識閉眼貼緊身後的白牆,又飛快睜開眼睛,凝神朝人影所在的位置看去。

“诶?是你?”葉白芷看着昨天...不對,是前天才道過別的顧謹戈目露迷惑。

大晚上的,他跑她屋裏幹嘛?

短短幾天相處,或許是對于軍人這個身份的濃厚濾鏡,加上顧謹戈自身足以在二十一世紀可以直接出道的容貌,就算大晚上被對方闖進獨居的屋內,葉白芷也實在不能生起絲毫對他這個人品行質疑的念頭。

只是......

說回正題,大晚上的,他怎麽會在這?

顧謹戈也是在看清對方臉的一瞬間才驚詫發現——原來大哥口中的救命恩人竟然是葉白芷?!

來不及解釋或寒暄,顧謹戈壓低聲音,語氣是不容置疑地強硬:“收拾行李,跟我走!”

葉白芷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得了失心瘋?還是真的色迷心竅?

等她回過神,左邊依次是挨着縮成一團坐着的顧月蘭,擁住顧月蘭的謝秋娴,還有伸臂攬住妻女的顧振革;右邊則是一路上保持警惕、全身心戒備周圍的顧謹戈...

他們一行五人都坐在寬平扁窄的小轎車後排。

将腳底的小包袱往膝彎夾緊,葉白芷瞪大眼眸,縮着脖子看後視鏡以及觀察起車前頭的路況。

一臉兇相的駕駛員面無表情,方向盤時不時360度打個圈,變更路線。

晨光熹微。

當五人趕到人流熙攘的港口,弓腰小跑進入一艘破舊小船裏,發動機“噠噠噠——”轟鳴,随着腥臭的漁船遠離岸邊,衆人緊繃到僵硬發痛的後背終于放松幾分。

海風呼呼、海水洶湧。

“到底出什麽事了?”葉白芷一路上忍了又忍,手忙腳亂地跟着人逃命一樣地離開滬市,此刻警報解除,急不可待追問一旁靠在船艙壁上,神色疲倦的俊朗青年。

顧振革檢查妻女身體狀況的手一頓,與妻子謝秋娴對視一眼,也望向急赤白臉要帶他們離開的弟弟。

謝秋娴和顧振革是青梅竹馬長大的,對丈夫這個弟弟自然也是當作親弟弟看待,她不安地摟緊懷裏昏昏欲睡的閨女,忙不疊問道:“小謹,出什麽事了?怎麽這麽着急?我們這是要去哪裏啊?”

城中村的房子雖然不是他們自己的,但也是他們背井離鄉後第一個住處,算算也有五個年頭了,冷不丁這麽匆忙離去,心裏空落落的。

顧謹戈是人都已經上了南下的車,又折返回頭的。

他也是意外偶遇火車上的一個新兵營的戰友,眼瞅着對方拖家帶口,一家人都是戰戰兢兢的模樣,他關心地多問了幾句,就愕然聽到關于滬市不日全城戒嚴的消息!

全城戒嚴?還不日就執行?

自幼經歷過戰亂的顧謹戈當下如遭雷劈,來不及多想,顧不上其它,将剛從前頭車廂倒了熱水回來的周衛軍拉到無人角落,仔細囑咐一番,立馬收拾行李下車!

不同于顧謹戈的家人們都在滬市裏,周衛軍得西行數百裏才能回到老家,時間緊迫,兩人兵分兩路,打算趕在徹底亂起來之前,将至親都帶往南邊,放到眼皮子底下守着!

這趟南下直達海島最近城市的綠皮火車一周也就一班。

等顧謹戈按照記憶中的地址找到兄長一家,再帶上大哥口中“救命恩人”。

“不日戒嚴”提前!

只能從海路走了......

“...就是這樣,我也是聽戰友說,馬上就要亂了...和我去南邊吧。”顧謹戈聲音嘶啞,因為着急,他嘴上都上火起泡了。

如果說顧謹戈是說一不二的犟種派,那身為哥哥的顧振革則是有商有量的理智派,他知道要不是事态緊急,或許他都不知道親弟弟送戰友回鄉,還經過了滬市。

畢竟,軍令如山。

奉命行事可不包含抽空見家人一面。

想到這,顧振革用帶着厚繭的大掌拍了拍弟弟,說了句玩笑話:“人都在這了,難道還能往回走?”

聽出自家大哥語氣裏的放心和鎮定,顧謹戈心頭一松,輕笑:“放心,早兩年是特殊情況,現在那邊急需人手,我早就想讓你帶嫂子和我大侄女過去了。”

顧謹戈這三年都沒回家團圓,又因着通信局限,兄弟倆只能靠惦念記挂對方——顧謹戈始終擔憂大哥一家在陌生的大城市裏為生計勞碌奔波,顧振革亦是操心沒成家的弟弟身邊沒個知冷熱的,哪怕餓了、生病受傷都是孤家寡人......

現在好了,雖然和想象中的流程不太一樣,但畢竟是全家齊整、團圓,也就顧不上細枝末節的問題了。

三言兩語,由顧謹戈的口中簡單描述,一番欣欣向榮的海島日常躍然眼前。

聽起來自然資源豐饒、環境優美的自在生活一下子把謝秋娴的顧慮也打消了,換做以前,即便未來苦點、差點,只要丈夫在身邊,她都甘之如饴。

但今時不同往日,她有個寶貝閨女!

可以的話,她會傾盡全力,給小月蘭能力範圍內最好的生活。

葉白芷開了個話茬,之後就是一直聽顧家幾人對話,等他們終于停口,她弱弱地舉起右手,皺眉困惑:“那個...呃...為什麽帶上我?”

她不理解。

就算根據他們的經驗,滬市接下來的戒嚴也許又是一場紅色角鬥...但對于她這種無名之輩來說,不過是世道艱難了些,或許還能渾水摸魚發點橫財...

葉白芷很是樂觀地想。

畢竟,富貴險中求嘛~

她骨子裏也是個瘋狂的人。

趁亂攢筆積蓄,再等風平浪靜後購置房産,最後混吃等死...多麽完美的一生。

口袋連雙皮鞋都買不起的二十一世紀·葉白芷這般想。

說來慚愧,要不是顧謹戈提前安排好這一路逃亡的路線,壓根不用她花錢,怕是她連離開城中村、前往港口的小轎車都上不了...

起步價就要3元!一雙皮鞋也就三元啊!

真他娘的黑!

逛了兩圈縣城裏頭的市井小巷,葉白芷入鄉随俗得很快...主要表現在髒話上。

顧謹戈對上葉白芷澄澈清亮的眼眸,一瞬間不知道要說什麽,下意識看向自家親大哥。

顧振革其實一開始也是被顧謹戈的神情舉動驚到,匆忙喊醒妻子,收拾行李,等抱上閨女的時候,才想起就住在隔壁的“恩人”。

情急之下,得知弟弟安排的小轎車快要到了,顧振革當機立斷,幹脆讓弟弟爬窗把人小姑娘帶上。

曾經的歷史還歷歷在目,他是對方大了将近一輪歲數的長輩,還是小月蘭的父親,能力範圍內,他家得帶上這個救命恩人。

見模樣其實隐約相似的兄弟倆面面相觑,葉白芷左看右瞧,沒有再繼續追問的意思。

離開滬市那一路上、透過車窗的零星槍聲,其實她是有留意到。

既然顧謹戈口中的海島如此之好,那就先去那喝喝椰子汁,再曬曬太陽...等時機到了,時局穩定後,她再去滬市挖金也不遲。

囊中羞澀的葉白芷就當這一趟意外的同行是長途旅行了。

想通了的葉白芷開始暢想起碧海藍天小島上的度假風景。

伴随着晃蕩的搖擺,自顧自地閉眼小憩。

整整六天的時間。

葉白芷和顧家四口都在海上度過,從最初乘坐的小漁船經由某個不知名的海峽換乘上一艘巨大的客輪。

就在颠簸得頭昏腦脹的葉白芷咬牙堅持最後的船程時。

電閃雷鳴,瓢潑大雨。

客輪上的近四百名乘客緊急分散到6艘橘紅色的救生艇上。

視線模糊之際,葉白芷不停甩抹臉上擋住視線的雨水,四處張望找“熟人”。

心底漸生慌亂時,一只有力的手扣住了她的左肩,将她帶坐至小艇中段的位置。

“坐好。”

低沉磁性的男聲就在耳邊響起,葉白芷在紛亂的光線中,認出身旁的人是顧謹戈。

驀地,松了口氣。

經驗豐富的船員依舊怒吼着疏散人群撤離,不少旅客抗箱背包急吼吼就要往救生艇裏頭丢,被大罵了好幾句,這才依依不舍返身将行李塞回卧艙,複又重新奔了出來。

比黃豆還大的雨珠肆無忌憚潑打在暗礁周圍一圈的救生艇上,葉白芷渾身冷得發抖,心底不由痛罵起那該死的舵手、這該死的礁石、對了,還有這該死的天氣!

雨勢浩大,不停歇的閃電仿若數柄彎刀,勢要把海面劈砍開來。

等到有船員分發雨衣給衆人的時候,葉白芷胳膊已經冷到僵硬,手指不知道是被海水還是雨水泡得發白,手指竟然痙攣得直不起來。

“艹!”低低一聲國粹,葉白芷顫抖着想要披上聊勝于無的薄雨衣。

顧謹戈也冷得不行,海裏入夜降溫,狂風加上暴雨讓他這個年輕力壯的男人都有些扛不住,只是船艙觸礁擱淺,唯一的生路就是遠方影綽可見的陸地。

收回一直圈住身旁姑娘的左手,顧謹戈顧不上男女之別,将葉白芷半固定在懷裏,先是自己穿上雨衣,再擡手、伸臂,将葉白芷的那套雨衣也硬套上身。

“你坐穩!我去看看我哥!”顧謹戈沖着葉白芷耳朵大喊,跌跌撞撞朝艦頭跪行。

葉白芷腦袋一陣嗡嗡,用手心使勁按壓耳朵鼓膜的位置,小聲哔哔道:“喊那麽大聲幹嘛...”

就在又一個大浪打來。

最後一個乘客終于“舍得”從客輪下來了。

乘風破浪。

六艘救生艇迅速朝陸地疾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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