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梅雨季
梅雨季
1975年7月,南海島。
泛着黴味的、曬不幹的衣服成為葉白芷最近第一大頭疼的事情。
她不是沒見過梅雨季天花板滴水的場景,只是這海島之上,空氣濕度和高溫在人體上的反應,是幾何倍放大。
又一次踮腳去嗅聞濕衣服的味道,葉白芷無奈捏着衣角又抖了兩下。
過水是不可能過水的,島上不缺淡水資源,但也不是能這麽浪費的。
距離葉白芷來到這個世界的七零年代已經有将近四個月,單是在這命名為南海的島嶼上,就已經足足待滿三個月。
“小葉,快來,剛發的,你拿兩件。”謝秋娴推門進來,拎着袋子徑直走到客廳中央的沙發前,一臉笑意朝呆呆望天的葉白芷招手。
顧謹戈申請到的兩室一廳的毛坯房,早就大變樣了!
從碼頭停泊的商隊集裝箱直達家中,最後一波抄底弄回沙發、茶幾、衣櫥、書櫃...對了,還有四張床墊!
葉白芷回憶來到海島第一天記憶最深刻的印象,莫過于她是從木板床上的睡袋中爬出來的...
眼尖地瞄見謝秋娴面前袋子裏露出的貼身衣物,葉白芷真情實感地笑了,快步上前:“哇~秋娴姐,這哪弄的?”
也難怪葉白芷如此激動,之前搭乘的客輪在近海處觸礁擱淺,等拖回來的時候,葉白芷怎麽找都沒看到之前脫手丢失的那個小包袱。
包袱裏其實就只剩一套貼身衣物和兩套換洗的衣服。
本來丢就丢了呗,葉白芷還打算等客輪靠岸,第一件事就是去顧謹戈說的碼頭市集,摸摸底、買買必需品...內襯口袋雖然只剩不到3元錢但按照如今的購買力,怎麽也夠再買套換洗衣服吧?
只是沒想到啊沒想到...要不是顧謹戈拿回來幾套迷彩服,加上顧振革死死把家當都綁在背上。
葉白芷連換洗的都沒有。
謝秋娴瞧着葉白芷身上明顯比自己穿得更合适的布拉吉失笑。
她和葉白芷也相處一段時間了,知道這大姑娘還是小孩心性,之前要不是自己一直叨咕,怕是葉白芷還不肯接受她年輕時候的衣服。
布拉吉是她還沒成家前最喜歡穿的,好幾條還是她母親親手縫制的,生了孩子後,她的腰身就不太适合掐腰的款式,要不是舍不得最後這幾件母親做的裙子,她也不會平添負重,硬是讓丈夫背到這千裏迢迢的海島之上。
沒有挑選,葉白芷直接拿了最近的兩件內衣。
說來也是離譜,上島至今,沒有一個晴天!
頂多也就是個陰天,這人都要發黴了!
說好的海島曬太陽呢?
小聲嘟囔,葉白芷正好瞥見客廳唯一一處稱得上設計感的挂鐘。
時針走到三點。
小學放學了。
簡單幹脆地穿好雨衣,葉白芷沖着衛生間喊了句:“秋娴姐,我去接小月,你別出門了。”
得到回應,她轉身就出了門、下樓。
家屬區的房子都是三層的小獨棟,島上風大雨打,為以防萬一。
島中央的軍區禁地倒是有高層建築,只是那兒的構造建材肯定不能和一般房子同日而論。
就連原住民的房子,也鮮少有超過三層的。
獨棟分為兩室一戶、三室一戶,每個小棟入住4戶人家,不論人頭,只按戶數計算。
一樓是公共活動的區域。
當然,也有人堆積雜物,至于冬日要燒的煤炭、柴火,也都是放到這裏。
葉白芷借住的顧家房子,是在三樓靠東側的一套兩室一廳,比起三室一廳,也就只是小了十個平方,格局差不多。
“白芷姐!明天趕海不?”
葉白芷迎着帶沙礫的鹹風朝家屬區背後的學校走去,這是島上唯一一所學校,也是顧月蘭就讀一年級的地方。
叫住她的人是隔壁棟的小女孩,12歲的鮑甜桃,人稱鮑大膽。
最光輝的事跡就是逃學去趕海,結果拖回來一個自個兒學游泳的“旱鴨子”新兵。
“好!”風迷了眼,葉白芷閉眼回頭應了聲,腳下沒停,往軍區的方向走去。
南海小學。
學校就建在軍區大門前頭一公裏的距離。
學校總共也就七十來個學生,年齡3~14歲不等。
“姨姨!”背着綠色帆布包,戴着黃色防水帽的顧月蘭蹦蹦跳跳出了校門,手裏甩着一把沒打開的傘。
葉白芷接過長柄傘,撐展打開,半蹲将顧月蘭單手抱起來。
小孩太小,撐傘不安全。
顧振革和謝秋娴耳提名面,讓顧月蘭寧可淋點雨,也不要撐傘。
“小月今天學什麽啦?姨姨明天要和甜姐姐去趕海,想吃什麽?”葉白芷語調起伏誇張,臉貼臉挨了下小女孩的臉蛋。
本來顧月蘭都是喊她“姐姐”,只是日子一長,這輩分都亂了。
在謝秋娴的糾正下,葉白芷升了一個輩分...
顧月蘭在島上的日子過得很開心,班上同學對她很友好,新認識的小夥伴還送她貝殼制成的手鏈。
聽到最喜歡的姨姨還要去趕海抓好吃的,小女孩本就圓乎乎的眼睛更大了,不住撒嬌:“我也要去~姨姨~帶我也去嘛~”
葉白芷笑:“那明天不上學了?”
顧月蘭一秒臉皺成剛蒸好的褶皺包子尖尖,垂頭喪氣:“那還是去吧。”
“哈哈哈哈——”
隔天,又是一個陰天。
格外想念太陽的葉白芷蹲在泥濘的灘塗上,沖不遠處撅着屁股挖蛏字的鮑甜桃抱怨:“桃子!到底什麽時候出太陽啊!”
鮑甜桃在家裏的小名是甜甜,她不喜歡除家人外的人喊她小名。
随着年齡增長,也不再喜歡前些年的“鮑大膽”,剛認識葉白芷的時候,就特意說了稱呼,讓大家喊她“桃子”。
她喜歡吃桃子。
鮑甜桃由于熱衷趕海而留級了兩次,本來她天資聰穎,五歲就上小學,不至于今年年初才畢業,但誰承想,就是這麽個古靈精怪的小女孩,偏偏愛上趕海......
将意外挖到的大扇貝扔到半滿的塑料桶,鮑甜桃掃了一眼海面,随口答道:“再過十天,肯定會出太陽的!”
從小随軍在島上長大,她早就習慣赤道附近格外漫長的梅雨季,并不覺得難熬。
而且憑着她的經驗,風浪小了,天氣變好也就一星期左右。
不過她也不敢托大,只能估摸着時間說猜想,免得到時候沒太陽出來,不是讓她在新朋友面前丢人嘛!
灘塗上的人不少。
都是趕在退潮後這段時間來的。
熙來攘往的碼頭市集早就不複存在,在霍文武團長和伍建設團長的組織下,僅僅兩天不到的時間,往來商隊的集裝箱全部售空。
商人們權衡得失後,幾乎是以成本價将原本要大賺一筆的貨物清空。
便宜了葉白芷和謝秋娴等人,謝秋娴置辦那麽多件家具,甚至還有臺縫紉機...攏共也才花了兩百元不到!
就連葉白芷也用了兩元換回四雙超低價皮鞋式雨靴。
葉白芷砸吧嘴遺憾地看向此刻空無一人的碼頭,無比惆悵。
“白芷姐!這兒!”鮑甜桃拎着滿滿一桶雜魚海鮮,不明所以看着鄰家姐姐突然低落下去的神情,大聲嚷嚷。
時間不早了,她們還得去流動人口和軍區合同工住的地方呢!
差點兒看不見頭的連排大平房,總共兩層。
樓上是整齊劃一的單間,不帶衛生間;
樓下什麽都有,為了區分,還用釘子挂上不知名藤曼編成的簾子。
小心避開幾個轉圈玩的小孩,葉白芷被鮑甜桃拉着往裏頭走,左繞又拐的,總算找到前些兒認識的大娘。
黝黑發亮的皮膚,大娘穿着碎花大背心和大褲衩,眉飛色舞地在和身旁的女人說什麽,唾沫飛濺。
“大娘,這魚可以不?”葉白芷将右手拎的石斑魚遞過去。
也是她運氣好,看海惆悵的時候瞧見腳邊和灘塗幾乎融為一體的魚,要不是這石斑魚還沒死透,撲騰兩下,她還發現不了呢。
大娘見來了生意,笑呵呵接過,默契地遞回一元錢,又扭頭看向鮑甜桃的桶,挑挑揀揀半天,也全都收下,給了兩毛錢。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從島上通知不可以做買賣後,漁民們明面上不再和外來人口做買賣,實則轉移地點,把原本敞開了在碼頭那邊的攤位都打散分開。
雨季滞留的商人們、軍區簽的合同工、甚至還有默不作聲留在海島上的,大部分都出手大方。
平日裏,這些人寧願花錢買海鮮吃,也極少願意自己灰頭土臉的去趕海。
這不,葉白芷也是結識了鮑甜桃,才知道這回事。
本來她還在可惜在海島上沒路子掙錢,知道有人願意收,很快加入鮑甜桃的趕海小隊。
雖然截至目前,隊員也就她和鮑甜桃。
“白芷姐,你明天還去不?”鮑甜桃兩手空空,熟門熟路找到幹淨的水管,自己不洗,等在一旁看葉白芷擦洗。
葉白芷簡單把污泥沖掉,也不急着徹底洗幹淨,拎上桶就往外頭走。
趁着雨停風小,她們最好趕緊回去。
偏頭看向矮一截的小女孩,葉白芷理所當然應聲:“當然去啊~要不也沒事做。”
“可是明天顧叔不是休假嗎?你倆不一起去玩?”鮑甜桃不解,她不明白為什麽白芷姐不和對象待着...她媽就很喜歡和她爸膩乎着,如果遇上放假,巴不得她趕海不歸家嘞!
将右手的小桶換手,葉白芷無奈,第N次解釋道:“我倆沒談對象...”
12歲的小姑娘八卦得很,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總覺得葉白芷和顧謹戈是一對...
鮑甜桃怪笑了聲,一本正經地拖長了語調:“哦~~你倆——還沒談對象——”
葉白芷一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