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星圖溯源
星圖溯源
原本以為亢奮的、輕松的階段過去後,就會開始慢慢清醒了。結果那只是第一階段,亢奮過去後,是短暫放空,然後思緒像堵住的積水四處散溢。諾裏深深呼吸了一口灰蒙蒙的空氣,感覺像回到了東九區的收獲季。漫天飛揚着谷物,天陰得像會塌下來,鉛灰色雲層總是緊緊貼在頭頂上。飛行器轟隆隆上天時,種子和灰塵不停卡進發動機的縫隙,需要不停地用鐵刷去清理。有幾次丘英喝多了一點酒,在鬧着玩,就把機械鐵手取下來,安了一柄鐵刷上去。他一邊哈哈笑。一邊用胳膊去刷縫隙裏的麥粒,然後就把自己卡在發動機的空隙裏。當時兩個人在天上幾百公尺大概,諾裏還只有十歲,吓得像只呆鵝。
斐爾卓猛搖了幾下,把她從回憶拉出來。諾裏環顧四周,這裏是他的小飛艇,兩個人随着簌簌響動的發動機懸浮着。
“你現在清醒了嗎?”他已經把黑超換下來,戴上了平時的護目鏡。發現諾裏的手正四處摸索,好像還在找玻璃煙壺,當時就把斐爾卓氣壞了。他伸出手去,把諾裏怼在倉門上,逼近了過去,仔細看她茫然失神的瞳孔。裏面一點光也沒有,虹膜結構像灰塵和蛛網。諾裏只是依照本能行事,眼前太黑了,外部的反射引起不了她的興趣,轉而去關注內部變化了。
“我餓了。”諾裏幾乎是驚奇地喊了一聲,瞪大眼不可思議地與虛空對視。自從開始接受濃縮提煉的膠囊化食物,她就再沒有餓的感覺。每天幾顆,方便又快捷,配合着顏色奇幻的營養劑喝下去,甚至快要忘了吃飯這樁必要經歷的過程。這些營養素和營養劑經過嚴格的計算,每天攝取量非常固定,第二天饑餓的感覺還沒到來,身體裏能量即将不足的那一刻,新的補充就又來了。可能是那種波萍花加快了代謝消耗,她竟然提前感覺到能量不足了,太久不見的饑餓感來的時候,甚至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又喊叫了一聲,“我餓了!”不知道是對着誰喊的,應該只是随便發洩。因為她眼光依舊直勾勾盯着眼前一小片黑暗。斐爾卓放棄似的把腦袋磕在方向盤上,發出哆的一聲。然後,他挺起身打開地圖搜索,将飛艇發動起來。
五分鐘後,諾裏終于醒過來,她掙脫了一層層迷霧似的白日夢境,仿佛一頭紮出水面,猛呼吸了幾口,腦袋裏面激靈靈打了個寒戰。急忙反問:“這是哪?我們在幹什麽?怎麽只有我們兩個?”
斐爾卓眼光陰沉又憂郁,沉默地停了車子。外面光輝燦爛,好像白日。但天光遠沒這麽亮,這些是人工照明無疑。諾裏越過他探頭去望窗子外邊的影像,這地方她不認識,看起來像個大餐廳,中央小廣場上放着個尖聳的雕像,是一塊殘破的火山石之類的東西,又像死掉的彗星,邊緣點綴各色燈光,又像是戒指底盤承托着寶石的那部分。
“這是帝都最有名的餐廳。”斐爾卓淡淡地解釋,“最有名潛臺詞是最貴的。大概每人5星幣起折算吧,我沒提前預定位置,希望亞當的身份好用。”
“等等……等一下。”諾裏差點咬到舌頭,“我們來這幹什麽?”
亞當把視訊器遞給她,裏面有一段五分鐘前的錄像。諾裏看見自己,像個五歲的寶寶,一颠一颠地在座位上蹦着,用智障的口氣喊叫:“我餓了!我餓啦。”
她小心翼翼地把視訊器歸還過去,“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我們走吧。”
亞當沒聽她的建議,将飛艇泊進空位,打開安全帶。諾裏拉住他,哀求,“我錯了,都是我的錯,我再也不出來玩了。”
斐爾卓掏出一張卡片,像塊……門禁卡或者晶石殘片,黑黝黝的表面很光滑。“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你有……餐廳的優惠券?”
“這是聯邦銀行的信用卡,單次可以提現5000星幣,出門之前姜先生給我的。其實是給你的,他要我看着你,不管去哪或者幹什麽都滿足你。”
諾裏反應不及他說的話,看看卡片又看看他的鏡片,最後怒氣洶湧而起,伴随着疑惑,“他要幹什麽?難道……難道他現在準備當個父親?這太可笑了!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不是……不是會想辦法解決掉嗎?他應該警告我一頓,讓我離他遠點。”
“姜氏人才稀缺,姜先生到現在依然沒有婚姻打算,在我看來,你的出現讓他在家族好過不少。”
諾裏完全傻掉了,“什麽?我不是來找他認親的,這……這完完全全就是一場鬧劇!沒有人來詢問我的意願嗎?”
斐爾卓将駕駛座前的小鏡片拉下來,反射着自己,他把一張黑色便簽紙折疊一下,疊成小領結的形狀,黏在自己作戰服的領口。“你有正裝嗎?”
諾裏腦袋裏亂哄哄的,反應不出答話。放在平時,如果她看見亞當用紙折領結,想混進餐館,早就笑出聲了。他又拿出一張便簽紙,折成個醜醜的蝴蝶結形狀,擱在諾裏頭頂。
諾裏心煩意亂,跟随他下了車,把紙做的蝴蝶結攥在手裏。“這裏叫星圖?”那個閃亮的巨型招牌太顯眼了,用浮雕的形式呈現,綴飾着代表星球的燈泡。
斐爾卓看看時間,現在午夜一點多了,但星圖生意依舊很好,空座位不多,亞當的身份确實很好用,領班把他們引到角落的位置。
座位和桌面像半包圍的倉廂空間,是依據形狀的凹凸拼合在一起。桌面仿造飛船控制臺,中央區域的按鍵也仿制過來。侍者穿的仿作戰服的制服,戴着半頭盔半鏡片的裝飾。菜單存儲在一片薄薄的終端機上。諾裏一開機,就愣住了,“……木衛二……號套餐?”
侍者一臉與有榮焉,“這個套餐蠻受歡迎,不過我更推薦蜜月海冥星套餐。”
看見她煩躁得要發作了,斐爾卓随便點了一條選項,将侍者打發走。
“好的,兩份登月套餐,請稍等。”侍者是個橄榄色皮膚的小哥,短發卷卷地貼着頭皮,走路時扭捏生姿。
諾裏随意把終端機擱在邊上,終于開始回想這些日子姜尚的舉動,他有沒有異常?他在想什麽?“那天,你來找他算賬的那天,他給了你一頁東西,是什麽?”
斐爾卓看來不太想回答,他沉默地抿着嘴。
“你看過之後很生氣,這個東西和我有關系是不是?”
“為什麽這麽說?”
“你看完以後,很生氣,而且好像有點……埋怨我。就是這種感覺。”
斐爾卓嘆了口氣,好像終于打算說了,“是張合同 。姜尚不能馬上把你遷進姜氏戶籍,雖然他想,但要先做安排,繼承人很可能改變,反對的聲浪會像海嘯。所以他先要做點安排,那張合同是監護人變更證明,現在我是你的監護人。”
諾裏覺得自己已經沒什麽能吃驚了,甚至驚訝到累了,她只是嘲諷地笑笑,“什麽玩意?我的雙親在東九區,你們不需要采用他們的意見,也不需要過問我?就變更我的監護人嗎?”
“你的雙親在東九區,我無需解說東九區是什麽樣的地方,你在帝都呆了不算短的時間,應該很清楚了。他們的戶籍甚至可能沒有聯網,怎麽證明與你的關系?姜尚不一樣,他随時能證明,只需要送一滴血去戶政部鑒定科屬就行了——很可能他已經這麽做了。”
諾裏心在發冷,他說的對,妙瀾.梵和東萊一直在逃避曾經的實驗員身份,在帝都的身份大概都注銷掉了。如果現在姜尚這麽做,他一定會成功的。“可是……你為什麽不反對?你沒必要認命吧?他不可能有權利命令你這麽做。”諾裏忽然反應過來,瞪着對面的斐爾卓,“這不是為軍部辦事,完全是為了姜尚個人。你為什麽幫他,看你對他的态度,也不像是有把柄被他捉住。”
他又開始沉默了,不做聲地對視,在用沉默做武器對峙。
侍者絲毫沒有看到他們之間氣氛的僵持,把一只巨大圓形托盤擺上桌。諾裏瞥了一眼,忽然愣愣地看着盤子。潔白光滑的陶瓷盤子裏,堆積成嶙峋的山丘、凹凸不平的坑洞和深不見底的峽谷,簡單來說,這是一盤土……是的沒錯,就是一盤子……土。
諾裏沖對面斐爾卓做了個口型:吃土?他的鏡片閃爍一下,轉頭看着妖嬈的侍者小哥。諾裏敢打賭他也不知道,正在裝成篤定的模樣。
“哔哔,這裏是馬克思一號,正在準備登月。”侍者從口袋裏掏出一只塑料小飛船,捏在手裏做航行狀态。他撅起嘴唇模拟出降落時的音效聲,然後把小船放在那盤土中間。
諾裏把腦袋磕在桌面上,發出長長的嘆氣聲。她以為斐爾卓會先忍不住,但是他卻沒有,始終面無表情地看着給小孩講睡前故事似的場景。那只塑料小飛船靜靜停在泥土上,慢慢開始噗噗地震動,像燒開水的水壺,一個兩個步行出一排穿戴宇航服的小塑膠人,他們輕飄飄走出來,在空曠的地上開始建造工程。先撘骨架,然後用打印的方式在骨架外填充軟泥狀的塑形。幹燥變硬後,兩只機械臂開始工作,它們能前後搖擺旋轉,前端噴口迸發出藍紫色光彩,一只機械臂負責打印,一只負責塑形,很快造出一塊透明磚形的食物塊。侍者用湯匙将食物塊舀起來,放在諾裏的餐盤裏。
“你可以對他們做簡單的命令,比如把糖遞給我,或者我希望味道淡一點。”最後囑咐了一句後,侍者小哥谄媚地笑起來,“亞當先生,我們能替您拍張照片,懸挂在經理辦公室嗎?”
諾裏捂住臉,“不要拍我……”她還沒說完閃光燈已經亮過來,她甚至沒有機會看看照片拍的模樣。“過分,我不能發表任何意見嗎?從認親戚到拍照片給別人?”
“你應該習慣這種事,以後會越來越多的。”亞當看起來非常習慣了,他吩咐那些小人又造出一塊食物塊給他。這次是藍色的,散發着釉面的色澤,有點奇特。這些小人舉着食物塊,又搬又扛,費了半天勁放進斐爾卓的碗裏。
諾裏實在忍不住了,“這跟我們平常吃的東西沒什麽兩樣,只是形式很花哨。”
“不然你以為呢?”他插起那塊軟黏黏的方塊,“你指望看着有動物遷進後廚房,切成一塊塊或者一條條盛出來嗎?”
“我很久沒有見過動物了。大概……十年前,老師做了一個鳥巢,他一直相信還有野生的飛鳥,因為他覺得飛鳥很頑強,能挺過電磁污染區和生物感染區的合圍。實際上我覺得他造出的更像個捕鳥器。我們把電子鳥巢放在離村口幾公裏遠的一棵僵死的大樹頂上。兩天後過去看……”諾裏看着斐爾卓咀嚼完了,才拖拖拉拉開始說,“确實有小鳥被捉住了,但是那只不知道能不能算一只小鳥……它已經變異了,一只鏽跡斑斑的鐵齒輪刺進它前胸,它應該死了。但是我看它活得好好的,可能感染的某種外來生物病毒征服了原來的免疫系統,我不知道具體原因。老師一看見,就變得嚴肅起來,叫我走開,不準到跟前去看。他……自己把鳥解決掉了。”
斐爾卓點點頭,“你很奇怪。”
“我?我跟你講了變異的小鳥,你居然說我奇怪?”
“別的人,他們幾乎不提曾經的事,他們恨不得把來到帝都之前的經歷都删除,假裝自己世代在帝都繁衍傳承下來。但是你天天回憶,好像恨不得自己沒來,還生活在東九區村子裏。”
“沒有,我喜歡這個地方。這裏生活很精彩,除了讨厭的第二姓氏,別的都讓人開心。”
“馬上你也是第二姓氏了。”斐爾卓放下叉子,“你登陸過自己的公民檔案嗎?”
“我登不進去……”諾裏愣住,急忙打開視訊器,檔案加密解封了,代表普通公民的白标簽變成了第二姓氏的紅标簽。首行姓名不再是諾裏,變成了姜諾裏. A. 優裏。
“……讓我靜一靜。這算什麽?……他不會公開吧?起碼……幾年之內不會公開?”
“早晚會的,你現在不該擔心這件事,先想想機械師的比賽。我開始懷疑你是個麻煩制造機器,走到哪裏就把事情惹到哪裏。還記得幾小時前,去招惹缪氏小公主的事嗎?”
“什麽小公主?”波萍花教諾裏的記憶很模糊了。
“……你要是再敢吸那個玩意,我就不客氣了。”
正廳的大門叮鈴鈴地打開了一下,透過流水造型屏風,諾裏看見進來了兩人,他們朝這邊走近來,被侍者引入相鄰的座位。但是那個綠色的影子沒進座位,徑直走過來。
“嗨,小家夥。”黛兒.翠茜笑眯眯地認出了諾裏,然後轉向斐爾卓,示意性地點點頭。他們認識,諾裏意識到。繼而腦中回想起玖鸠八卦過的一些消息:斐爾卓是內定的十勳團成員……他會代替退休的黛兒.翠茜。有可能他們今晚不是碰巧在這遇見,而是約好了呢。
跟着黛兒一起來的是個男人,有一雙十分純粹的湛藍色眼睛,但年紀不算小了,起碼三十五六歲吧。他穿着很特別,不像學生或者軍部研究人員的戰鬥服,而是穿了件舊夾克,戴着頂帝都難見的防風帽。他的氣質十分溫和,更像個研究員,但手上很多傷,戴着皮質的露指護手,看來是駕駛員。
“這是藍帶.範特辛。”黛兒替他引薦給諾裏,這個名號有點耳熟,是十勳團成員之一。諾裏看看時間,午夜兩點多了,這兩人出來幹嘛?
黛兒就在斐爾卓對面入座,“所以……你為什麽會帶着這個小家夥來?她是你的團隊成員?”
“不,我暫代她的監護人。”斐爾卓極快地轉換了話題,“你想說什麽?有關這次的比賽內幕?”
“我可沒什麽內幕,比爾特搞得很神秘,說不好他在想什麽。”黛兒逼近了幾分,“我想說的是你,你在做什麽打算?”
“這是機械師的比賽,跟我沒關系。”
“跟你有關系。”黛兒直接挑明了,“我快要退休了,我一退,你就要入團。你打算赤條條一個人入團?”
斐爾卓也很直接,“我不要你的團隊,你那些雇傭兵也不會認同我。別再白費心思了。”
“你一個人是不行的,別固執了。他們會認同你,你做除蟲任務接觸過他們一部分人了。”
藍帶介入到他們的争論裏,“別吵了,你們幹嘛不談談有關這次的比賽?”
黛兒還是聽他的話的,“我會推薦自己的團隊。斐爾卓,我要你參加,和我的團隊機械師磨合,為之後進入十勳團做準備。”
“我不缺機械師,”斐爾卓有點煩躁,“我不該參加。比爾特的比賽是他個人的,你現在只是猜測。如果這麽直接地介入比賽,把它變成訓練賽,或者幹脆是入團表演賽,你想過比爾特的反應嗎?”
“誰說是我的猜測?現實已經太明顯了,軍部幾乎接管了比賽的承辦,比爾特也開始積極配合機甲部與武器部,這不是單純的機械師比賽了,是十勳團的入團預賽。”
斐爾卓顯得很煩躁,和他平時冷靜的模樣不太一樣,“黛兒,你以為自己在十勳團多年,所以很了解那些人是不是?但是我更加了解,因為我總是做髒活兒。你總是在做外星殖民任務,已經不太接觸權利的鬥争了。他們不會對我們實言相告的,因為這些決定裏充滿了私心和私相授受。”
他說這麽長的一段話實在很難得,黛兒陷入了短暫的思索裏,“……你好像知道了什麽?告訴我,你知道些什麽?”
斐爾卓又開始了沉默。諾裏發現了,當他不願意說話時,往往藏着讓人很難接受的事實。她一轉頭,發現斐爾卓正看過來,雖然護目鏡遮住了他的眼光,但諾裏能從其餘的面部表情拼湊出他的意思,他不希望自己再聽下去,接下來屬于秘密時間。
“你這些日子來做的事情……”斐爾卓稍稍壓低了聲音,“你一定也明白,橘09的狀況已經很危險,她不會堅持太久了。”
黛兒好像明白了什麽,她變得嚴肅,而且銳利,“你的意思是,軍部希望利用這次比賽,舉全國之力,集結所有機械師,想辦法修複深淵初號?這不可能,深淵初號機的本身沒有問題,問題在于橘,她……她有問題,她被制造出來,就伴随着崩潰的風險,她本身就有瑕疵。”
“我們都明白,”斐爾卓點點頭,“但是橘氏不會承認這一點,你亦了解橘晴這個人,她會不顧一切地使橘氏在十勳團保有一席之地。”
“呵呵,”黛兒笑出聲,好像感覺事情很滑稽,“我弄不明白,白司令為什麽要慣着這個女人?環境部這幾年的成績可以用一塌糊塗來形容,軍指下屬的帝國防疫部基本上就是在給她擦屁股。橘氏偷偷做基因編輯實驗,也不是秘密了,她也應該沒什麽戲唱了。”
“橘氏不會倒。”斐爾卓恢複了平時的冷銳,“白司令也不會希望橘氏完蛋。按照橘晴的脾氣,真的有這一天,她一定會玉石俱焚,不會悄無聲息倒下的。而且,她是第二姓氏集團,這個缺口一旦打開,對整個第二姓氏都是一個威脅。這是個預示,貴族集團也有可能會完蛋,白司令萬不會走那一步的。”
整個對話過程中,諾裏一直安靜如雞地在邊上呆着,她大概知道這是黛兒極難在外人面前表露的一面,甚至她很可能在外根本不與斐爾卓相談。不過這一段相談也并不理想,氣氛比較僵,從星圖出來的時候,幾個人都沒再說話。
黛兒和藍帶乘坐一輛外殼與仙女座相像的飛艇走了。斐爾卓沉默地将飛艇啓動,等着諾裏慢吞吞爬上來。她像只樹懶,用慢放的速度手腳并用攀上踏板。然後斐爾卓就因為不耐煩,抓住她的後領,輕輕松松地将人提上來。
諾裏已經太累了,适才因為看見新奇的東西,聽見隐秘的對話,來不及感覺身體的疲憊。現在所有感受一股腦找回來了,讓她的眼皮粘在一起,沉重得睜不開。斐爾卓則完全沒有影響,像個神奇外星人,精神始終奕奕。飛到學院頂,接近後門的時候,天上逐漸發亮,是黎明的前兆了。諾裏稍微睡了一下,被那一絲光照激醒過來,看見朦朦胧胧的雲層像濕了水的棉花團,粘在煤灰色的天上,撕裂出來的天光冷冽得吓人,過會兒又被吞沒了。今天天氣不好,清晨有點傍晚的昏黃色,鉛雲綴着幾絲銅色的血線。
“磁暴季風要來了,最近盡量不要出去。”斐爾卓囑咐了一句,然後,他頭也不轉地命令諾裏,“過來。”
諾裏猶豫地靠近了一點,他伸出手指把她的眼皮稍稍撐開,仔細觀察了一下虹膜的情況,确認所有波萍花代謝幹淨了,才舒了口氣。
諾裏的腦子裏不由自主回放着他曾經徒手撕開鐵閘門的情景,一陣陣緊張他會不會一不留神把自己的眼珠子揪出來。好在他的手指很靈活,皮膚有點涼,靠得這麽近,甚至能微微透過護目鏡看見慘白發光的白眼珠。
“今天打算幹什麽?”
諾裏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今天是周日,“……回去睡一覺,然後去電子維修店工作。”
“下午去斐洛家,”斐爾卓的臉轉過來,表情涼飕飕的,“補習搏擊技術。”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