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陳年舊事

陳年舊事

鹿一白嘴唇微微顫抖,沒能說出話來。

戚歌伏在他膝頭,用力磨蹭: “誰都沒有你重要。”

他像是受了什麽刺激,不斷重複: “全世界都沒你重要……”

鹿一白被他蹭得有點心煩意亂,俯身抓住他一條胳膊,想把人拉起來。

戚歌卻以為他還是想走,抱得更緊了: “不許走。”

可能是察覺到自己語氣太不要臉,他又放軟了聲音,擡起頭可憐巴巴地道: “聽我說會兒話,好不好”

鹿一白看他終于不再亂蹭了,便也不勉強: “你想說什麽”

看他願意聽,戚歌松了口氣,略整理一下思緒,才開口說: “剛才視頻裏那個人,叫餘安之。”

對這個姓,鹿一白有點敏感: “那個餘叔……”

“對,他就是餘叔的兒子。”戚歌點點頭,忽然問,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其實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

鹿一白簡直是有些震驚了,他和戚歌談戀愛的時間,算來也有大半年。他那時候很閑,除了戚歌上課的時候,他們幾乎是形影不離,偶爾戚歌上課,他也會不要臉地裝成學生,跟着一起混進去。

所以,他們之間,幾乎沒有什麽秘密。

哪怕是他和鄭仟那樣的關系,他也會在說別的事情時,順帶着跟戚歌提到過幾次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可他從來沒在戚歌的經歷裏聽到有哥哥或者妹妹的存在。

準确地說,在戚歌的經歷裏,連父母的存在感都極弱。

“看來是沒有,也應該沒有,因為我們從小就不在一塊兒長大。”戚歌聲音平淡地道, “我出生不到三個月的時候,我爸工作上有個特別好的機會,他帶着我媽和我哥出國了,我就被送到外公家裏寄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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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一白心裏一酸,他也是在外公外婆身邊長大的,所以特別理解,對小孩子來說,父母是誰也替代不的。戚歌父母在國外,又是工作上升期,怕是沒什麽機會回來看他。

“被送走以後,我第一次見我媽,是在我六歲的時候,第一次見我爸,是我在十歲的時候。”戚歌笑了笑, “那時候視頻通話可沒現在這麽簡單方便,我看到他們,感覺好陌生。他們看到我,也覺得很尴尬。”

鹿一白心髒揪着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戚歌展顏一笑,把他的手抓在手裏不肯放了: “說遠了,其實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小時候最親近的朋友就是餘安之。他比我大兩歲,總是像哥哥一樣照顧我。松香鎮大部分小孩都特別兇悍,我小時候身體不大好,就是個異類,他們雖然不敢欺負我,但也不會跟我玩。餘安之不一樣,他家裏有點像你外公家,算得上是書香門第之家,他從小就知書達理,又紳士又溫暖,我很喜歡他。”

鹿一白抿了抿唇,戚歌察覺到了,忙解釋道: “你可別吃醋啊,不是那種喜歡,我只喜歡你。餘安之對我來說,就真的像是哥哥一樣。”

這種時候,鹿一白也真不好意思吃醋,他想了想,強行轉移話題: “鄒寒也是和你們一起長大的”

“那倒不是,小寒是後來才認識的。”戚歌繼續道, “餘安之是同性戀,可松香鎮是什麽地方啊,根本接受不了這種事情。他第一次跟家裏出櫃,就被他爸打斷了一條腿,我當時出來上學了,是後來才知道的。但餘安之看着溫和好說話,其實脾氣特別執拗,大概也是年紀輕,逆反心理重,家裏越是不同意,他便越是要擰着幹。”

戚歌頓了頓,問: “你還記得那次我外公生日我回家的事吧”

鹿一白當然記得,他倆談戀愛的時候,恨不得天天二十四小時膩在一塊兒,戚歌連放暑假都沒回去看外公外婆。

那天他忽然說外公生日,要回老家一趟。

他倆的事情還沒跟家裏講,鹿一白自然不能陪他一起回家。

算起來,那是兩人第一次分開。

戚歌走後,鹿一白覺得特別不習慣,幹什麽都沒心情,特別想戚歌。所以,他才會生出求婚的念頭,他想跟戚歌一輩子在一起,想戚歌無論去哪裏,他都能名正言順地跟在他身邊,陪他一起。

“外公生日是真的,但還有個原因我當時沒說。餘安之告訴我,他和男朋友去國外領了證,他要回去見家長。他怕家裏還是不同意,希望我能回去幫幫忙,給他壯膽撐腰。”戚歌的手不自覺緊了緊, “餘安之那時候走的路就是我以後要走的路,我當然要回去。之所以當時沒告訴你,是因為我心裏也沒底,我太了解他們的固執和偏見。可我沒想到,事情比我能想到最糟糕的結果還要糟糕。”

餘安之那張國外的結婚證不僅沒能讓他們獲得認同,反而徹底激怒了父母,他們把餘安之關起來,又把他男朋友抓起來,要把他們送去“驅邪”。

所謂“驅邪”,其實就是變着法的虐待。

“餘安之家裏有好多好多書,他家人平時說話做事最是溫和講禮。哪怕聽說過他們打斷餘安之腿的事情,但畢竟沒有親眼所見。所以我以為他們就算不同意,也不會做太過分的事情,是我太天真……”

戚歌有點說不下去,後面的事情,現在還是會讓他做噩夢。

兩個年輕人受不了,沖動之下相約一起跳樓殉情。

“我忙了一個通宵,求外公外婆去說情,早上困得不行,剛在沙發上眯了會兒,就聽到外面有人大喊,說他們要跳樓。”戚歌整個人都在顫抖, “我剛跑到樓下,餘安之就跳了下來,我就眼睜睜看着他摔在我面前,鮮血從他身體每個部位流出來,瞬間就染紅了地面,我看到他整個人都在抽搐,看到他臉上全是血,看到他大睜着眼睛……”

鹿一白終于忍不住,将戚歌拉起來,擁進了懷裏,緊緊抱住。

戚歌支離破碎的聲音一點點從胸腔裏擠出來: “他掉下來的時候,剛好砸中一只貓,那只貓被砸成了一灘肉泥……不過如果不是那只貓,他肯定當場就死了。”

鹿一白忽然想起來,戚歌現在不吃肉。

源頭肯定就在這裏了。

過了很久,戚歌才緩過來一點,他說: “你知道嗎我們把餘安之送到醫院,他的情況非常不好,需要一大筆手術費,他家裏不肯出。倒不是舍不得錢,就是不想醫治他。到那種時候了,他們還認為,有那樣的兒子,還不如去死的好。”

“所以,你一直照顧了他這麽多年”鹿一白輕撫着戚歌的腦袋問。

“也不全是。”戚歌嘆了口氣, “經醫院搶救後,安之沒死,但也沒醒過來,他成了植物人。餘叔還了外公出的手術費,卻還是不願意認安之,他是真的不管他了。阿姨到底還是不忍心,偷偷找到我,把私房錢都拿給我,讓我照顧安之。安之跳樓的時候,阿姨就直接暈了,醒來後又吐過幾回血,身體也不行了,後來又患上抑郁症,沒能撐太久。餘叔一直沒問過安之的情況,我也不敢告訴他,就一直跟小寒輪流照顧着。我之前常常去看他,和他說說話,我既希望他醒過來,又怕他真的醒來……我都不知道他要怎麽面對現在的一切。”

安靜了一陣,鹿一白道: “所以,當年你是怕……”

“出了那麽大的事,我當然怕。”戚歌表情非常痛苦, “就是安之跳樓那天,我跟我媽打電話借錢,她知道後,說……”

戚歌停頓了很久,才道: “她說如果她兒子是同性戀,她也會和餘叔一樣,寧願他去死。”

鹿一白明白了,戚歌從小就不在父母身邊長大,但其實他特別渴望父母的愛,他不忍心讓父母失望。再加上餘安之的事情,周圍全都在反對,他怕自己也會走上和餘安之一樣的路,所以退縮了。

鹿一白忽然想起來,他向戚歌求婚的時候,戚歌曾問過他: “你家裏知道你喜歡男人嗎如果他們不同意,你怎麽辦”

他當時笑道: “只要相愛,沒什麽困難解決不了,大不了我們一起殉情。”

然後戚歌就像被燙了一樣,把戒指還給他,拒絕了他的求婚。

“對不起。”戚歌很後悔, “知道我為什麽不願意說了嗎因為這些都不是理由,從來就沒有人逼着我做什麽,說到底還是我不夠堅定,是我放棄了我們的感情,是我的錯。”

鹿一白沉默了許久,才問: “那你現在不怕家裏反對了”

戚歌把頭埋在他胸口,沒說話。

就在鹿一白覺得不對勁的時候,戚歌才擡起頭來,眼眶通紅,他說: “外公去世之前跟我談過,他不理解同性戀,但是如果我真的喜歡,無論對象是男是女他都能接受。在我那年放暑假沒回去的時候,他就猜到我談戀愛了。後來餘安之的事情,可能我表現太過激動,後來又一直不開心,所以他猜出來我喜歡是的一個男人。他那麽大年紀,去查找了許多資料,就是不希望我們最後走上餘家的老路……怪我太蠢,如果早點和他說實話,或許情況就不一樣了。”

鹿一白不知道能說什麽好,其實戚歌那時候還不到二十歲,剛在念大學的小青年,是真的沒經過什麽事。

遇到那麽大的事情,會害怕會退縮才是正常反應。

他比戚歌大好幾歲,卻沒能給戚歌足夠的安全感,要真說起來,他也有責任。

可是,戚歌只說了外公同意,依然沒提父母。

“那你母親現在是什麽态度”鹿一白不想再像當年那樣,所以直接問道。

戚歌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 “他們現在也都沒意見。”

鹿一白總覺得還有哪裏不對,卻又抓不到那個點。

“鹿哥,先別說話,讓我抱抱,好嗎”戚歌又把頭埋進鹿一白懷裏,聲音脆弱得像随時會飄散。

鹿一白只好抱緊他。

不知道過去多久,鹿一白輕輕叫了一聲,戚歌沒反應。

低頭一看,才發現他已經睡着了,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哭了,殘留着滿臉淚痕。

鹿一白皺了皺眉,将戚歌抱到床上,拿了濕毛巾替他擦臉,戚歌哼唧一聲也沒醒,反而膩膩歪歪朝鹿一白身上爬。

早上戚歌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又睡在鹿一白懷裏,身上是大了一個碼的睡衣。

他這次沒溜走,而是故意在鹿一白懷裏拱啊拱。

鹿一白沒辦法再裝睡,只能睜開眼: “醒了”

“你給我換的睡衣”戚歌擡起頭,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眼睛還有點腫,鹿一白“唔”一聲,算是回答。

戚歌立刻不要臉地抱緊他: “你把我看光光了,你要負責。”

鹿一白: “……我閉着眼睛換的。”

戚歌瞪大眼睛: “不是吧”

鹿一白不說話。

戚歌想了想,開始解衣服扣子。

鹿一白: “!!!”

他急忙拉住戚歌的手。

戚歌軟倒在他懷裏,磨磨蹭蹭: “鹿哥,你就帶我走吧,我沒地方可去了。”

鹿一白不為所動: “少裝可憐。”

戚歌忽然想起什麽,猛地坐起來,從昨天穿的衣服兜裏摸出一張房卡遞給鹿一白。

鹿一白一愣: “這是什麽”

“我這幾天都住在酒店裏。”戚歌趴在他腦袋旁邊道, “你帶我去藺川吧,我是真的沒地方住了。”

鹿一白一頭霧水: “你房子呢”

“賣了。”戚歌說。

鹿一白: “……那麽好的地段,正在升值期,賣了可惜。”

他說完就起床去洗漱,順手把戚歌的房卡放在床頭櫃上。

“鹿哥……”戚歌都快哭了, “你到底要怎麽才肯原諒我啊”

鹿一白關上了浴室門。

戚歌難過地去拿房卡,卻發現床頭櫃上還放着兩張去藺川的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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