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沖突

沖突

雲朵在夢裏,初九的夢裏有閃亮的星星,有鳥兒和蟋蟀,它們歌着、舞着,用最誠摯、坦然的姿态迎接夜晚。

墨春秋躺在一旁的草垛上一邊喝茶,一邊看着今晚的明月。離開蔡家村已經半月,每當想起那些善良樸實的鄉親,墨春秋就由內生出一種眷戀的纏綿。

今夜尤其安靜,十七久違地沒有鬧騰,而是同初九一起早早進入了夢鄉。想到這兒墨春秋有點心疼,這一路上風餐露宿,讓兩個孩子都累得不行,只盼着離開烏仙山之後能夠找個村落歇腳,讓她們好好玩上兩天。

到了後半夜,風漸漸涼了,有小雨稀稀疏疏地打在地上,墨春秋掀開簾子給兩個丫頭加了一床褥子,好讓她們睡得暖和些。

枝葉上也漸漸有了些雨滴,随着酥酥麻麻的小雨傾倒在他們的馬車上。“啪嗒啪嗒”的聲音伴着風聲合奏成一首自然的歌謠。

初九的夢裏也有了這歌謠,她夢見一夜之間自己就長成了大姑娘,一身紅色勁裝,手中的長劍在雨中挽起一朵漂亮的劍花。而十七和師父就坐在遠處的長亭下看她,他們笑着,那目光揉着愛意。輕飄飄的,要把初九托起來,托到天上,托到雲彩之間。

初九才知道自己這麽喜歡雲彩,喜歡軟綿綿的雲朵裹在身上,如同那無數次出現在她夢中的一樣。聽了師父的話,她感覺心中有一個急切的願望,她要長大!她要快些長大,讓那些她愛的人都能夠自由自在地活着。

這樣簡單的願望,在此刻顯得有些無力。初九想起自己細細的胳膊,想起自己無數次拿起短刀,卻又踉跄地放下。她覺得自己的心成長得很快,偏偏身體卻趕不上了。

“師父。”

墨春秋轉頭,看見初九披着衣服從馬車上滑下來,她個子太小,連上下都費勁。

“怎麽不睡了?”墨春秋發問。

初九走到墨春秋身旁坐下,伸出手接雨玩兒,“師父,你教我武功吧。”

墨春秋看她的樣子,便知道這個小姑娘今夜肯定不知想了多少,“傻丫頭,欲速則不達。習武之人萬萬不可急于求成,因為習武本身就是不斷積累、領悟的過程。你要它生長得快,卻不給它足夠的養料,它就會在你的期待裏慢慢枯萎,直到死去。”

初九想,師父的話也有道理,只是如果習武不能守護所愛之人,等到自己慢慢成長起來,恐怕自己要守護的人早已遠去了。但這些話,她也只敢在心中想想,若是說出來,恐怕又要叫師父寒心了。

這一夜烏仙山也不平靜,這位秦爺雖沒有什麽過人的本事,偏生他有個好姐姐,也就是烏老爺的二夫人。再說這烏仙山的主人烏老爺,姓烏名老爺,取這麽個名可算是占盡便宜,人人叫他一聲烏老爺,無論長輩、平輩。因着這個緣故,據說烏仙山周圍友鄰勢力都不願直呼他的姓名,只是說一聲“烏山主”便罷了。

烏老爺的來歷很是神秘,他是在某一日突然出現在烏仙山的,只花了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就收服了當時烏仙山上的所有勢力。聽聞他很有手腕,将手下的各方勢力打理得平順和睦。這樣的好手段,也無怪乎能夠成就烏仙山的一代霸主。

秦爺在阿大面前受了墨春秋一鞭,只覺得顏面無存,立誓要找回場子來。回到烏仙山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二夫人訴苦。二夫人聽了這位弟弟一番添油加醋的說法後面色平靜,甚至還伸手從桌上拿了一塊蜜餞放進嘴裏嚼了嚼。

“姐姐,這回你可要幫幫我啊!我本是好心讓那過路人交代底細,他卻全然不把我放在眼裏,甚至還對烏仙山出言不遜。”秦爺一邊抹着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淚,一邊還不忘喝了兩口茶水。

二夫人撣了撣衣擺的灰塵,笑道:“是不是出言不遜另說,只是他将你傷成這樣,照你說只是随手揮了揮馬鞭,看來這回來的不是什麽小角色。這件事我會禀報山主,至于你,好好練武,下次別又丢我秦家的臉面。”

秦爺頗有些委屈,“姐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分明是他挑釁在先!”

二夫人斜着眼睛瞥了瞥他,道:“你是個什麽德行我還不知道?這些年給你擦了多少屁股,你最好安分一點,這次遇上個良善之人,只是對你略施懲戒。下一次,可沒有這麽幸運了。話說完了就趕緊回去,天天往我這裏跑像什麽樣子?”

秦爺罵罵咧咧地離開,二夫人面色卻有些凝重。烏仙山已經多少年沒來過這樣厲害的角色了,每一次變局的出現往往是以一些不尋常的變化為開端。二夫人隐隐覺得,這個使鞭子的人,就會是這一次變局的關鍵。

二夫人來演武堂的時候,烏老爺正在同手下的副使切磋。這是他多年的習慣,這種切磋不僅能夠保持對于招式的熟悉和力量的運用,而且有助于手下的人更快地成長。烏仙山的壯大,不能只靠他一個人。

“你怎麽來了?”烏老爺換了一身衣裳,用帕子擦拭臉上的汗水。

二夫人走到他身後,接過帕子仔細地擦着後頸,“烏仙山,來了個不尋常的人。他只用了一根馬鞭,就傷了秦峰。”

烏老爺哈哈大笑,“秦峰那小子,沒什麽真才實學,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被人傷了還不是意料之中,你莫不是被他誇大其詞給哄了。”

二夫人聽了這話,将手中的帕子徑直砸在他身上,“怎麽?在你心裏,我就是耳根子這麽軟的人?”她沉下聲道,“你最好還是去瞧瞧,我心口跳個不停,恐怕不是什麽好相與的。若只是個過路的,也就罷了。如果他有別的圖謀,我們該早做打算。”

烏老爺看她神色之間的擔憂不似玩笑,起身道,“我今夜就去會會他。”

烏老爺連夜下了山,只帶了手下一隊精銳,他不想聲勢浩大驚了對方。這麽多年的經驗告訴他,對于任何風吹草動,都要有所警醒。

人們通常覺得用刀的人心思總是更加粗放,因為這種大開大合、一往無前的氣魄才能真正駕馭好刀。烏老爺不同,他就算同人争鬥,也會将一份心意掰作兩半來用,這樣才能保證他永遠處于謹慎的狀态。

烏老爺這樣的人,天生就适合任何變局,因為他不會過于緊張也不會過度松懈,對于他而言,這種時刻準備出刀的狀态已經貫穿了他的一生。

時常會有人因為烏老爺的名字而輕視于他,因此而認定他是個嚣張跋扈沒有頭腦的人,毫無疑問,這些人最終都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後半夜的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将下山的路弄得泥濘不堪。烏老爺的靴子踩在泥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聽了叫人牙酸。今夜尤其安靜,那聲音就傳到樹梢,驚起一樹飛鳥。烏老爺的手攥着刀柄,死死地攥着。他師父臨終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刀不離手。這些年來,他一直很上心,時刻不忘師父的囑托。

松林的盡頭,是一輛馬車。烏老爺看見那烏黑的影子,在雨裏一點點縮短。雲層将月光遮緊,借着一點點朦胧的光圈,烏老爺隐約看見一個男人。

他擡手行了個見禮,“深夜拜訪,還請閣下不要見怪。”

墨春秋拍了拍初九的後背,她立刻明白了師父的用意,從馬車裏抱出十七,趕忙走到他身後。墨春秋向前走了幾步,身影從馬車的背後顯現出來。“烏老爺。”他語氣中并沒有太多情緒,只是淡淡的,一如他此刻的心情。他實在沒有多麽焦急、驚慌,因為他知道今夜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他順利帶着初九十七離開。

烏老爺這時才借着手下的火把看清墨春秋的臉,以他豐富的江湖經驗還是沒能認出眼前的人是誰,但從他的身上感受一種特別的氣質。

這種氣質只出現在兩種人身上,一種是不怕死的人,一種是真正的高手。烏老爺立刻明白過來,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今夜的拜訪都應該作結了。至于他此次路過烏仙山的目的,從看見那兩個小女孩兒的那一刻,烏老爺就知道他只會是一個過路人。因為沒有心懷鬼胎的人會帶着兩個稚嫩的小女孩前來惹事。

“方才我的屬下出言挑釁,請不要見怪。”烏老爺還是緊緊地攥着手中的刀,他不知道面前的人此刻心裏正在盤算着什麽。可如果他真的有所異動,烏老爺的刀會在第一時間割破他的喉嚨。

墨春秋也沒有繼續追究先前的事,既然烏仙山願意給這個臺階,他沒必要讓大家僵在這裏難看。不如各退一步,海闊天空。況且,他還急着趕路,并沒有這麽多閑工夫和他們計較。

最終烏老爺空手而歸,不過他心中也隐隐有了一點猜測,此人恐怕與他之前待過的地方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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