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滄瀾淵

滄瀾淵

清晨，客棧裏吵吵嚷嚷，像是有人正在争執。初九睡得淺，一有動靜就醒過來，扭頭看了看，十七窩在被子裏正香，蹑手蹑腳下了床準備看看動靜。

“山影，就你會和稀泥，今日我們是奉了掌門的命令來此捉拿逃犯。豈是你一句兩句舊情就能說清楚的。”

那名為山影的男子見此番鬧起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只好附耳悄聲說了句，“山枭，別把事情鬧大。”

山枭聞言更加不忿，“什麽叫我把事情鬧大我滄瀾淵捉拿逃犯，光明磊落，有什麽不敢說的。”他擡頭望了望周圍的人群，“閑雜人等通通讓開，若是誤傷了誰，概不負責。”

初九暗想，這人好霸道，連看也不讓看。

對面身穿粗布的男子這才開口道，“山影，這件事與你無關。我賀氏族人在滄瀾淵這麽多年，飽受你山氏一族的欺壓。今日，我們撤出滄瀾淵，并未帶走你們任何東西，為何要受你們擺布？況且，當年滄瀾淵的建成并非你山氏一族之功，這些年把持掌門之權，明為發展滄瀾淵，其實為你們山氏一族謀取了多少資源我們不追究，就真當作我們不知道嗎？”

聲聲叩問，句句有怨。滄瀾淵的家事外人的确不清楚，只是這賀姓男子所說也的确有幾分道理。

山影心中煎熬，他與賀氏的關系素來不錯，最不願看到這般對立的局面，只是很多事情并非他能夠左右。

“賀州大哥，掌門只是一時氣惱，并非如外間傳言要滅你們賀氏一支。煩請你回去勸說族中長輩，不要再……一意孤行。”

賀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自己這個山影兄弟還真是天真純稚，連這樣的話都能說得出口，“山影，你叫我一聲大哥，我敬你是我的兄弟，只是山氏與賀氏的矛盾并非一日結成，既然我們賀氏一族決心脫離滄瀾淵，就絕不會輕易改變。”

山枭終于忍不住，他一向是個火爆性子，聽了賀州這話更加氣憤，“山影我就說你，勸他們做什麽這群白眼狼，這些年滄瀾淵若不是我山氏經營，如何能有現在的局面，如今你們要拍拍屁股走人，哪來那麽容易的事情”

樓下一衆人推攘着快要打起來，千楓不知何時來到初九身後。

“醒了”

初九吓了一跳，連忙行禮，“千楓師叔。”

千楓倚在欄杆上，看了看樓下的亂局，問道：“聽明白了嗎？”

“大抵明白。滄瀾淵內山氏與賀氏兩族素有仇怨，如今賀氏要脫離滄瀾淵另立門戶，掌門不願，便派來山氏子弟捉拿他們。”

千楓笑了笑，又問，“那你覺得孰是孰非”

初九想了想，有些猶豫地開口，“我覺得，他們之間沒有對錯。只是兩方都是以自己家族的利益為出發點，才會生出這些矛盾。”

千楓看了看初九，她才六歲，心智卻很是成熟，并沒有掉進自己為她設置的陷阱中去。這世上很多事情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論對錯實在是不明智的想法。

“可是初九，你覺得賀氏此時脫離滄瀾淵只是巧合嗎？”

“不是。”初九回答得很幹脆，“照那賀州所說，這些年來山氏對賀氏有所打壓，自然不會允許他們發展壯大。所以，賀氏敢在這個時候脫離，應當是有勢力支持他們。”

千楓贊許地點點頭，“地壇。我有預感，這次又是地壇在背後挑事。”

初九已經記不清楚這是第幾次聽見地壇這兩個字，這段時間裏它們出現的次數尤其多，以最快的速度滲透進初九的人生。

初九不再看樓下的熱鬧，轉過身來，背靠在欄杆上，“千楓師叔，我不問對錯，但只要是地壇做的事，我都會拼盡全力阻攔。”

千楓聽着初九的豪言壯語，心中卻是五味雜陳。年輕人有抱負自然好，但若是這抱負化作捆縛住自己的枷鎖，那便是得不償失了。

“初九，去叫醒十七，用過早飯我們就上路吧。”

“好。”

初九走進房間，十七已經醒了，睜着眼睛在床上比比劃劃。

“十七，我們該走了。”

十七有些不太情願，“阿姐，我們去哪兒啊？”

初九幫她穿好衣服，收拾随身背着的包袱，“十七，你忘啦？我們要去觀音湖，找黃師叔。”

十七這會兒才睡醒，耍起賴來，“不嘛不嘛，我要找師父，師父去哪兒了”

初九聽她說一句師父，就像是在心上敲了幾顆釘子，血一點一點滲出來。

“十七乖，不要淘氣好不好你要聽話，只要你聽話，師父就會回來的。”

十七望了望阿姐的臉色，恐怕是生氣了，吓得一個字也不敢說。在她心裏，師父就是因為嫌棄自己不聽話才離開的，要是再惹阿姐難過，恐怕沒有人肯再要她。

“阿姐，阿姐不要生氣，十七再也不惹阿姐生氣了。”

初九看見小十七手足無措的樣子，心都要化了，趕忙抱住她以作安撫。

“阿姐怎麽會不要十七呢？阿姐最喜歡十七了。”

十七這才舒了口氣，又前前後後的忙乎開了，剛剛才收拾好的包袱被她翻得亂七八糟。

初九無奈地看看她，只好重新整理東西，牽着她的小手走下樓去。這時樓下那群滄瀾淵的人已經不見，也不知去了哪兒，空蕩蕩的一大片。千楓就坐在中間，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不知在想什麽。

“千楓師叔。”

千楓擡起頭看見初九和十七下來，臉上忙又挂了笑，“快坐下，有什麽想吃的”

一頓早飯吃得索然無味，千楓一派心事重重的樣子，初九看他這副模樣有些擔心師父。她幾次想問，最後還是把話給吞了下去。若是師父真的有了消息，自然會想辦法聯系她們；若是師父不幸喪命，她問出了口，得到一個答複也只是為自己平添煩惱。只要不開口，她就可以一直當作師父還好好的。

今日并不太平，初九不用看黃歷就知道，遠行為大不宜。可是剩下的路終究要走，若是因為滄瀾淵生變便止步不前，恐怕再多幾個月也到不了觀音湖。再加上此次千楓師叔護送自己和十七本就是為了師父的情分，寒雲澗那麽大的地方肯定也有很多事情等待他料理。初九只能在心中祈禱此次一切順利，千萬不要生出什麽變故。

明顯今日道上趕路的人多了不少，行色匆匆，初九甚至還發現兩個袖口上有彼岸花圖案的人。不知如今整個江湖的形勢如何，起碼在滄瀾淵已是一派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形勢。

千楓駕着馬，心頭卻惦記着寒雲澗。地壇用心險惡，所謀甚大，如今已将手伸到了滄瀾淵內部。若是各大派還同以往一般，只顧自身利益不顧江湖大局，地壇只需藏身暗處便可輕輕松松颠覆整個江湖。到那個時候，各大派分崩離析、鬥争不斷，動辄便是滅門滅派的慘案。

千楓實在不忍看到江湖陷入這樣的亂象，他自小學習刀法，父親曾說學刀的人心中要有大無畏的氣度和剛直不折的心性。這些年，寒雲澗也曾幾度陷入困境，他都時時告誡自己守好底線。習武之人，心不可亂，心若亂了，武法便亂了。

千楓的刀法，大開大阖，容不得一絲一毫的猶豫和為難。人說，剛極易折，他卻恰恰将此道修至巅峰。只要足夠剛硬，便可無堅不摧，這是千楓的武道。

但從當年墨春秋遭變開始，他害怕牽連寒雲澗一幹人，他的腳往後退了一步，他的心卻早已自高崖之上，跌落深淵。

畏懼，是殺死武者的慢性毒藥，可千楓中毒已深。

其實我是個懦夫，千楓這樣想着，揮鞭卻越來越快。他沒能護住墨春秋，這一次一定要護住他的弟子。所謂，遲則生變，不能在滄瀾淵久留。地壇的人已經來到滄瀾淵，這是一個信號，決不能低估了他們攪弄風雲的本事。

“千楓師叔，我們離黃雲谷還有多遠”初九也覺得心中惶惶，難以平靜。

“初九，我會護好你們的。”千楓許下一個承諾，這承諾是對初九，也是對他自己。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千楓快馬加鞭走出了滄瀾淵地界。只是委屈了車上兩個小丫頭，一路颠簸，初九只覺得嗓子眼都快要被嘔出來，如今渾身乏力，一點力氣也沒有。但考慮到身旁還有一個十七，初九只好咬緊牙關狠命支撐。

“初九，今夜我們先找個客棧好生休息，明日再繼續趕路。”

初九有些虛弱但還是支撐着從馬車上滑下來，“辛苦千楓師叔了。”

這一路下來，千楓對這個孩子喜歡得緊，她懂事、知進退，遇事不急、處變不驚。更難得的是，她堅韌、有恒心，是塊習武的好材料。

“今夜便安安心心休息，旁的事不要多想，等到了觀音湖，跟着你黃師叔好好習武。初九，未來如何我們都難以預料，但我相信你和十七，絕不會泯然衆人。”

初九紅了眼眶，千楓師叔這一番鼓勵之語，對她來說就像是久旱逢甘霖。在這個時候，她覺得迷茫不安，正需要旁人的一點點鼓勵來讓她堅定自己。

“師叔，我不會辜負您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