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至隴溪

至隴溪

一路停停歇歇，到了黃雲谷已是五日之後了。千楓原本打算帶着初九和十七在黃雲谷好好看看，可路遇滄瀾淵的變故，他實在沒什麽心情在此逗留。

初九在一旁看得分明，自己這位千楓師叔現在是歸心似箭。滄瀾淵出事，他是在害怕地壇把手伸到寒雲澗。前些時日秋師父上了一趟寒雲澗，地壇的人都知道，如今千楓師叔護送自己和十七去觀音湖，一路上的行蹤只要稍加留意便能知曉。地壇會不會利用千楓師叔不在寒雲澗的這個空隙乘虛而入呢？初九說不準，但她這幾日眼皮跳個不停。

若是因為護送自己和十七，讓寒雲澗蒙受巨大損失，千楓師叔的情恐怕這輩子都還不完。

用飯的時候，千楓像是看透了初九的心思，“初九，你以為寒雲澗少了我就不能正常運轉了你這丫頭，小小年紀心思就重，又不肯對我直言，仔細憋壞了自己。”

初九不好意思地笑笑，“師叔……”

“行啦，你的心意我都明白。送你們去觀音湖，不禁是你們師父的囑托，更是我的贖罪。你們不必有歉疚之意，就當是……成全了我吧。”

初九疑惑道，“贖罪”

“當年，我與你師父算是生死之交，可當地壇派人圍困時，我沒能伸出援手，害得他家破人亡，游走四方。”千楓話至此處，聲音中已有了哽咽之意。“十一年前，我沒能幫上他，如今只是将他的弟子送到觀音湖，我又有什麽好推脫的。”

初九并不明悉當年內情，但想來時過境遷師父在危險之中仍願意聯系千楓師叔，也對他并無責怪之意。初九同墨春秋相處這些年，自問對他也有幾分了解。

墨春秋看着為人和氣，其實骨子裏是最最驕傲的。只是那種傲氣被漫長的時光一點點掩蓋起來，被苦難一點點磨平。初九沒有見過師父年輕時的意氣風發，可她知道，在歷經挫折之後，仍然保持修養的人，一定是對自己有着極高的要求。在初九的記憶裏，墨春秋就是這樣的人，他永遠不肯占別人的便宜，永遠有着一副好心腸、薄臉皮。對他來說，旁人對他好一分，他便要十分、百分相報。

“千楓師叔，你不必如此苛責自己。人在世間行走，本就有着諸多無可奈何。”

“無可奈何……”千楓低低地笑起來，“可是初九，你知道嗎？唯有用盡全力，才有資格說無可奈何。我不是無可奈何，我是畏首畏尾。你知道嗎那一日我看見你師父出現在我面前，我是何等的心情。如釋重負，唯有這四個字能形容我當時的感覺。就算那天你師父讓我去死，我恐怕也會欣然從之。心裏面壓了一塊石頭的感覺，太煎熬了。”

“初九，答應我，別像我一樣，把石頭壓在自己心裏。”千楓頓了頓，從袖子裏拿出一塊玉佩，放在初九手中，“這塊玉佩就當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以後，如果你需要寒雲澗的幫助，只要你拿出這塊玉佩，無論何時，他們都會幫你。”

初九伸手推辭，“不，這件禮物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初九，既然你叫我一聲師叔，你便是我的師侄，長輩給的禮物，你要收着。”千楓神色黯淡，“更何況，待你成人，寒雲澗是否存在還未可知。”

初九擡頭看着這個男人，他似乎在歲月蹉跎中承受了太多，縱然他前些日子一直裝得很豁達，但随着跟他的相處，能夠察覺到他心中隐隐的憂傷。甚至，在某些時刻，他絕望的情緒令初九懷疑，這個人，他真的還拿得起刀來嗎？

初九終究還是收下了千楓的禮物，一為全了情分，讓他心裏好受些；其二，她想着寒雲澗的信物于她未來必定會有所裨益。

拿出這塊玉佩之後，千楓心中可能的确好受些，整個人看起來好多了，不再像先前那般低迷。

此後黃雲谷一路都很順利，并沒有遇上什麽江湖人。千楓說黃雲谷弟子多避世隐居，不喜參與江湖紛争，想來正是這個原因，到了黃雲谷地界也并未碰上什麽是非。

若再行個三五日的路途便能抵達觀音湖，初九有些緊張，又有些振奮。傳說中這位黃師叔曾是師父的未婚妻子，想來脾氣秉性也是很好相處。只是，十一年過去，她對師父是怎樣的感情，初九不敢揣測。當年師父究竟發生了什麽，千楓師叔也不肯提起，可能是顧慮到初九如今年紀太小，告訴她也是平添煩惱。

初九覺得自己腦袋空空，便要面對這位“師娘”，實在是拿不準。千楓似乎也察覺到了初九的不同之處，出言安慰道，“你黃師叔性子有些清冷，但為人良善，沒有壞心。”

初九知道千楓這是在讓她寬心，可一想到要面對一位素不相識的師叔，甚至在之後的八年、十年裏都要與之相伴，初九又有些犯怵。

不過，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不管前路如何，觀音湖是她唯一的選擇。師父從沒提起過那位黃師叔，可初九想，若是想起她，師父的眉宇間應該會是極溫柔的。

“千楓師叔，我們趕路吧。”

過了隴溪便是觀音湖，千楓有些舍不得這兩位師侄，便存了些私心，在隴溪停留一日。

“師叔，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初九問道。

“初九，明日便要去觀音湖了，今日我便帶你們在隴溪四處逛逛。”

初九心中有些酸澀，她的确許久沒有像現在這樣閑适自在地逛逛了。她又想起過路時遇見的那位阿嬸，她身上有煙火氣，哪怕只是平淡地生活，都叫如今的初九豔羨不已。

“阿姐，我想吃糖葫蘆！”十七直溜溜地盯着小販手中的糖葫蘆，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初九剛想說給她買，可摸摸口袋，空空如也，她又不好意思張口朝千楓要錢，只好蹲下身來，揉揉十七的頭發，“十七乖，阿姐以後給十七買好多好多糖葫蘆好不好”

十七不過是個小孩子，乍一看見自己喜歡的東西便高興得不得了，自然也不懂得看阿姐的臉色。只是一個勁兒地拽着初九的手，朝着小販走去。那小販也是有眼力見的，看她們姐妹倆身旁的男子身穿華服，連忙湊過來道，“姑娘，買一串糖葫蘆吃吧。”

這下初九可說是騎虎難下，被兩個人架在火上烤，一張小臉憋得通紅。

一旁的千楓這才關注到這邊的情況，忙過來解了圍，“買四串，你們一人兩串，拿着慢慢吃。”

“師叔，不用了……”初九覺得自己的話語此刻有些無力。

千楓瞧見她這副吃癟的樣子，覺得有趣得緊，“初九，你就別推辭了，你如今還是個孩子。等以後你長本事了，能幹了，再來報答師叔也不遲。”

初九這才收下手中的糖葫蘆，朝千楓道謝，“謝謝師叔。”

其實初九和十七一樣，看見糖葫蘆的時候嘴裏就在流口水了。紅通通的果子、亮晶晶的糖，她曾經吃過一次，酸酸甜甜的，她很喜歡。只是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初九早就忘記怎樣表達自己的喜歡。畢竟那個可以由着她撒嬌耍賴的人，現在尚不知身在何方。

初九伸出舌頭舔了舔，甜甜的滋味一點點沁進她心裏，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在院子裏采花玩的時候。而那些關于雲朵和星星的夢，又重新眷顧她了。初九覺得此刻很幸福，那種幸福是一串糖葫蘆帶給她的。

原來幸福這麽容易，初九這樣想着。

“十七，你還咬不動糖葫蘆，只準慢慢地舔。一會兒裏面的果子讓阿姐幫你咬碎了再吃，知道嗎？”

十七現在正沉浸在糖葫蘆的甜蜜之中，根本聽不見初九說話。初九只好把她另一邊空蕩蕩的衣袖牽得穩穩的，怕她被人流擠散。

“初九、十七，快來看看。”千楓牽着初九的手停在一處面具攤前，“好看嗎？師叔給你們買兩個面具戴戴。”

初九有些遲疑，看着千楓師叔高興的模樣，她實在不忍拂了他的意。只是，那面具看起來實在醜陋，她并不想戴。

“真好看，師叔，你也戴上玩玩吧。”初九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加上幾分俏皮。

千楓似乎并沒有意識到初九的強顏歡笑，歡天喜地地往兩個小姑娘臉上套了兩個惡鬼面具。初九還好，十七看着戴了面具的阿姐直接吓哭了，連手上的糖葫蘆也顧不上，一個勁兒地打她。

千楓有些哭笑不得，“她怎麽了”

初九不好意思道，“師叔，這個面具太吓人了，十七可能被吓到了。”

初九一邊說着，一邊取下臉上的面具。十七看見阿姐又出現在面前，這才消停，借過初九手裏的糖葫蘆認認真真地吃起來。

初九伸手擦去十七臉蛋上的淚珠，笑道，“沒良心的小家夥。”

千楓鬧了一場烏龍，深覺自己在兩位師侄面前的形象已經跌落神壇，這下更加不管不顧起來，在街市上玩得不亦樂乎。

初九這才發現自己這位師叔原也有些頑童性子，心中對他則更親近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