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南泗之境七(二更)
第55章 南泗之境七(二更)
不僅是雲念驚駭, 江昭蘇楹也是不可置信。
這突如其來的一遭打破了他們之前所有推敲。
還未等他們思考出個結果,那邊的戰況已經分出勝負。
少年橫劍劈下,壓着柴行知将其貫在地面, 還未等他掙紮,謝卿禮一劍捅穿了他的肩胛。
柴行知悶哼一聲卻并未求饒,而是将刀柄反手一握便要朝謝卿禮再次打來。
謝卿禮還未出手, 一柄銀白的長劍自側面挑出, 靈活敲向他的手腕将他手上的大刀繳械。
劍尖直指他的面門。
雲念冷聲:“別動。”
碎荊的劍身實在過于冰涼了, 被它所傷的人身上都會披上霜花,寒冰自柴行知受傷的傷口處向外擴散。
他冷的齒關在打顫,卻死死咬着牙關絕不吭聲。
少年一手執劍壓制着他,居高臨下看着他。
确定他不會再有反抗的餘力後, 雲念推了推謝卿禮:“收手吧, 他對我們沒有殺意。”
這也是方才謝卿禮并未殺他的理由。
因為柴行知沒有殺意,謝卿禮便放了他一馬。
少年收回劍, 柴行知吐出大口鮮血。
他無力動彈,雲念蹲下身點住他的穴位替他止血, 取出靈丹遞到他嘴邊。
柴行知看過來, 眸底是明顯的戒備。
雲念擡了擡手:“我們無意害你,否則方才我師弟便會殺了你。”
他也清楚這點, 那白衣少年郎年紀看着不大, 誰料修為竟比他還要高, 也是他輕敵了。
謝卿禮要殺他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再下什麽毒。
他微抿唇瓣,最終還是接過了雲念遞來的靈丹。
“多謝。”
江昭和蘇楹在此時也趕了過來。
幾人半蹲下身将柴行知完全包圍。
柴行知:“……幾位道友, 你們圍的我有些壓抑。”
江昭朝一旁站了站,給他留了條小道:“現在可以嗎?”
柴行知:“……可以。”
他盤腿坐在地上, 仰頭望向唯一站着的謝卿禮:“那山是你劈的?”
少年沉默回應。
柴行知點點頭,又問:“你修的殺戮道?劍意如此肅殺,絲毫不像正派的劍法。”
謝卿禮漠然回應:“你話真多。”
柴行知:“……你別多想,我沒有看不起殺戮道,任何道存在就有意義,你能在此道上修至渡劫也是你的本事。”
說到這裏他雙臂後撐,面上挂了幾分笑意:“小子,你家族為何?能出一個渡劫修士應當得是大門派。”
謝卿禮不說話。
柴行知似乎是個話多的,也不惱怒,坐起身來湊近他:“欸,你認不認識裴淩啊,我聽聞裴淩是天下第一劍修,可惜裴淩飛升了,否則我還想會會他呢。”
“還有裴家,之前老是聽聞裴家的劍法卓群,要不是我不能下山還真想領悟一下。”
他越說幾人的眉頭越皺。
柴行知也意識到不對勁了,滔滔不絕的話生生中斷,沉思片刻小聲問:“你們怎麽這般看我,我說錯什麽了嗎?”
他的目光茫然,但能明顯看出來是疑惑,對他們沒有絲毫惡意。
即使他們都給了他一劍了也依舊沒有動殺心。
雲念神色複雜道:“裴家十五年前就滅門了。”
柴行知愣了:“……什麽?”
“柴家十五年前滅了門,與之一同滅門的還有天玄城柴家,十三年前南域謝家也滅了門,都為一個門派所為。”
這些事情随便拉一個人出來都知曉。
可柴行知不知道。
雲念也并沒有錯過他面上的驚愕,可他的驚愕只是出于對三大家族一朝滅門的驚愕,他聽到柴家被滅之時毫無反應。
就好像不認識柴家一樣。
雲念問:“你不知曉這些事情是嗎?”
柴行知搖頭:“我在山上已經很多年了,久到自己都數不清,外面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那你可知道天玄城柴家?”
“知道,不算大門派,門生跟我一樣是習刀的。”
果然,他果然不認識柴家。
江昭直截了當問:“你叫什麽名字?”
柴行知愣了瞬,老實回答:“柴行知啊。”
江昭:“那你不認識柴家?”
柴行知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麽了,聞言有些無奈:“我知道柴家曾經有一個家主名喚柴行知,我倆碰巧同名同姓,可這名字是我爹娘起的,我也沒辦法改,但我跟柴家沒關系,我是個散修。”
雲念卻看向他手中的刀。
刀身前寬後窄,刀柄靛藍,這分明就是柴家的标志。
他是大乘修士,散修如何能修到大乘?
而他又剛好叫柴行知,這怎麽可能這般巧。
實在有些詭異。
柴行知這時卻反問:“你們來這裏是作甚?”
雲念道:“除妖。”
沒必要隐瞞,他們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裏,謝卿禮又一劍劈塌了那座山,柴行知想必也知曉他們所來必有目的。
一聲輕笑逸散。
柴行知唇角勾起,笑意彌散進眼底:“你們是來殺阿翎的嗎,我記得十五年前也有個修士來了,可是他只來了一天便走了,當時他也說要殺阿翎。”
阿翎。
雀翎。
是那只千年玄龜。
那來的修士……
雲念問:“是不是叫徐從霄,長得有些粗犷,修為是化神,劍法很柔和。”
柴行知挑眉:“我不知道他叫什麽,但确實是化神,你認識他?”
雲念:“他是我大師兄。”
這倒是有些巧了。
柴行知說:“你大師兄當時也是要來除妖,他一個人爬了三個月才上了山,來到了這南泗城外,但他沒進來啊,他修為不夠沖不開這禁制,然後就在外面待了大半天,我瞧着他實在有些無聊便坐在城牆上與他說了會兒話。”
江昭急匆匆問:“後來呢?”
柴行知道:“他說是來除妖的,可他進不來,我又出不去,後來他好像發現了什麽,于是就追下了山,後來再也沒見。”
說到這裏柴行知有些感慨:“這麽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見有人能闖上山,也是我第一次見生人。”
徐從霄來到過這裏,但并未進去,而是發現了什麽于是離開了。
他離開後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所以才成了那客棧小二見到的模樣。
滿身都是被蛇咬出的傷,心智崩潰到大哭。
柴行知有些不滿:“我說你們這些小孩為何都要除掉阿翎,人有好壞之分,難道妖便沒有嗎,為何因為種族不同便将對方一棍子打死呢?”
雲念覺得這人實在是有些傻:“雀翎十五年前殺了整個越林縣的百姓,這算好妖?”
柴行知倒是惱了:“你在說什麽啊,阿翎這些年根本沒出過南泗城,你沒看到這禁制還在嗎?她一直都在南泗城,我們——”
“行知!”
淩厲的女聲傳來。
滔天的威壓覆蓋下來。
謝卿禮反應很快,在瞬間将碎荊的劍鞘橫插在地,靈力将雲念蘇楹和江昭三人保護起來。
眼前绫羅一閃而過,纏繞在柴行知腰間将他拖離他們。
随後紅影自虛空掠來,謝卿禮提劍迎上,與來人緊密打在一起。
雲念下意識想出去抓被卷走的柴行知,可少年的聲音卻自虛空傳來:“師姐,不能出來!”
話音剛落,濃郁的白霧自四面八方包圍來,少年的身影在瞬間被淹沒,雲念只能透過不時浮現的劍光判斷他的位置。
謝卿禮留下的防護罩将白霧抵擋在外。
蘇楹喊道:“這是瘴氣,有毒的。”
所以謝卿禮将劍鞘留下保護他們。
若是旁人雲念也不至于這般慌亂,但她能清楚感知到來者修為深不可測,謝卿禮一個渡劫中期,連柴行知那樣的大乘都能在十招內制止,可他與眼前的女子已經過了不知多少招了。
而且……她剛剛聽到了謝卿禮的悶哼聲,雖然很快被壓制下去,但她就是聽到了。
謝卿禮受傷了。
雲念咬牙想要封了鼻息去幫他,少年似乎預知到她的意圖,聲音也帶了些焦急:“師姐,不許出來,這瘴氣很毒,會沿着皮膚滲入經脈,可在瞬間殺死大乘以下的修士!”
說着碎荊的防護罩更加堅固,這下雲念是無論如何也出不去了。
江昭忍不住出聲:“竟然這般厲害?”
來者究竟是何人?
他們三人都在大乘以下,出去便是送死,根本沒辦法幫謝卿禮。
他們只能聽到激烈的打鬥聲,瞧見劍光和绫羅相互糾纏。
直到一聲呼喊:“阿翎,別打了,我們快離開。”
那紅衣女子想離開,卻被身後的少年緊緊纏上。
謝卿禮的語調似切冰碎玉:“你想走,你走的掉嗎?”
他死死糾纏着眼前的人,殺意畢露,柴行知咬牙也拔刀沖上前與之一起對付謝卿禮。
對方兩人打謝卿禮一個人,一個大乘加上一個根本探不出修為的人,縱使謝卿禮是渡劫修士,雲念的心依舊提了起來。
“師弟,別打了!收手!”
可他俨然殺紅了眼,就像沒聽到雲念的話一樣。
或者說,他不想收手。
那女子是雀翎,這男子是柴行知,兩人都與浮煞門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謝卿禮不可能放他們走。
他離真相又近了一步,只要有關這方面的事情他一向不要命。
雲念只能想辦法讓柴行知他們分心。
而辦法……
腦海裏的系統忽然出聲:【雀翎在乎柴行知,從柴行知身上下手!】
雲念茅塞頓開。
“柴行知,你想不想知道真相,你被騙了,你就是那個柴行知,與天玄城柴家有着——”
赤紅的绫羅沖破濃霧朝雲念襲來。
“念念!”
蘇楹和江昭沖上前來要替她攔下這一擊。
可這時,那绫羅撞擊到碎荊的防護罩上,防護罩破碎出幾道裂痕,而绫羅被強大的力量反彈回去。
只是這一時間便給了少年機會。
是劍身入體的聲音。
緊接着是男子焦急的呼喊:“阿翎!”
濃霧在一瞬間散去,方才被遮蓋的一切露出。
紅衣女子被釘在牆壁之上,少年一手握着劍柄一手掐着她的脖頸,而一旁握刀的柴行知慌亂地急忙扔掉手中的武器。
“我不動手,你別傷她,你別傷她!”
雀翎染着豆蔻的手死死抓着謝卿禮的手腕,尖利的指尖在冷白的肌膚上劃出道道傷痕。
她長得很漂亮,幾乎是逼人的美豔,這身豔紅的衣裳穿在旁人身上或許會顯浮誇,可在她身上穿着卻頗為合适,好像這世間出了紅色沒有任何顏色可以襯她。
奈何謝卿禮從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少年的殺意毫不掩飾,執劍的手用力,便看到嫣紅的血珠滴滴濺落。
柴行知怒吼:“你放手!別碰她!”
謝卿禮只道:“說,這是怎麽一回事。”
雀翎緊抿着唇,即使臉色因為窒息已經通紅,卻還是死也不開口。
少年面無表情:“你不說是嗎,那要不我殺了柴行知?”
他拔出碎荊,血水噴濺湧出,而碎荊的劍尖指向了一旁的柴行知。
“別!不要!”
雀翎在瞬間便慌了。
謝卿禮問:“你說嗎?”
雀翎的美目中浮現懇求,扣着謝卿禮手腕的手在抖。
她看了眼一臉焦急的柴行知。
謝卿禮知曉她是什麽意思,偏生他頗為心狠。
“你怕柴行知知道你的面目?怕他知道什麽,知道你騙他故意隐瞞他的身份,只是你殘殺了越林縣一千多條人命?”
“我沒有殺他們!”
兩道聲音一前一後響起。
柴行知愣神:“……阿翎?”
雀翎美目含淚,望着柴行知道:“行知,我沒有殺過無辜的人,你信我。”
她落了淚,卻不是因為被謝卿禮扼住命門。
她只是看着柴行知。
柴行知的神情從一開始的焦急,到驚愕,再到如今的平淡。
他忽然笑了,唇角的笑意柔和:“我信你,你不會濫殺無辜,你不是那種妖。”
雀翎彎了彎眼,好像只看得見柴行知,對眼前的殺神熟視無睹。
雲念被這一遭整懵了。
看雀翎這模樣好像真的沒有殺害越林縣那一千人,那那些人是誰殺的,徐從霄追的人又是誰?
“嗤。”
冷笑聲回蕩。
謝卿禮看不下去他們這你侬我侬的模樣,掐着雀翎脖頸的手用了力,惹得柴行知又是一陣怒吼。
“雀翎,你與浮煞門是何關系?”
雀翎張了張嘴,可開口卻什麽聲音都沒。
眼見她快被掐死的模樣,雲念慌忙喊謝卿禮:“師弟,松手,你快掐死她了!”
謝卿禮倒是知道聽她的話,冷眼看了眼雀翎,随後後退半步松開了遏制住雀翎脖頸的手。
雀翎順着牆壁無力滑下跪坐在地,美豔的臉上漲的通紅,捂着脖頸劇烈咳嗽着。
“阿翎!”
柴行知大步上前将她攬入懷中。
謝卿禮垂首看着地面上相擁的兩人,碎荊的劍鞘被他收走,雲念三人連忙追上來。
柴行知警惕地看着他們四人,“我不知你們到底對阿翎有什麽誤解,但是她沒有殺人,無論你們信不信,阿翎這些年從未下過山,我們一直在山上。”
雀翎也擡起頭,艱難道:“我并未殺人,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麽,若你們相信我,可以随我來。”
謝卿禮沒有動作,雲念也看向他。
他只是冷眼望着雀翎:“我對越林縣被誰滅的毫無興趣,我只想知道你與浮煞門是何關系,你不敢說嗎,是怕你這情郎知道些什麽?”
“你怕什麽,怕他知道你在騙他,怕他知道你的真面目,怕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怕他——”
“我會告訴你的!”
雀翎打斷了他的話。
她不敢看一旁的柴行知,“我會告訴你的,我也不會害你們,你随我來好嗎?”
柴行知一直在看她。
可她只看着謝卿禮,眼中的祈求明顯。
謝卿禮不心軟,可雲念也抵不住這般的眼神。
她拽了拽謝卿禮的胳膊:“她不敢做旁的事情,信她一次。”
謝卿禮看了雀翎許久,所有人都沉默着等他回應。
直到少年收回劍。
“你若有什麽花招,我先殺了柴行知。”
雀翎在柴行知的攙扶下起身,聲帶撕裂太過沙啞:“我知曉,你們随我來。”
她肩上的血很快便止住,柴行知扶着她朝某處走去。
幾人跟在他們身後,穿過長而破敗的街道,一直來到某處石牆。
這面牆實在是平平無奇,牆面上都是火燒的痕跡,布滿了蛛網和灰塵。
雀翎拂袖,面前的牆在他們的眼下由靜止轉為動态。
好似一滴水濺在了平靜的湖面,掀起了一圈圈的漣漪,波動的靈力昭示着這裏不僅是一面牆。
她回身對幾人道:“請随我來吧。”
雀翎在柴行知的攙扶下一起邁進了……牆面。
他們的身影消失不見。
雲念還沒決定要不要跟着進去,便見謝卿禮想也不想踏了進去。
留下的三人:“……”
雖然知道他強,但這麽果斷也着實有些傲慢了。
他都進去了,他們自然也沒有留下的理由,便是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得跟着進去。
好似踏入了另一個空間,陰冷潮濕的空氣消失,腐朽糜爛的氣息散開,詭異死寂的沉靜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溫暖的陽光,芬芳的清香,人聲鼎沸的喧嚣。
雲念望着眼前的一切,因為驚愕紅唇微啓。
日光實在耀眼,草木蒙青,青磚鋪就的寬巷中人群擁擠,兩邊的商販吆喝着推銷,遠處的酒樓笙歌曼舞。
幾個孩子在追逐嬉鬧,一人直直撞在了雲念的腰間。
雲念回過神來下意識扶住他:“你沒事吧?”
撞她的是個孩子,瞧着只有四五歲的模樣,白白胖胖頗為軟嫩可愛。
他的額上一點紅,是方才撞在雲念身上留下的。
雲念想也不想便伸手替他揉着:“姐姐沒看到你,沒事吧?很疼嗎?”
稚童退後幾步,擡頭瞧見雲念的臉後小臉微紅,怯生生道:“沒事的漂亮姐姐,阿娘說對女孩子要溫柔,我不生你的氣。”
十分童真的一句話,若是以往雲念肯定會笑,但這裏是南泗城。
是本該滅城的南泗城。
她的心裏很複雜。
身後的幾個孩子在喊着那稚童去玩,他回聲應了句,又仰着臉沖雀翎笑:“阿翎姨姨,行知叔叔再見!”
雲念這才發現雀翎和柴行知用修為将身上的傷掩蓋了,依舊是一副整潔的模樣,似乎是怕吓到這些人。
雀翎笑得很溫柔,俯身揉了揉那孩子的頭:“去玩吧。”
一直到幾個孩子跑遠,雲念才緩緩直起身。
來往的人時不時對雀翎和柴行知打着招呼,兩人都一一回應。
雲念處于宕機狀态,江昭和蘇楹也差不多,便連謝卿禮也沉了臉色。
他們想過一切可能性,卻從未想過這種場景。
“這裏就是南泗城。”
她看向他們,又重複了句:“這裏,是已經滅城一千多年的南泗城,南泗城爆發疫病是真,但滅城是假,你們方才進入的南泗城是假的。”
“是我和行知在守護他們。”雀翎抿了抿唇,聲音異常堅定:“我沒有害人,我只是想救他們,我不想他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