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錯了就要原諒嗎?
第10章 錯了就要原諒嗎?
出租車繞過大半個城區,終於在一棟老式小區樓前停下。
黎斐從錢包裏抽出一張百元鈔票遞給司機:“不用找了!”
說完便急匆匆的下車,馬路對面就是一家菜市場,街邊五十米的地方還有一個下水道,寒冷的天氣隔着這麽遠的距離還能隐隐聞到腐臭味。
剛才來的路上,黎斐特意查看了路線圖,确定自己并沒有走錯地方後才擡腳朝小區大門進去。
這是她被送走以後,頭一次回來這裏。
她現在所處的地方名叫省安小區,是位於H市東郊的老舊公寓樓群。
因為環境污染嚴重而且馬上要拆遷,所以這裏原有的居民大部分都搬走了。
這棟公寓樓共七層,每一層只有兩戶人家住着。
狹窄的樓道,牆皮大塊脫落,樓梯扶手早已鏽跡斑斑,空氣中彌漫着發黴和潮濕的混雜氣息,讓人覺得十分壓抑。
黎斐低垂眼眸,心情沉重地走上五樓,然後擡手敲開左側房子的黃色木門。
來開門的是趙佳秋,她身上系着圍裙,手裏還拿着鍋鏟,見黎斐上門,先是有點意外,接而笑得合不攏嘴:“斐兒來啦,快進來洗洗手準備吃飯,我們就等你了。”
可黎斐站在原地,絲毫沒有打算進門的意思。
趙佳秋臉色變得有些尴尬,随即又恢複如常,笑容依舊可親:“你看看你這孩子,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忙沒有好好吃飯,怎麽瘦成這樣了?”
說話間,趙佳秋準備伸手去拉她的衣袖,下一秒就被她條件反射似的躲開。
黎斐掠過趙佳秋直接擡腳走進屋,趙佳秋的手懸在半空默默收回來在圍裙上面蹭了蹭,朝廚房探去視線大喊一聲:“老黎,斐兒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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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妻子的聲音,黎宏明并沒表現出多大驚喜。
他不急不慢地關掉廚房的煤氣,端着一盤剛出鍋的茄汁大蝦從廚房走出來,一邊擦拭手指上的油膩,一邊瞥了一眼進門的人:“回來了就自己去廚房拿碗吃飯!”
和小時候對她的态度沒什麽區別,依舊的冷漠,不願多看她一眼。
多年未見,甚至連一句多餘的客套話都沒有。
黎斐雙腿筆挺地站在客廳中央沒有動彈,環顧四周,最後視線落在客廳沙發背景牆上面挂着的那幅全家福。
這張全家福明顯是把她送走以後拍的,黎婉看過去約莫十三、四歲,一家三口倒是挺和諧美好。
她記得以前跟黎婉的房間在客廳右手邊第一間。
那時候她們姐妹倆經常會因為一個洋娃娃或是因為一塊蛋糕争的不可開交。
爸媽總是偏袒黎婉,不分青紅皂白數落她:【你姐姐身體不好,你當妹妹的就不能讓着她點嗎?】
而今,黎斐再次回到這個她曾經生活過十年的家,卻覺得格外陌生。
她的目光掃過各個角落,除了玄關處的牆邊,刻有她們姐妹倆身高的劃痕以外,再也找不到半點屬於自己存在過的影子。
趙佳秋将黎宏明手中的碗筷接過來放在桌子上,胳膊肘怼了他一下,壓低聲音,語氣略帶責怪:“斐兒難得回來陪我們吃頓飯,你做父親的別顯得太生分。”
‘生分’這個詞若是用來形容普通常年未見的父女可能還有點誇張,可要是放在黎宏明跟黎斐身上,那簡直是再貼切不過了。
這麽多年,他們之間的關系,遠比陌生人更加冷漠疏遠。
黎宏明從未關心過她一句,好像她的出現就會擾了這個家的安寧,她就該走,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才好。
而她的姐姐黎婉也始終把她當成敵人一樣防備。
尤其是上大學那幾年,當她知道黎斐和自己同在斯諾大學,私下裏一逮到機會就會針對她、挖苦她是個被爸媽抛棄的可憐鬼。
甚至為了跟她争一個出國交換的名額,不惜買通校領導給她施壓,試圖逼迫她主動放棄。
這麽多年以來,黎斐從未踏足過這間屋子半步,哪怕就在本市讀大學那幾年,她毅然決然選擇住校,都沒有動過半點想回到這個地方的念頭。
她斂去思緒,邁步朝餐桌走去,看着那幾道噴香的家常菜,卻沒有任何胃口。
趙佳秋替她把飯盛好,拉開椅子喊她坐下。
黎宏明則是坐在主座上,表情冷淡地看向她:“你媽一早去菜市場買的活蝦,還不趕緊坐下來吃飯。”
“不用了,我不是來吃飯的。”
多麽可笑,他們居然不記得她海鮮過敏。
黎斐瞥了眼趙佳秋手裏端着的米飯,沒有準備伸手接。
“啪——”地一聲響起。
黎宏明将手中的筷子重重拍在桌上,一聲厲喝:“坐下!”
“我來,就是想告訴你們,養老院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沒有我本人的允許,任何人不能把外公帶走!”
黎斐的目光平靜而堅決,說出的話擲地有聲。
“傅家少奶奶,有名的大藝術家,你現在是翅膀硬了,連你爸媽都不放在眼裏了!”
黎宏明氣憤的一聲怒吼,手臂揚起,就差沒有揮起巴掌扇過來,但是在看見她絲毫不閃躲的模樣,竟然在貼近她鼻尖的距離,停住動作。
他沒想到這個多年未見的小女兒,性格竟變得如此強勢逼人。
趙佳秋連忙放下筷子制止丈夫的行為,換上笑臉柔聲勸道:“老黎,你這是幹嘛,女兒這麽長時間沒回家,怎麽說兩句還動氣了?”
黎宏明氣呼呼的瞪着黎斐,一屁股又坐回去,擰開二鍋頭的瓶蓋,倒滿一杯,仰頭幹了。
濃郁的悲哀裹着黎斐的心頭,這個時候跟她論起親情,未免太可笑。
她深深呼吸着,語氣涼涼,盡顯諷刺:“我一個十歲就被丢到鄉下長大的人,哪兒來的爸媽?”
“不是你們把我像垃圾一樣扔掉的嗎?”
黎斐不禁冷笑出聲,眼睛上下打量着這間破舊的屋子,一時間都快分不清楚到底是誰可憐。
“黎婉身子弱,她應該被關愛着長大。”
“我身子好,就活該要被送走是嗎?”
“這麽多年,你們有關心過我一次,問過我一句嗎?”
黎斐的冷聲質問,使黎宏明跟趙佳秋夫婦啞口無言。
趙佳秋眼眶漸紅,她低頭輕啜淚花,委屈地辯駁着:“這些年,你姐姐的病情加重,我們實在是分身乏術,确實是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們做錯了,是我們對不起你......”
這些話,若是再早個幾年,哪怕是在念大學那會兒說來哄騙她的,或許她都還願意相信。
可是現在.....她不需要!
以她現有的成績地位,早就有能力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外公。
并且,生活條件比他們好上千倍、萬倍!
“黎婉是你們的女兒,我不是嗎?”
“她剛死你就千方百計地想要我回這個不屬於我的家,打的什麽算盤以為我不知道嗎?”
黎斐的語氣透着濃濃的嘲諷,她的目光冷冽如冰,仿佛能穿透人心,讓人忍不住膽顫。
憑什麽姐姐身子弱就要怪罪到她的頭上?
非要把她當作瘟神送走,這麽多年狠心到不聞不問?
“黎斐!你說的什麽話!你姐姐已經沒了,你說話能不能尊重她一點?”
黎宏明暴跳如雷,一個是他捧在手心裏嗬護了二十多年的寶貝疙瘩,一個是被他丢在鄉下寄養沒什麽感情的小女兒,他自然是本能的更偏向大女兒多一些。
“她生前尊重過我嗎?”
黎斐的嘴唇緊抿,漆黑的瞳眸深邃無底,似乎蘊藏着莫大的悲哀與失望。
她能在黎婉臨死前給她保留最後的體面,沒跟她撕破臉,已經是她做妹妹的仁慈了,居然跟她談尊重?
黎宏明氣得渾身發抖,再次揚起的巴掌準備落下,卻被趙佳秋上前攔住。
她抓着他胳膊的力道加大,眼睛裏含着淚水,乞求般望着丈夫搖了搖頭。
“你別打她,是我們做父母的不稱職,讓孩子受了委屈。”
黎宏明狠狠剜了黎斐一眼,甩開趙佳秋的手,對着黎斐又是一通責罵:“你媽媽已經跟你道歉認錯了,你這麽不依不饒的做給誰看?”
身為一個父親,他是指着黎斐的鼻子罵的,什麽難聽的詞他罵什麽,恨不得把這個忤逆他的不孝女罵醒。
黎斐嗤笑一聲,緩緩擡頭直視黎宏明,眉眼中沒有絲毫溫度:“認錯了就要原諒嗎?”
“我憑什麽要原諒?”
真是天大的笑話!
她沒想過這輩子會遇上什麽十惡不赦的壞人,可偏偏她的親生父母就是傷害她最深的人!
黎宏明被她怼得說不出話來,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難看極了。
她的憎惡、厭煩全部浮現在臉上:“黎婉死了,你們才想起我,會不會太遲了點?”
“以前農村有一種存儲糧食的地方叫谷倉你們知道嗎?”
“只要我不幫着舅媽洗衣做飯,她就會趁着外公不在把我關進那個地方,那地方四面不透風,黑漆漆的,無論打雷下雨,天氣炎熱還是寒冷,只要我被關進去,一整夜都別想出來。”
黎斐眼底聚集了寒意,回憶起那段日子,每日三餐捧着白米飯拌醬油,殺只雞都要等表弟把雞腿吃個夠,她才能勉強吃上一個雞翅膀。
老房子破舊,一到晚上睡覺就能聽見樓板底下成群的老鼠竄來竄去,吓得她常常整夜整夜的睡不踏實。
她想換到樓上表弟房間睡,哪怕打地鋪也好,可舅媽偏是不肯,隔着一道門,毫不客氣就把她的被子扔出來。
“哎呦,城裏來的小丫頭片子就是嬌氣,老鼠怕什麽,那曬成老鼠幹還能賣不少錢呢。”
腦海中只要浮現出被帶到鄉下那天的畫面就耳朵嗡嗡作響,根本聽不清外界的聲音。
以至於,她現在特別害怕晚上打雷閃電,睡覺總要開着一盞燈,否則.....只要她一閉眼,就能看見什麽可怕的東西,就會做噩夢。
黎宏明跟趙佳秋兩人聽得半信半疑,心裏清楚黎斐在鄉下的日子不好過,可完全沒有料到她居然還有過這樣的遭遇。
尤其是趙佳秋,她沒想過那個樸實的弟媳婦會如此喪心病狂,竟會這麽虐待一個小孩子。
“你外公知道這些嗎?”
黎宏明沉默良久,剛才的怒氣消了大半,看黎斐的眼神都變得心虛難堪。
黎斐穩住自己的情緒,垂眼冷笑:“你們猜猜,為什麽外公的身體會添了這麽多毛病?”
谷倉距離池塘僅有五十米,雨天路滑,加上沒有路燈,外公背着她回院子,大冬天摔進池塘裏,雖說不至於致命,但是對於上了年紀的人來說後遺症卻很嚴重。
“我希望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以後,別拿外公來說事,也別再給我打電話,那些假惺惺的關心最好全都收起來,我不太需要!”
黎斐的眼神總是帶着一股冷漠。
在她的眼中,傷害過自己的人有一天突然莫名其妙的回過頭來對你示好,那一定都是帶有目的地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