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是怎樣的愛你

我是怎樣的愛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蘇州的雨季十分漫長,連綿不絕下了半個月,還未見絲毫停歇之勢。雨水敲打的房檐下,趙錦雨坐在桌前讀書,對面的姜繡寧一邊執扇刺繡,一邊靜聽桌前人抑揚頓挫的朗誦聲。

馬上就是女子師範學校的入學考試,多年未接觸過國內教育的趙錦雨,此刻正惡補國文書籍和課程。

“你的衣領青青,我的心境悠悠,縱然我沒有去會面,難道你就此了斷音訊?”

她将詩經裏的句子又用現代用語翻譯了一遍,不禁發出慨嘆,“古人表達相思之情的時候真是含蓄。”

聽到身邊人的有感而發,姜繡寧只是莞爾一笑,繼續手中的刺繡。

趙錦雨攤開書,架起雙肘放在腦後,仰靠在搖椅上休息,“現在不都在提倡白話文嗎?或許有時候直白講出來,會更容易讓別人明白自己的心意。”

“可我覺得……這已經很直白了。”

“不是的,跟西方的詩集相比,我們的詩詞戲文都要內斂許多。”

“西方的詩集?我還從來沒有聽過。”

姜繡寧感到十分驚訝,她第一次知道大洋那頭的國家也有詩集這種東西。趙錦雨見她難得好奇,也立馬來了興致,重新坐回書桌前。

“那我念給你,我最喜歡的一位英國女詩人,布朗寧夫人的詩。”

她趕緊搜羅腦中的西方詩集,挑出最喜歡的一篇翻譯給她聽。

“我是怎樣的愛你,說不盡萬語千言。我愛你的程度,是那樣高深和廣遠。恰似我的靈魂,飛到了九天與黃泉,去探索人生的奧妙和神明的恩典。”

搖頭晃腦的念完詩的開頭,卻見身邊人聽得十分認真,趙錦雨也自覺收斂态度,放慢了語速,變得認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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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白晝還是夜晚,我愛你不息,像每日必需的食物一樣不能間斷。我純潔地愛你,不被奉承吹捧迷惑。我勇敢地愛你,如同為正義而鬥争。

我愛你,我的深情不會再留給昔日的悲傷,為你獻上童年的忠誠。我愛你,就像愛那些住在天上的聖人。我愛你,用我所有的微笑,淚水和生命。”

話音突然停住,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她目不轉睛的直視着她,壓低了聲音,念出最後一句。

“假如上帝願意,請為我作主和見證,即使在我死後,我也會更深,更深的,愛你。”

窗外雨落,窗內情動。

繡到一半的圓扇從手中墜落,執扇者卻不自知,雙手懸空的怔在椅子上,陷入她從未聽過的暧昧詩句中。

面前直視的目光仍未偏移半分,念詩的人沒來由的又講出一句話,“姜繡寧,我是怎樣地愛你。”

“你說什麽?我……我……”回過神,姜繡寧趕緊站起身,撿起方才掉在地上的扇子,假裝沒聽清,低下頭繼續刺繡。

可不斷偏離的針腳卻将她慌亂的內心出賣。

這套強裝鎮定的動作,完完全全落入趙錦雨的視線中。合上書,她露出得逞般的一笑,也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解釋道,“啊,我剛才是在告訴你它的詩名,也是這首詩第一句話,我是怎樣的愛你。”

“哦……哦。”姜繡寧懸起的心這才落地,“西方的詩,果然字字句句都很直白,連我這樣沒讀過書的人都能感覺到……”

說着,她的臉頰開始慢慢泛紅,不知是因為害羞還是因為狹小房間內燥熱的空氣。

“錦雨!你先自己念書學習吧,我要去祠堂上香了。”

眼看自己不自然的變化越來越明顯,姜繡寧快速轉身,悄悄按住發燙的臉頰,拿起一把油紙傘後匆匆離開。

“現在是下午,好像還沒到上香的時間呢。”

趙錦雨自言自語的笑了笑,下巴杵在掌心,癡癡的盯着那道撐傘的倩影從窗前走過。

拿起書本又學了許久,直到天色變黑,雨暫時停了,一盞燈籠從遠處向房間走來,逐漸明亮清晰。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讀了一天書的趙錦雨此刻正躺在床上休息。姜繡寧放下燈籠和手中的食盒,撣撣衣袖和下裙,褪去周身的濕氣,而後走到床邊,輕輕呼喚床上人。

“錦雨,錦雨……”

床上人沒有反應,呼喚的音量只得加大幾分,“錦雨,我給你帶了晚飯,先起來吃點東西吧。”

又喚了幾聲,床上仍然沒有醒來的意思,想來一定是學得太累了。于是姜繡寧輕輕掖了掖她的被角,放輕腳步,先去屏風後的浴桶裏沐浴,想等趙錦雨醒來之後再叫醒她回自己的房間。

展開屏風,倒好熱水,換下衣物,姜繡寧坐進浴桶中,床上人卻在這時睜開了眼睛。

趙錦雨偷偷坐起,抻脖向屏風那邊張望,确定姜繡寧沒有發現自己在裝睡。

接着蹑手蹑腳下床,抱起床上另一個枕頭,慌亂的在屋中尋找能藏的地方,終于發現床下漆黑的空隙正合适,地面還鋪着地毯不會把東西弄髒。

于是她果斷的把枕頭塞了進去,随即又突然想起什麽,快速走到衣櫃前,将衣櫃下層疊放的多餘被子拿出來,全都塞到床下。

一番操作後,趙錦雨滿意的拍拍手,突然想起屏風後還有人,趕緊老實上床回歸原位,幸好動靜不大,沒引起姜繡寧注意。

很快,屏風後的人沐浴完畢,擦幹身子,換上睡衣,慢慢走向床邊。

“錦雨,錦雨。”

姜繡寧拍了拍床上這個依然緊閉雙目的人。

“嗯……”趙錦雨假裝還在夢中,懶洋洋的低哼了一聲,翻身繼續睡。

窗外的雨聲又響了起來,姜繡寧看看窗外,又看看床上熟睡的人,看來今晚她們必須要睡在一張床上了。她輕聲走到衣櫃前,想再拿條被子,打開櫃屜,裏面的被褥卻早已消失無影。

“這?!”

雙眼驚訝的瞪大,回頭仔細看看床上,果然也只剩一個枕頭,準确來說是趙錦雨自己枕了半邊,給床下人留了另半邊。

這回是不僅要睡在一張床上,還要睡在一個被窩裏了。

姜繡寧怯生生的半坐在床邊,思考了好一會兒,終于脫下鞋子,小心翼翼靠着另半邊枕頭,背對趙錦雨躺下。

她沒有蓋被子,即使現在是江南的夏季,但雨水的涼氣還是鑽進房間,加上第一次和那人同床共枕的忐忑,讓姜繡寧不自覺蜷緊身軀。

趙錦雨等了半天,都不見姜繡寧蓋好被子,于是裝作是在睡夢中亂動,十分自然的挑起被子,搭在姜繡寧的身上,身體也慢慢貼近她溫軟的肌膚。

在剛貼觸的瞬間,姜繡寧卻如觸電般閃開,将蓋在身上的被子拿掉,然後向床邊挪動位置,與身後人保持一定距離。身後人卻不肯認輸,也跟着往前挪,再次貼上她。

萬籁俱寂的黑夜,只有雨聲格外清晰,床上的心髒也随着這雨聲砸動。

思緒也混亂的飄散着。

自己明明很喜歡那人貼近自己,自己明明很想要和那人在一起,她沒辦法一次又一次抗拒自己的本能,所以這一次,姜繡寧沒再躲開。

身後裝睡的雙目睜開,趙錦雨看着一動未動像是睡着的人,發呆了好一會兒,接着也合上眼,将臉埋進身前柔軟微香的發絲裏,聽她漸漸平緩的呼吸聲。

她們都沒有睡着,也知道其實對方都沒睡着,但誰都沒戳破,只是安安靜靜的蓋着一張被子,依偎在潤物無聲的雨夜裏。

……

今天是入學考試,趙錦雨早早出府,去學校考了大半天,姜繡寧則換上趙錦雨說的,現在民國女性最流行的襯衫褲裙,待在學校旁邊的小茶館等她。

這段時間,剛從外地回來的趙老爺雖然有心讓女兒接手生意或是婚嫁,但擰不過趙錦雨的強烈要求,以及錢姨娘的一百個贊同,他也松了口,答應先讓趙錦雨繼續念書。

現在趙老爺依然忙着生意,錢姨娘也因為趙錦雨而閉上眼關緊嘴,不再像以前一樣約束管教,姜繡寧變得自由許多。

坐在茶館靠窗處,姜繡寧正認真閱讀随身攜帶的書,這是趙錦雨送給自己的,她希望自己也可以像她一樣讀書。

這些天,雖然趙錦雨一直在教自己讀書認字,書上的字句也非常簡單,但對于被困在高牆深庭多年的姜繡寧來說,還是有些吃力。

茶館附近有好幾個學校,因此茶館裏的客人大多是學生。男學生們都穿着統一的中山裝,女學生們穿着藍衣黑裙的校服,或是手持茶杯安靜看書,或是幾人圍坐在一起,熱烈讨論學習的科學文化知識,對當今時政高談闊論各抒己見,人群中時不時爆發一陣陣激動的喝彩和掌聲。

坐在他們旁邊,姜繡寧覺得自己好像到了另一個世界。

和府中日複一日壓抑沉悶的生活不同,和洋房別墅醉生夢死的豪華舞會不同,這裏散發着青春時代的意氣風發,蘊藏着厚積薄發的新生力量,是拯救這個東方古國未來的希望。

她似乎這時才明白,為什麽趙錦雨一定要堅持讀書,也一定要讓自己讀書。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一群學生從學校裏蜂蛹走出,看來考試已經結束,姜繡寧趕緊收拾書筆,走出茶館,向校門口左右張望。

“姜繡寧!”

趙錦雨率先找到姜繡寧,快速跑上前攬住她的胳膊,“我考完啦,謝謝你等我。”

“沒關系,我在哪裏都是等着。”

姜繡寧微笑着搖搖頭,和她一起随着人群往出走。

“這次的題目真難,好多我都沒有做完。”

“是啊,也不知道我們能不能考上。”

周圍都在讨論剛才的考試,聽起來并不簡單。姜繡寧聽到後,擔心的湊近身邊詢問。

“錦雨,你考的怎麽樣?”

“是有點難,不過肯定沒問題!”

趙錦雨拍拍胸脯回答,惹來周圍目光注意。

“是嗎,那就好。”月牙眼寵溺的彎了彎,姜繡寧暗自想自己的擔心真是多餘,她的錦雨從來都是樂觀和自信的。

“是你嗎,趙錦雨?”

人群中突然冒出一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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