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祠堂決裂

祠堂決裂

一道閃電劃破長空。

雨夜祠堂內,姜繡寧點燃香燭,跪在排位前的圓墊上,雙手合十。

這幾天,二伯家寡婦夫人和長工的事情讓她夜不能寐,沒人不害怕那樣殘酷的懲罰,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和錦雨的關系被發現,等待她們的或許是更加嚴厲的處置。

她是她的嫂子,本該以親人的身份守護在旁,但自己卻無可救藥的戀慕上她,将她拖入這世俗是非的泥潭中。

此刻地上人聽着雨聲洗滌,跪在冰涼的祠堂裏忏悔,試圖用這種方式消減內心的煎熬與恐懼。

“趙家列祖列宗在上,妾身身為趙家媳婦卻違背婦德家規,動了不該動的情,犯下大錯,希望你們可以原諒妾身與大小姐的罪過,日後妾身定當勤來上香,加倍侍奉。”

說完,她帶着混亂的心緒朝地面叩首,身後卻突然發出一聲響動。

慌忙起身,轉頭看向門口。

趙錦雨不知何時來到了祠堂,雨傘也被她扔到地上,雨水一滴一滴順着發梢流淌,凝結在她深密的睫毛上。

“你剛才在說什麽?”直視那雙怔在原地的眼眸,她無法相信剛才聽到的說辭,不可思議的複述一遍,“姜繡寧,你覺得我們相愛是罪過嗎?”

面前人不知所措走上前,“錦雨?你怎麽來了,對不起,我,我沒想到……”

“沒想到什麽,沒想到我剛回府聽說你在祠堂沒帶傘,于是像個傻子一樣連忙來接你,然後看到你跪在牌位前忏悔我們的感情嗎?”

“對不起……對不起。”面對質問,姜繡寧自知無可辯駁,只能不斷重複這三個字。

熾熱的愛意迅速墜入冰冷的深潭,而兇手卻是自己最愛的那人。趙錦雨不明白,“如果你認為我們不該相愛,你為什麽會在話劇演出後接受我的告白,為什麽又要收下鑽石戒指,讓我誤以為你願意和我在一起?”

“是我一時沖動,鬼迷心竅……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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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聽你說對不起了!”她一把抓住面前一雙冰涼的手,努力冷靜下來,“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覺得姑嫂之間相愛有悖人倫?但是你忘了我跟你說的,還有我送你那些書裏寫的東西嗎?你與我哥哥的婚姻本就是封建陋俗的一場鬧劇,何況他已經去世多年。每個人都應當是自由平等的,你有權力愛上別人,包括愛我。”

一字一句言辭懇切,泛紅的目光勇敢又倔強。

姜繡寧卻不敢對視,低下頭無奈自嘲道,“自由,平等,多美好的詞彙,在你和你那些同學身上或許會實現,我也曾嘗試努力靠近這些詞,但不論是參加抗議活動還是演話劇,即使身體離開這座宅院,我還是沒辦法改變我們之間的關系,在旁人眼裏我永遠屬于趙府,永遠都是你的嫂子。”

這下趙錦雨終于明白,怪不得姜繡寧好幾天都沒有戴上戒指,更沒有親口承認過喜歡自己,原來她根本沒有真正接受那些先進思想,在她心裏,她和她也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姜繡寧,你太讓我失望了。”

看清一切的腳步絕望後退,轉身沖進雨裏。

沒過一會兒,雨中奔逃的人突然停下,微微側頭等待,內心還幻想着身後人會像之前無數次那樣追上來,但除了越來越大的雨,什麽聲響都沒有。最後一絲期望破滅,她甩開臉上的雨水和眼淚,一口氣跑出府外。

……

雨下了一整夜,早晨終于停了,趙錦雨昨晚離開家,跑到以前租的一只小船裏待到現在。船外人聲漸起,肚子不停叫喚,她暫時放空淩亂的頭腦,下船到集市上買些吃食。

“我要兩塊棗泥麻餅,謝謝。”

剛付完錢,她突然被人擠了一下,差點栽在地上。身後人連忙道歉,“抱歉抱歉,你沒事吧!”

“姝君學姐?”轉過頭,她一眼認出是李姝君,但和此時學姐的樣子和平常不太一樣。

“學妹,原來是你啊,你沒被我撞到吧?”李姝君關切詢問,重度近視的她眯緊雙眼,努力看清面前人。

“我沒事,但學姐你的眼鏡呢?”

“剛才我來集市買早飯,不小心被一股人流擠掉了眼鏡,現在也沒找到。”

“你這樣到處走太危險了,你先坐到一邊,我幫你找。”趙錦雨将李姝君扶到旁邊的巷子裏,尋個臺階坐下,然後自己折返集市,找了半天終于在角落找到眼鏡。

“學姐,眼鏡好像被人踩到,鏡腿折成兩段了。”她放下殘缺的眼鏡,“你再等我一下,我去鏡店重新買一副。”

“這副眼鏡還能用,沒必要花錢。”李姝君拉住又要起身的人,“你記不記得我們在倫敦讀書的時候,系裏有一位特別摳門的老教授?”

思緒翻動,趙錦雨随即心領神會一笑,然後在周圍地上尋來一截細鐵絲,走到小河旁清洗幹淨,将斷了兩半的鏡腿重新綁在一起。

“幸虧鏡腿斷的地方不會紮到耳朵,還挺結實。”大功告成,趙錦雨将修好的眼鏡遞給學姐戴上,世界重新變得清晰。

“以前那個英國老教授就是這種方法修眼鏡,沒想到學妹還記得。”

“當然記得,就是有點……”趙錦雨支支吾吾看着面前的眼鏡。

“有點什麽?”

“有點醜。”

面對學妹的直言不諱,李姝君伸出食指頂了頂鏡框,玩笑道,“看來等到下個月學校的助教工資發下來,我必須得換一副。”

“學姐的工資不都捐給學生愛國活動和蘇州紅十字會了嗎,以前在倫敦的時候也是。”

“你也捐了不少啊。”

二人輕松交談着,視線突然被巷口的吵鬧聲吸引。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正為了半塊馊饅頭大打出手,贏的人狼吞虎咽啃掉饅頭,又争先恐後加入下一場食物的決鬥,輸的人捂着血流不止的額頭,奄奄一息不知走去了何方,巷口很快就恢複平靜,集市的路人都已對這種景象習以為常,繼續麻木的過着自己的生活。

臉上的表情漸漸凝固,李姝君攥緊拳頭,凝視此刻空蕩蕩的巷口。“如今世上有千千萬萬個在戰火和貧困中掙紮生存的同胞,我們捐再多的錢也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

“可也會有千千萬萬個愛國志士,為千千萬萬個同胞而戰鬥,我們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在努力,總有一天人人都能吃飽穿暖,再不會為了半塊饅頭争得頭破血流。”

趙錦雨的回答讓李姝君一愣,她重展信心,“學妹,你說的對。”

從倫敦到蘇州,自己一直都以指路者的形象站在學妹身前,但不知何時趙錦雨已經成長得如此快。一對欽佩的目光油然而生,帶着藏在心中已久的感情,她鄭重看向面前人。

“學妹,其實我一直都有話想跟你說,只是不知道我想說的東西,會不會給你造成困擾。”

趙錦雨感到奇怪,“怎麽會困擾呢?學姐但說無妨。”

“那好。”得到允許,李姝君下定決心訴出心中的話,思緒随着面前的容貌追溯到從前。“你記不記得在倫敦上學的時候,一次公共課有幾個外國學生公然羞辱我們國家,你單槍匹馬舌戰群儒,那般不卑不亢意氣風發的樣子,一下便令我心動,但那時我一心想學成回國,我沒有精力也不敢承諾感情,所以從沒對你說過我的心意,沒想到你畢業後也回到了蘇州,而且抱有同樣救國救民的志向,我真的很高興。”

“你的心意?”趙錦雨迷茫反問,“學姐的心意不也是救國救民嗎,我是知道的啊。”

李姝君搖搖頭,或許覺得自己表達的不夠明顯,于是慢慢靠近面前人,趙錦雨以為學姐要說什麽隐秘重要之事,也偏過頭将耳朵湊上去,下一刻,對方卻親上她的臉頰。

“學,學姐?!你這是什麽意思?”被親的人足足愣了好一會兒,才從原地慌張彈開。

“救國救民是我的信仰,而我的心意,是你。”

“啊?不是,學姐,你怎麽會……”趙錦雨完全沒想到學姐會向自己告白,甚至親了自己,她語無倫次的慌張,卻被李姝君認為是一時無法接受被女生告白。

“學妹還記得羅密歐與朱麗葉嗎,我說過,人應該盡情愛自己想愛的,不論階級,身份或是性別,如果你可以接受我跟你都是女性……”

“學姐,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心緒稍微鎮定下來,趙錦雨果斷拒絕了學姐的告白和解釋。

“我不能和學姐在一起,并不是因為性別,而是因為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喜歡的人嗎?”

“對,姜繡寧,我喜歡的人是姜繡寧。雖然她……”趙錦雨毫不猶豫說出這個名字,但想起昨夜在家中祠堂發生的事,眼神中閃過一絲黯然。她摸了摸藏在自己衣服裏的荷包,明白即使有再多不甘和無奈,卻無法阻擋自己對那人獨一無二的愛意。

“所以真的很抱歉,我不能接受學姐的心意。”

“原來你喜歡的人是姜小姐……”李姝君不可思議的低語着,更對自己方才的行徑追悔莫及。“不,是我太草率,擅自對你做出親密的舉動,應該是我向你道歉才對。”

二人從臺階上站起,鐵絲眼鏡中露出十分慚愧的目光。

“學妹,學校還有工作,我先回去了。”

“好。”

走了兩步,低頭前行的人突然回身。

躊躇片刻,李姝君開口道,“請你當我今天什麽都沒說過,日後我們只是在救國救民之路上并肩作戰的夥伴。”

“當然。除了夥伴,學姐永遠是我最崇敬的人。”

二人相視而笑,接着趙錦雨目送學姐走出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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