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對峙
對峙
“姜氏,你已經在柴房反省了三日,你還覺得自己沒有罪嗎?”
高堂上,族長厲聲訓斥,堂下人卻不為所動。
“我沒有罪。”
“你!”面對這個敢忤逆自己權威的女人,煙杆上的焦黃手指握緊,壓下心中憤恨,煙嘴不緊不慢吐出一口雲霧,“你應該知道老二家寡婦和長工的事情吧,那個女人受了家法被打斷雙腿,前日已經死在床上,屍體被扔到了化火場。”
“她……死了?”
姜繡寧不敢相信,聞言露出的膽怯與懼色讓堂上人十分滿意。
“如果你現在承認罪行,本族長可以考慮從輕處罰,你也不至于落得跟那罪婦一樣的下場。”
“族長!嫂子她只是一時糊塗,請您看在她丈夫早亡無所依傍的份上,再給她一次機會吧。”一旁的趙钰晟向堂上行禮求情,見族長沒有反應,轉身焦急勸解道,“嫂子,您先跟族長認個錯,至少別受皮肉之苦啊。”
沉默思索許久,再擡起頭,那道柔色眸光仍然溢滿堅定,“你們再問我多少遍,我都不會更改我的回答。”
“好啊,可是你自找的!”族長咬牙切齒命令道,“來人,給我上家法!”
振臂一揮,三寸寬的板子瞬間揮在堂下人身上,幾板下去,眼眶和唇角便已滲出殷紅,執杖人毫不憐憫,使盡全力揚起板子,姜繡寧吐掉口中血,咬牙攥拳,閉緊雙眼。
“住手!”
堂外突然一聲呵止,執杖的手驚得懸在半空。穿着學生服的短發女生走進堂內,身後還跟着兩個警察。
姝君學姐……
奄奄一息的視線認出了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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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姝君快步走到族長和那排長褂男人面前,高聲質問,“光天化日之下,你們居然對女子動用私刑,你們眼裏還有法律嗎?”
警察也随即開口表明來意,“這個女學生舉報有人聚衆毆打他人,看來情況屬實。”
族長連忙從高椅上下來,一臉賠笑的彎腰解釋,“警察大人,這堂裏人都是我們自家人,這婦人也是我家媳婦,犯了錯正在受訓呢,一會兒就會放了她,沒有大人說得那麽嚴重。”
“你們将人打到吐血,這還不嚴重?打人本就不對,何況她已經不是你趙府的人了。”說着,李姝君從書包裏拿出另一張離婚書,交給警察。“警察先生,按照警局的程序,您應該先将族長和這個動手打人的男人帶走。”
“什麽?”
堂內衆人立即緊張起來,三日前的離婚書已經被族長銷毀,誰都沒想到居然還有另一份,而且他們明明封鎖了消息,怎麽就突然冒出個女學生把警察招來。
交頭接耳聲中,李姝君看向地上的姜繡寧,點點頭示意她心安。
其實在趙錦雨離開蘇州之前,她們已經跟姝君學姐說明一切,并且把另一份離婚書交給學姐保管。她們約定,若姜繡寧三天沒有去郵筒取信,便是她在府中出了變故。
李姝君來到趙府尋人,發現府門緊閉任何人不得進出,她便找到學校學生會的資助者,并且與趙府交好的孫東卿打探消息。從孫公子口中得知,府中好像有一位婦人被帶到族長家,她知道一定是姜繡寧,于是連忙去警局報了案。
警察看了看離婚書,接着拿出警棍,“白紙黑字,确實清楚,把他們抓回警局吧。”
“等等!”族長将為首的警察拉到一邊,餘光一斜,下人随後就将姜繡寧那個木箱呈上。“警察大人,木箱是從這婦人房間搜出來的,箱裏的戒指和手表都是我趙府價值連城的寶物,沒想到被這婦人偷了去,我們召開家族會議,只是想責問她為何偷盜而已。”
“不!”姜繡寧立馬否認,“我沒有偷東西,這些都是錦雨送給我的。”
“空口無憑,你怎麽證明是別人送的,而不是偷的?”餘光轉回,族長從衣袖中掏出一厚打銀票悉數奉上。“警察大人,還請您網開一面,讓我們教導好自家婦人。”
銀票上頓時四眼放光,低咳兩聲作以掩飾,随後态度一百八十度轉變,将手裏那張離婚書塞給族長。“原來是這樣,那我們也不便插手你的家務事,打擾了。”
興奮數錢的二人剛欲轉身離開,下一刻被李姝君一把攔住,“警察先生,明明毆打女子的人證物證俱在,你們卻聯合犯人篡改事實,給受害者強加偷盜罪名,還敢當衆受賄?”
族長趕緊上前,極其圓滑的擺手辯解,“唉?姑娘這話可說不得,這只是辛苦大人們跑一趟,孝敬喝茶的錢而已。”
“你……你們?!”李姝君徹底心寒,雙手不甘的抓住那身北洋警局制服。明明藤岡的事情就已看清這幫人的真面目,可笑自己還心存幻想。
“放手!你想要襲擊警察嗎?”警棍又威脅揚起,她知道今日是不可能将族長他們繩之以法了。于是松開手,走到姜繡寧面前,慢慢将她扶起,話含深意的囑咐了一句,“姜小姐,你千萬不要放棄,這裏的家人不忍心你受苦,一定會想辦法救你的。”
說完,在衆人的注視下,她默然離開堂內,兩個警察也在後腳離開。
将一切威脅處理完畢的族長重新坐回高椅上,他拿起煙火點燃另一份離婚書,戲谑的看着女人的寄托慢慢化成灰燼。
“姜氏,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你是逃不掉的。”
家法繼續執行,但身心都遭到重創的人再也支撐不得,又吐了一大口血,再次暈了過去。
……
深夜,柴房,一把刀在木繩上來回磨動,終于将腕上的繩索劃破。外面突然一聲響動,屋內人走到門前小心一推,果然門上的鎖頭已經被打開,趁着夜色,姜繡寧趕緊逃出這裏。
今天在堂內,李姝君借扶她之機,偷偷塞給她一把小刀,臨走前還暗示有人會相救,于是她裝作暈倒又回到柴房。但如今為自己開鎖那人已經不見蹤影,說明他只能幫自己到此,剩下的就得自己想辦法。
擡頭望向深沉的夜幕,幾顆暗星綴在天空,偶有鴉鵲在樹間飛動,使得枝影微顫。
忽然,目光盯到一旁的矮牆,牆角剛好摞了兩袋沙土,她連忙跑到牆邊踩到上面,想要爬牆跳出去。
盡管抓住了牆檐,但傷痕累累的四肢使不上力氣,下一刻竟不小心踩空。
“啊!”
就在即将掉落之際,一只手突然從牆上伸過來,穩穩将她抓住。
“錦雨?!”
姜繡寧喜出望外,在對方的幫助下重新站穩。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讓你受苦了!”牆檐上的趙錦雨喘着粗氣,一看便是風塵仆仆趕了一路。“姝君學姐已經把發生的全都告訴我了,別的待會兒再說,我們先離開這裏。”
“好。”姜繡寧擡起頭,看着牆檐上的手伸下。
恍惚間,仿佛回到薔薇花飄的那日,馬面裙下的腳步猶豫不決很久,最終還是放棄洋裙少女伸來的手。而此時,牆上的目光無比堅定,因為她知道這次她會一定跟自己走,牆下人回過神後,果然毫不遲疑伸出自己的手,二人合力跳到牆外。
“我們去哪兒?”
“醫院。”趙錦雨心疼的看着對方蒼白憔悴的面容和她衣衫滲出的血跡,“先去醫院治你的傷。”
晚上醫院的患者不多,姜繡寧第一時間被送往手術室,昏睡了幾個小時才醒來。
“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錦雨,不要擔心,我好多了。”
“那就好。”趙錦雨輕撫床上人的頭發,細聲道,“我們不能在醫院多待,明天早上族長發現柴房沒人,一定會追查到醫院,我們必須在天亮前離開。”
“離開蘇州嗎?”
“不,你現在的身子經不起長途跋涉,我們只是坐船離開城裏,我外祖母在鄉下有一處小院,空了很久,我們正好住那兒暫時避避風頭。”
“好。”
為了不被人發現,她們從醫院後門的小巷中穿行,然而剛出巷尾,一道人影突然出現擋在身前。
“小錦!你要帶你嫂子去哪兒?!”
“爹爹?”
眼看趙義誠攔住去路,沒有絲毫猶豫,她們迅速轉身往回跑,後面卻也趕來幾個手下,堵住她們返回的路。
“我就知道以你的性子,一定會回蘇州救走她。”趙義誠早就在族長府外安排人監視,果然發現跳牆逃走的二人,一路跟蹤到醫院,等到她們治療完才現身。
他走到趙錦雨面前,恨鐵不成鋼的質問,“小錦,你是我最引以為傲的女兒,你怎能污損家族名聲,做出如此離經叛道之事?”
此刻她們被困在原地進退不得,趙錦雨站出來擋在愛人身前,一邊平靜的看向他的父親,一字一句反問道,“您說我離經叛道,那在您心裏,究竟什麽是經,什麽是道?”
被問之人一時愣住。
“你們把一個女子逼來跟公雞拜堂成親,把她冷落在高牆府邸中不得自由,因為她想離開就棍棒相加施以迫害,這就是你們所謂的經典和道義嗎?”
一聲聲反問猶如驟雨霹靂而下,趙義誠故意将語氣軟了幾分。“小錦,我知道繡寧嫁來我們趙家受了許多委屈,府裏那幾個姨娘待她不好,如果你們肯跟我回去,以後我一定讓她們……”
“爹,你別再把自己摘幹淨了。”趙錦雨毫不客氣的打斷了他,并将他話中的僞善盡數拆穿。“你是一家之主,沒有你的默許和縱容,姨娘們怎麽敢如此對待姜繡寧?你自己又是怎樣對待她的?男人都是這樣,明明自己占盡了男尊女卑那套混蛋教條的便宜,到頭來卻要将禍端全都推給女人!”
“你……放肆!”被戳中內心的男人怒火中燒,擡手甩出一記響亮的耳光。
“錦雨!”姜繡寧震驚上前,想要扶起被扇倒在地的錦雨,卻被下人一把拉走。
“你們還敢碰她?”地上的視線緊緊跟随,一對眼珠通紅如血。下人們不寒而栗,不自覺松開姜繡寧。
接着,這目光死死盯向她的父親。
“如果你今晚非要阻止我們離開,我保證不久之後蘇州城內所有人都會知道,蘇州商會會長的女兒愛上了她的嫂子,到那時,你們最在意的家族名聲,恐怕會因我遭受一場議論。”
“你竟然……威脅你的父親?”
“是你先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