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阿修面色平靜,聲音裏的笑意卻很濃,“您說這話的語氣,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樣,甚至更激烈。看來,您也不是真的心如止水。”
以前她也這樣試探過朝華?
朝容向來直爽,最見不得說話拐彎抹角的人,尤其是這種帶着嘲弄和諷刺的口吻。
“你到底是什麽人?”她出手如電,一把扼住了阿修的脖子。
阿修吃了一驚,眼中滿是疑惑和驚愕,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變臉。
“快說,不然我現在就扭斷你的脖子。”她暗暗運功,阿修眉頭不由得緊皺,眼中露出痛苦之色,下意識地擡起雙手想要扳開朝容的手指,卻如蚍蜉撼樹,毫無成效。
“……放開……放開我……”她眼中溢出淚水,脖子和耳朵早已掙的通紅。
朝容稍微放開了一點,讓她得以喘口氣。
“你到底是什麽人?”她緊緊盯着阿修的眼睛道。
阿修胸膛劇烈的起伏着,待緩過氣才怒瞪着她道:“你又是什麽人?你現在殺了我,等到了盛寧,你能活幾天?”
朝容等的就是這句話,她知道這些天她一直暗中觀察自己,想尋找破綻,恰好她也是如此。
她倆心裏都有鬼,所以誰也不敢主動捅破窗戶紙,生怕着了對方的道。
見她放開了手,阿修連忙往旁邊縮了縮,狼狽得整理衣襟,待心情平複後,才冷笑道:“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這麽沖動,我們可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殺了我,你一點兒都不會好過。”
朝容挑眉道:“你以為我不敢?說吧,你到底想做什麽?”
阿修淡笑道:“我想做什麽并不重要,你想做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朝容按捺住脾氣,皺眉道:“有話直說。”
阿修頗為自得,戲谑道:“這就沉不住氣了?呵呵,公主殿下,您的路還長着呢!”
朝容暗暗握緊了袍袖中的手,抿了抿唇道:“我以後會留意的,還……還請你多多提醒。”
阿修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竟然會認錯服軟。
“放心,我一定會的。”她坐直了身體,含笑打量着她,神秘兮兮道:“你是想營救你的同黨吧?”
朝容猛地一震,眉梢跳了一下,轉過頭望着她道:“什麽同黨?”
算算日子,孫定應該已經回到烈風堂了,難道他不聽命令又擅自返回了嗎?
一想到這裏,朝容不由心急如焚,額上也沁出了細細的汗珠,忙扯了扯阿修的袖子道:“快說呀!”
阿修氣定神閑道:“知道了又能怎樣?我勸您還是先忍着吧,綠豆大點事就急躁成這樣,沒有一皇室公主的做派。”
“少廢話,我……”朝容急忙閉嘴,咬着唇不再說話了。
明明知道言多必失,可一沖動卻總是忍不住。不管身邊這個人是誰,又是聽命與誰,也不管她是否讨厭她,但是她的話沒有說錯,她
就是太過毛躁了。
陽光透過簾縫照進來,曬的一邊臉頰火燙火燙的。
朝容擡手捂住了臉,在心裏告誡自己要沉下心來,要冷靜。如果朝華在就好了,懊悔和愧疚再次爬上心頭。
若不是她一意孤行非要逞能,或許事情不會搞成現在這樣。
她可以暗中護送,或者假扮成她身邊的人陪着她,就像這個假冒的阿修一樣。
一切都晚了,說什麽也來不及了。她閉上眼睛,無力地靠在了車壁上。
**
過了沉沙河就是草原,衆人當晚留宿在牧民的帳篷裏。
西遼與北燕毗鄰,生活習慣挺接近,朝容倒也沒有什麽不适。
她如今吃什麽都味同爵蠟,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
“公主沒有以前嬌氣了,”阿修送來熱水,站在一邊道:“以往稍微聞些腥膻的味道,可都要吐半天。”
朝容正對鏡梳頭,握着梳子的手頓了一下,冷冷道:“這樣不好嗎?”
“很好!”她将水盆放在一邊,用力擰着汗巾,似笑非笑道:“不然奴婢可有得忙活了。”
朝容沒有說話,閉上眼睛任由她幫自己擦臉。
“公主今天累不累啊,”阿修挑了挑眉,湊到她耳畔道:“現在是想休息呢,還是去看看你那個同黨?”
朝容一把扯掉她手中的汗巾,又驚又喜道:“在哪裏呢?”
“我帶你去。”她得意道。
朝容心生警覺:“你不會出賣我吧?”
阿修撇嘴道:“你身份敗露的話,難道我能全身而退?愛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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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草原空曠遼闊,火把照不到的地方盡是漆黑一片。
兩人悄悄鑽出帳篷,躲過巡守的侍衛和暗哨,繞到了營帳後方的馬廄。
朝容捏着鼻子,皺眉道:“真是這裏?”
“騙你做什麽?”阿修聳了聳肩道:“我去把守衛引開,你自己想辦法進去。不管你做什麽,兩刻鐘後必須回到帳中。”
她說罷,若有所思的瞟了望她的腳。
朝容不耐煩道:“皮外傷,早就不礙事了。”
阿修身形一閃,鬼魅般消失在暗影裏。
“什麽人?”不遠處響起哨兵的聲音,想必是阿修在行動。
趁着守衛去查看,朝容連忙就地一滾,悄無聲息地掠了過去。
馬匹和糧草一樣,守衛都極其森嚴,她費了好大功夫總算潛伏進去。
偌大的馬廄中不見半點燈火,她掩着口鼻,彎腰穿行在一排排馬槽間,壓根沒看到關押犯人的地方。
最裏面的角落有個小帳篷,應該是喂馬人的歇腳地。
朝容屏住氣息靠近,卻看到兩個黑影靠在門口打盹。
她蹑手蹑腳地過去,從後邊點住了他們的穴道,壓着嗓子輕喚道:“孫定?”
帳中黑魆魆的,并無回應,但她能感覺到有活人的氣息。
她生怕是圈套,也不敢貿然進去,遂彎腰抓了把沙土,掀開帳角抛了進去。
裏面傳來鐵鏈相撞之聲。
朝容心頭一緊,彎腰鑽了進去,激動道:“孫大哥?真的是你?”
帳中灰蒙蒙的,什麽也辨不清,她忙取出火折子晃亮。
微光映照下,竟看到丈許外的木樁上捆着一個人,衣衫褴褛,身形高瘦……不像是孫定。
朝容大吃一驚,卻見那人一雙黑眸正死死盯着她,這不是那個黑衣少年嘛?怎麽落到北燕人手中了?還成了她的同黨?
她腦子靈光一閃,霎時明白了過來。
難怪北燕官兵不曾追究私逃之事,原來他們自以為抓住了元兇,就連阿修也以為此人是她的舊相識……
她迅速熄滅火折子,走上前輕聲道:“真巧!”
那少年聲氣有些虛弱,想必被折磨得不輕,他冷哼了一聲別過頭,一句話也不肯說。
朝容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強忍着血腥和汗氣,低聲道:“告訴我你的來歷和目的,說不定我會大發善心放你離開!”
“我的目的就是你,朝華公主!”少年的聲音不辨悲喜,如同地底冷泉,讓她心頭一凜。
“找我何事?”她定了定神道。
“我娘要見你!”他沉聲道。
朝容忍俊不禁道:“你娘又是什麽人?”
“這個你不要管,”他倒也不多話,繼續道:“你只需要跟我去雪芒山就行了。”
“雪芒山?”朝容眉頭微皺,冷笑道:“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原來你也是北燕人,怎麽落到自己人手中了?”
那少年并不在意她的嘲諷,淡淡道:“你随便笑吧,但願你不要後悔。”
話音剛落,朝容忽然聽到了古怪的碎裂聲像是……斷裂的鋼鐵?
一念及此,她立刻倒吸了口涼氣,正待往後退去,那少年身上的鐵鏈卻已斤數斷裂,雙掌倏然到了跟前。
“來人……唔!”朝容剛喊出聲,嘴巴便被他捂住,然後渾身一麻再也動彈不得。
她有些欲哭無淚,江湖險惡,怎麽處處是坑?到底誰在算計她?
那少年扛着她剛掠出帳篷,就聽到一聲怒斥,“站住!”
一個黑影縱身而出,竟然是阿修。
“快放下公主!”
“是她自己送上門的。”少年回身一掌将阿修震開,幾個起落便躍上圍欄旁的馬背,一把扯斷缰拍馬而去。
阿修從地上爬起來,大叫道:“來人啊,來人啊,公主被人劫走了……”
只聽一聲長嘶,少年已經騎着馬越過橫欄,朝圍堵的士兵橫沖直撞,他手中刀光閃動,在暗夜裏比繁星殘月還要耀眼,就聽得慘呼聲此起彼伏,竟無一人敢扼其鋒芒。
阿修奔出馬廄,眼看那少年沖出包圍圈,頓時氣的直跺腳,轉身随手拉過一匹馬追了出去。
“站住,你幹什麽去?”有人過來阻攔。
她怒道:“還能幹什麽?當然是把人給追回來。要是在大燕國的地盤上把人搞丢了,我看你們怎麽向殿下交代。”
那幾人唯唯諾諾的讓開了,看着她躍馬揚鞭消失在黑夜中。
朝容被打橫放在馬背上,一路颠得頭暈目眩,惡心欲嘔。
她以前敢自诩馬術絕佳,此刻才發現此人比起她有過之而無不及,漆黑的草原上一口氣跑了數裏,竟是不帶磕碰停歇。
等終于遠離了營寨,他才勒住了馬。
朝容一頭栽下來,撲在草地上吐得頭暈眼花,嗓子幹啞。
黑衣少年走過來,彎腰遞給她一塊手帕,朝容也不客氣,接過來擦了擦嘴角的穢物,狠狠擲在了地上。
她渾身骨骼酸痛,摸索着坐下,低頭揉着那只隐隐作痛的傷腳。
黑衣少年卻走過來,擡手解開了她的啞穴。
她猛地揚手,照着他的臉狠狠扇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