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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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若雲淡笑着踏上了青石小道,漫不經心:“出行之前,我便苦口婆心地告誡過你,俞慕憐那個賤人狡詐卑劣,詭計多端,有其母必有其女,教你務必留心。”

“這丫頭心思重,城府深,連我有時候也摸不透。你是個武癡,生性驽鈍,不擅與人交往,還是離她遠點的好。”

殷玉塵耳根微紅,垂頭跟着她,沉默半晌,忍不住掙出一句話:“公主……挺好的。”

顧若雲頗為訝異,饒有興趣地掃了他一眼,嗤笑道:“但願你以後不要哭。”

殷玉塵只覺得莫名其妙,卻不敢反駁,遂轉身去接侍女手中的香燭紙錢。

“阿玉,”顧若雲忽然問道:“你想過你阿爹沒?”

殷玉塵拎着籃子,茫然道:“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樣子。”

真傻,顧若雲暗中嘆了口氣,“你和他一點兒都不像,有時候我真懷疑……你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

殷玉塵有些緊張起來,慌忙道:“此話何意?”

顧若雲苦笑着搖頭道:“你就當我在說胡話吧!”

頓了一下,神色有些恍惚,“不知何故,見了雲朝華後,我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厭惡和憎恨,反倒有些欣賞和憐惜。我像她這麽大的時候,你都已經周歲了。”

說到這裏,她似乎有些不悅,嗔道:“她也就比你虛長了一歲,可心眼卻勝過一百個你。你以後好好學着吧,不然等我不在了,顧園和莊子怎麽管?”

殷玉塵滿面震驚:“她竟然比我大?”

“二十年前,俞慕憐離開上京,前往雲桑和親。算起來,這丫頭應該十九歲了,正好比年長一歲。”

殷玉塵詫異道:“她竟是個姐姐?”

“那丫頭人小鬼大,跟她娘一樣都是狐貍精,滿肚子花花腸子。但是她們完全不一樣,就像你和你爹。”

“俞慕憐只會裝柔弱耍心機,把男人玩得團團轉,對武學卻一無所知,反正有人追着保護她。”吐了口濁氣,她心神漸漸寧靜下來,繼續道:“可這丫頭不僅會武功,還頗有造詣。若非天資穎悟,就是遇到過名師指點。這倒也說得過去,雲桑泱泱大國,宮中高手如雲,以她的身份,想要找幾個絕世高手學藝再容易不過。就是學的太龐雜,白白浪費了好資質。”

“您好像挺喜歡她!”殷玉塵喃喃道。

顧若雲沒吭聲,神情有些耐人尋味。

兩人從墓園回來時,看到朝容仍在練劍。

她踩着殘荷枯葉在湖面上騰挪俯沖,身形輕盈如落花,手中柳枝不知疲倦的刺向平靜的水面。

顧若雲遠遠望着劍氣激出的水花,目瞪口呆道:“短短個把時辰,她就領悟了劍訣中的精髓?”

殷玉塵困惑道:“清風歸雲劍不是這樣的吧?她到底在練什麽?”

朝容耳聰目明,聽到動靜立刻收住劍勢,折身一躍輕飄飄掠了過來。

顧若雲寒着臉,卻見她連汗都顧不上擦,奔過來‘噗通’一聲跪下磕了個頭,興沖沖道:“夫人,我明白了,清風歸雲劍的要義在疾風破雲!既然已經領悟了,那我該喚您一聲師父才對!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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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若雲呆如木雞,下意識後退了一步,臉色很不自然:“疾風破雲?你……你竟真悟出來了?”

朝容起身拍着裙子上的塵土,喜滋滋道:“我也是想破腦袋才想出來的,我壓根就沒練前面八式,直接從第九式開始練的。我覺得前面八式太柔和了,都是些花拳繡腿,真到了臨陣殺敵的危難關頭,誰還有心思跳舞一樣使這些花架子?還不如直接練厲害的,一招制敵,省時省力。”

顧若雲擡手指着她,怒道:“你、你這個臭丫頭,竟然敢……敢說我的劍法是花架子?”

朝容懊悔的直跺腳,忙不疊地賠禮作揖,再三恭維,她這才慢慢消氣。

這對母女的脾氣還真是如出一轍,暴躁執拗,幼稚可笑,吃軟不吃硬。

“雲桑有句話,叫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即便你貴為公主,可也不該蹉跎至二十歲吧?還有,你這身武功,怕也不是一天兩天練成的,難道雲桑天潢貴胄還習武?”她消氣後,卻開始挑刺。

朝容滿心愕然,為何她會覺覺得自己二十歲?即便是按虛歲算,那也是過完年後才十七!

難道這其中有什麽隐秘?抑或顧若雲對她身份起疑,故意套話?

她不好接口,讪笑兩句道:“雲桑自古便有女主當政的先例,公主和皇子一視同仁,文也好武也罷,只要樂意去學,那便有普通人想都想不到的機會。我自幼癡迷武學,接觸的高手挺多,只可惜天資有限,未成氣候,讓您見笑了!”

顧若雲半信半疑,倒是沒再追問年齡的事,而是納罕這天下真有女主當政?

“我來了也有好幾天了,就沒有人找過嗎?”朝容問。

顧若雲忍俊不禁道:“這麽急不可耐的去當人質?”

朝容兩手抱臂,沒好氣道:“左右都是人質,到哪裏有何區別。”

顧若雲臉色一沉,鼻子裏哼了一聲。

朝容忙笑道:“當然,在顧園還是挺自由的。”

她瞥見一聲不吭的殷玉塵,發現他今日竟是一身素服,就連束發帶也換成了白色,心下便有些納罕。

顧若雲走後,她立刻小跑着過去,學着顧若雲的腔調喚了聲:“阿玉。”

“嗯?”殷玉塵原本在發呆,聽到聲音忙環顧左右。

朝容樂不可支,笑道:“別找了,是我!”

他有些難為情,讷讷道:“以後我可能……都要喚你姐姐吧!”

朝容沒想到他冷不丁冒出這麽一句,納悶道:“為何?”

“我娘說,你比我大一歲。”他悶聲道。

鬼知道顧若雲怎麽想的,朝容也懶得探究,錘了他一把道:“這麽大的人了,就知道聽你的娘的。”

殷玉塵蹙眉道:“我不聽我娘的聽誰的?”

“她讓你殺人你都聽啊?”朝容瞪了他一眼道。

“那當然,不然我辛苦練刀做什麽?”殷玉塵反問道。

朝容神色微變,果然不是普通人家。

“你娘讓你做的事,就都是對的嗎?”她好奇道。

殷玉塵毫不猶豫地點頭。

朝容神色凝重,忽然問道:“那如果她讓你殺了我呢?”

這句話倒是把他問住了,愣愣地不知如何作答。

他猶豫的時候,朝容的心就一點點變涼了,苦笑道:“如果真有那一天,還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不知為何喉頭也哽的難受,嗓音也有些沙啞,她忙轉過身往回走去。

“公主,”殷玉塵忽然大步追了上來,微喘着氣道:“我不會殺你的,我會求她改變主意。我娘不是不講理的人,而且……而且她也喜歡你,不然不會教你練劍。她平時對我很冷,都沒有教過我功夫。”

朝容心下一動,回頭望着那少年真摯而熱切眼神,反問道:“為什麽?”

殷玉塵一把握住她手腕,茫然道:“什麽?”

他那寬厚有力的手掌平時慣于握刀,沉穩堅定,此刻握住少女纖細圓潤的手腕,卻不由得微微發顫。

朝容也不知道他是裝傻還是真呆,心裏一軟便不忍再逼問,遂揚眉一笑,抽回手道:“你失禮了。”

“啊?”殷玉塵這才回過神來,慌忙将手背到了身後,窘迫道:“對不起……”

朝容轉頭繼續往前走去,殷玉塵亦步亦趨。

“你平時都做什麽呢?”她頭也不回道。

“練功。”他默默道。

“除了練功?”朝容又問。

“沒有別的。”他默默道。

朝容忽而止步,殷玉塵一時不備差點撞上她。

她笑的前俯後仰,末了,一手托肘,一手扶着下巴,打量着他道:“你今天變得好奇怪呀!”

以往黑衣佩刀,神出鬼沒,身上滿是冷漠和肅殺,哪怕沒有殺氣,也沉悶的厲害。

今天缟衣素袂,清冽純淨,害羞的時候,甚至有幾分溫馴純良,和沉沙河上一刀斬斷橋的狠厲高手判若兩人。

殷玉塵手足無措,別過頭道:“你不要這麽看我,我……我心慌……”

朝容笑道:“你今天怎麽像變了一個人似得?在我面前這麽乖?”

殷玉塵擡起頭,語氣認真道:“你比我年長,我自然該尊敬你!”

朝容像是挨了一悶棍,臉色極為憋屈。

忍不住擡手在他臉頰上捏了一把,咬牙道:“很好,那你就好好尊敬我這個大姐姐吧!”

說完轉頭,唉聲嘆氣着走了。

殷玉塵面頰上那個花瓣般大小的印痕一點點暈開來,頃刻間半張臉都像熟透來了的柿子。

他猶豫了一下,匆匆跟上去道:“你怎麽又生氣了?是我說錯話了嗎?”

朝容搖頭道:“真是個呆頭鵝!”

殷玉塵皺眉,有些着惱道:“你怎麽無故罵人?”

朝容懶得理他,走了一會兒看到他還跟着,這才問道:“今天是誰的忌日嗎?我看你穿成這樣?”

殷玉塵愣了一下,點頭道:“是我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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