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037
朝容顫抖着搖頭,收回手将匕首抵在了自己脖頸上。
她心頭又驚又怕,不知道會不會因此露出端倪。朝華這種時候該怎麽做,她一點兒也不知道。
她側過頭去不敢看慕容歸,淚水從眼眶中湧出,滴落在赤/裸的鎖骨處,泛起透骨的冰涼。
他的手指緩緩伸出來,挑出了露在衣襟外的一截絲繩,看到那枚黃金箭簇時神色驟變。
他一點點為她掩好衣襟,緊緊握住溫熱箭簇,紅着眼眶逼視着她道:“這是什麽?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麽?”
朝容擡手抹了把淚,垂眸望着頸間懸挂的墜子,嘴唇顫動着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慕容歸握着箭簇的手掌猛地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猛地往後一頓癱坐在地上,若非他及時放手,朝容怕是得撲倒在他身上。
“你依舊戴着它,哪怕你恨我入骨。”他偏頭凝視着她,嘴角帶着蒼涼無奈的笑意,“阿容你忘不了我的,正如我也忘不了你一樣。縱使你把過去抛棄,縱使你真的殺了我,你也無法忘記我。”
他擡起手掌按在了心口,澀聲道:“你說會把我像樹一樣種在心裏,我相信。無論你以後有多少男人,我也是最獨特的那個。”
朝容從未見過他如此脆弱狼狽,正手足無措時,他已經整理好心神,緩緩撐起身坐回榻上,柔聲道:“快把刀放下吧,你的手想必已經酸了。”
朝容既羞愧又感動,轉動了一下酸麻的手腕,調轉刀柄,将匕首遞了過去。
他伸手接住,插回了鞘中,低笑着道:“你剛才用刀背抵着我。”
朝容尴尬不已,想不到她竟慌成了那樣?
他嘆了口氣,複又擡起頭凝望着她道:“你不該給我希望,讓我以為即便沒有了過去,我們也能重新開始。”
“我、我沒有……”朝容大驚失色,她使勁回想着,實在想不出來哪裏有過不妥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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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他定定道:“即便你刻意的做出冷漠的樣子,但我卻能感覺到你的溫柔和善意。就算領略過你的殘忍和冷酷,可我還是覺得……這次重逢你變得不太一樣了。熟稔似老友,親密如至親,好像上輩子就認識了,你不覺得嗎?”
朝容驚慌失措,下意識地搖頭道:“不……”
“你依賴我、信任我,你給了我錯覺,讓我差點真的忘記了過往。”他緩緩擡手覆住了面龐,絕望而無助道:“可是當我擁抱你,想要像過去一樣溫存時,你的身體卻變得僵硬而冰冷。我終于清醒了,先前一切都是幻覺,哪怕你還戴着它,可你終究變心了,人的身體是不會說謊的。”
朝容心亂如麻,半刻也不敢再待:“要是沒有什麽事,我就先走了,李尚宮還在等我。”
他将手放下,有些抱歉道:“我原本想帶你去吃好吃的,卻不小心壞了你的心情,想必你……以後在不願同我獨處了。對不起,阿容,原諒我吧!”
他輕輕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掌,懇切道:“這只是個意外,我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
朝容慌忙将手抽回:“你要的書我會盡力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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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來,慕容歸挺會調/教人。
要是按照以往殷玉塵的性格,他肯定會站在車旁寸步不離,但這次竟學乖了,和其他侍衛一起站在數丈開外。
朝容跳下馬車,徑直跑過去拉起李淑年便走。
他本能地追了幾步,看到她們登車離去,眼中滿是失落,轉身往回走時,正好看到慕容歸趴在窗口。
“小殷,你喜歡公主嗎?”他瞟了眼牛車消失的地方,語氣複雜道。
殷玉塵怔了一下,低下頭有些生澀道:“我們……不太熟。”
慕容歸不由笑了:“據本王所知,你來盛寧,不僅是因為顧夫人的命令,主要是舍不得公主,對不對?”
殷玉塵沒有說話,低頭盯着靴尖。
慕容歸挑眉道:“那你覺得她好看嗎?”
殷玉塵的眼睛不由得亮了,脫口道:“好看……她什麽樣子都好看。”
慕容歸神色古怪,沉默了一下道:“今天是公主的生辰……對了,本王一會兒去韓王府談些事情,你不用跟着了,先回去吧!”
殷玉塵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行了個禮,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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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容回去後忐忑不安。
以後這樣的情況還會遇到吧?唯一的辦法,就是盡量減少獨處的機會。
她找了根炭筆,在窗臺上标下了日期,注明今天是生辰,怕以後事多忘記。
日間之事讓她煩亂不堪,熄燈後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着。
以往都是沾枕即睡,可今夜卻越來越清醒。
離開九個多月了,直到現在也沒有收到孫定任何消息。
沒有消息就說明家中一切安好,但願父兄能早點從悲傷中走出來……
她不太敢承認,但她知道,馬車裏那一幕在她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只要閉上眼睛,似乎就會陷入那密不透風的擁抱,哪怕沐浴過,可肌膚上被撫觸過的地方,仍會泛起莫名的渴望。
上回殷玉塵意識不清時,比慕容歸更過分,可不知為何,過後就忘了,竟沒有像慕容歸那般引起悸動和空虛。
越是禁忌,越是危險,越是迷人。
理智上她知道那是朝華的男人,如果她愛他,那他是姐夫。如果她恨他,那他是仇人。自己應該遠離,應該避嫌,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
殷玉塵像個幼稚懵懂的孩子,哪怕直面欲/望,也不知道怎麽做。但慕容歸是個男人,有種說不出來的吸引力,他懂得如何撥動女人的心弦。
罷了,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胡思亂想又不犯法。
就在她準備強行入睡時,窗外響起簌簌風聲,她警覺地睜開了眼睛。
那不是風聲,是衣袂拂動的聲音,有高手夜訪。接着,窗棂被人輕輕敲了幾下。
朝容心頭一凜,迅速披衣而起,推開窗後,就見樹下一道黑影縱上了對面屋脊。
她莫名激動,會不會是孫定終于來送信了?
朝容內心狂喜,悄悄翻出窗,重又關好後,縱身躍入了夜色中。
那人對府中防衛極其熟悉,每一步都剛好避開。朝容心下越來越疑惑,可既然出來了,也只提氣緊追。
看身形不太像孫定,難道是星聞查到了重要信息?
她一路發足狂奔,跟着那人飛檐走壁,追了約莫兩刻鐘,就看到一座雄偉壯闊的高樓,正是她每日進出的天寶閣。
正疑惑間,就見那黑影從二樓檐角翻上了三樓,身手矯健敏捷,轉眼間便越上了高樓之巅。
天寶閣有六層,一口氣肯定上不去的。
朝容有些發怵,但更多的卻是湧動的豪情。
蟄伏的日子裏,很少有這般酣暢淋漓的時刻,實在手癢的厲害。
她長吸了一口氣,足尖一點縱身躍上了二樓的檐角,一路手腳并用,又是攀爬又是縱躍,總算翻上了樓頂。
她渾身酸軟,靠着屋脊坐下,轉頭瞥了眼負手望月的黑影,啞着嗓子道:“閣下是?”
“你不認得我了?”耳畔響起熟悉的聲音,那人轉過頭來,冷月之下面如明玉,目若寒星,果真是殷玉塵。
朝容激喜交加,一口氣差點上不來,待平複後,才咬牙切齒道:“大半夜的,你讓不讓人睡覺了?”說着攀住旁邊石獸,氣鼓鼓地瞪着他。
殷玉塵挨着她坐下,有些幽怨道:“我來盛寧這麽久了,第一次出來找你,王爺都不怪我,你怎麽能怪我呢?”
朝容心頭一震:“慕容歸讓你找我的?”
殷玉塵道:“他并沒有明說,但就是那個意思。”
朝容更加好奇,扯了扯他的袖子急切道:“怎麽回事?”
“他說今天是你的生辰,還說讓我先回去。”殷玉塵如實道。
朝容擡頭望着滿天星輝,喃喃道:“他這是什麽意思?我可不信他有這麽好心,除非……”
應該不會,慕容歸不可能這麽快知道她的身份。
朝華既然用了她的名字,就不可能再告訴他世上還有一個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妹妹。
她舒了口氣,贊許道:“你如今長進了,竟然能聽懂弦外之音?”
殷玉塵不以為然,從旁邊拿出一個包袱道:“我帶了些酒菜。”
“你要給我過生辰?我長這麽大還沒有……”一想到差點失言,朝容忙頓住道:“還沒有在這種地方過過生辰呢!”
包袱裏是一只五層提籃,放着三樣小菜并兩樣果品。自來到北燕,幾乎都是粗茶淡飯,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精致的菜品,像是大酒樓做出來的,朝容驚喜道:“你從哪裏弄來的?”
殷玉塵拿出一壺酒,拍開泥封道:“城南新開了一家很大的酒樓,什麽都有。聽說是賀拔商人建的,各地的美酒佳肴多不勝數,王爺帶我去過兩次。”
“我還沒在城裏轉過,每天都是國相府到天寶閣。”朝容以手托腮癡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