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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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們仍在踢打呵斥,車夫也狐假虎威,跟着大聲起哄。朝容沉下臉道:“你自己趕車不看路,既是拐彎那就慢一點也行,反正這幾天都是這個時辰回來,我都不急你急什麽?”
“姑娘,不怪小的,是他們走路不長眼,那麽寬的道非要挨着牆根走,不給撞上才怪呢!”車夫一臉冤屈。
朝容沒好氣道:“你還有理了?路上冰雪凝結,咱們自己也知道挨着路邊走,何況別人?”說着小心翼翼走到路中間去查問道:“你怎麽樣?要緊不?”
那人像是極其痛苦,聲音顫抖着道:“腿……腿好像斷了……”
“快來人,快,”朝容急忙喚道:“車子穩當些,你們幫忙把他擡上去。”
還不等轎夫們過來,那幾名武士便急急奔了過來,七手八腳将那人擡了起來,“小心點,他好像把腿摔了。”朝容一邊囑咐,一邊掀起車簾。
跟下來看熱鬧的急忙讓到了一邊,抱怨道:“路上這麽滑,還坐什麽轎子呀!”
朝容沒有理會,吩咐道:“什麽都別說了,救人要緊。快把他送到醫館去!”
“姑娘,這條街上最近的醫館跟我們不順路。”車夫唠叨道。
“救人要緊,你沒看到他那麽難受嗎?就這幾步路的功夫,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朝容不耐煩道。
車夫雖然不想多管閑事,但朝容發話了便也不敢違拗,只得掉頭往醫館方向而去。
四名武士分成兩撥,兩人跟着牛車,兩人護送朝容和李淑年回府。
那幾名轎夫擡着空轎,小心翼翼的跟着牛車走了。
朝容籲了口氣,籠着手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回走。
李淑年關切道:“是不是鞋子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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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容苦笑道:“誰知道今天會步行回去呀,早知道就穿靴子了。雖然笨重點,但适合走這樣的路。”
“方才那人是什麽來頭?看這方向是往內城去的,普通百姓可不會這麽晚去內城的官邸!”李淑年疑惑的問道。
朝容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看那樣子不像是當官的,也不像是顯貴人家,應該是商賈。”
“天這麽黑,看誰都一個樣子,您是怎麽看出來他是商賈不是屠夫?”李淑年打趣道。
朝容忍俊不禁道:“誤打誤撞呀,我扶他的時候,摸到他袖子裏有一把小算盤,那聲音一聽就不是普通木頭,我琢磨着此人必定是個大商人。”
“哦,原來如此。不過再大的商人,摔斷了腿的話可就神氣不起來了。”李淑年說着,忽然面泛狐疑,壓低聲音道:“盛寧雖是王城,但絲毫不見富庶繁華之象,哪兒來的大商賈?”
朝容笑了笑道:“我聽府裏下人們說,這幾年可是好多了呢!以前別說店鋪,連商販都少見,百姓們多是以物易物。對了,”她壓低聲音,帶着幾分鄙視道:“當年這些賊匪從雲桑搶回來的金銀財寶,早就把國庫堆滿了吧,想要繁華富庶,那還不容易?”
兩人忽然都沉默了,誰也不說話,互相扶持着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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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次年開春,北燕天元三年!
這日酉時,朝容和李淑年剛走出天寶閣的大門,就看到路邊停着一輛高闊豪華的馬車,車後跟着八名盔甲鮮明的高大武士。
車前有個少年牽着一匹駿馬,身着挺括的黑色騎裝,腰懸短刀,長發高束,俊美秀逸,正是數月不見的殷玉塵。
朝容此刻忽然看到他,一時竟竟呆住了。
“阿容,過來!”窗前的紫絲幔從內挑開,露出半張俊朗的臉龐,正是慕容歸。
“公主?”李淑年有些擔心,輕輕拽了拽她的袖子。
朝容笑了一下,安撫道:“沒事,這位便是梁王,你在這裏等我。”
殷玉塵轉身搭好下馬凳,擡手欲扶她上車。
朝容心頭一酸,下意識推開他的手自行上車。
慕容歸從坐榻下拿出一把交杌展開,拍了拍道:“坐吧!”
朝容忙謝過,緩緩坐下道:“好久不見,王爺最近可好?”
慕容歸伸了個懶腰道:“挺好的,一個冬天都窩在火爐邊,養了一身膘,開春出來連馬都上不去了。”
朝容忍俊不禁道:“王爺真會開玩笑。”
達奚部本就是馬背上的民族,世代以骁勇善戰著稱于世,不然怎能在短短幾十年前吞并了雄霸一方的賀拔部,又養精蓄銳一鼓作氣打下了雲桑半壁江山?
慕容歸少年時便神勇無匹,足智多謀,雖是幼子,卻是兄弟們之中最出類拔萃,也是最得先國主慕容顯器重的兒子。
若是慕容顯能多活十年,那北燕的江山最後落在誰手中還真不好說。
一想到這些,朝容便覺得惋惜和感慨。
“對了,今天過來,有兩件事。一來就是瞧瞧你,二來是想請你幫我找幾冊書。”他從袖中抽出一支三寸長的卷軸,遞過去道:“這幾冊書都是殘卷,其中缺失的我用朱筆标出來了。聽國相大人說,你專管雲桑方面的書籍,所以想請你幫這個忙。也不用刻意去找,平時留意一下,若是碰到了派人給我捎個話,我親自過來拜讀。”
朝容展開來看了一下,都是些水文地質方面的書,目前還沒整理到,但他既然不急,便滿口應下,收起卷軸道:“這小事一樁,讓人送個話就行了。”
“那可不行,我親自來才有誠意呀!”慕容歸含笑道。
“舉手之勞,不用這麽較真,再說了,大忙我也幫不上。”朝容不好意思道。
“其實嘛,還有一件大事我非來不可。”慕容歸坐直了身體,從壁上暗格裏取出一個寸許長的小瓷瓶:“今兒是你的生辰,想了好久也沒有什麽能送的,正好府中新得了一瓶玉容雪顏膏。我記得你手臂上被燈油燙傷了,回去試着擦一下,據說有奇效。”
朝容沒想到他連那種小事都記得,而且今天是她的生辰?她從來都不知道,朝華也沒有跟她說過。
她應該是秋天被陸家收養的,所以八月一過,大家便說她長了一歲。
“謝謝你!”她接過小瓷瓶,緩緩合在了掌心裏。
“對了,顧夫人有沒有去看望過殷玉塵?”她問道。
慕容歸往後靠了靠,雙手抱臂道:“來過一次,不過這個人很奇怪,眼裏根本沒有兒子,早就跟着上将軍回遼國去了,她畢竟是遼人。”
朝容皺眉道:“那她不管殷玉塵了?”
慕容歸神色忽變,唇角的笑意漸漸消失,定定凝視着她道:“不是還有你嗎?”
“我……”朝容心頭一緊,下意識攥緊了手中藥瓶,垂下眸子不知該說什麽。
慕容歸緩緩擡起手,輕輕挑起她的下巴,咄咄逼視着她,沉聲道:“告訴我,阿容,你是不是喜歡上了他?”
朝容有些慌亂地躲閃着他的眼神,氣息越來越淩亂。
她越是緊張越是毫無頭緒,口唇翕動着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的手掌緩緩展開,從下颌骨一點點的撫上了她的側臉。
這親密的觸感是陌生的,她本能地抵制卻不敢掙紮。
車中似乎越來越窒悶,她的額頭和背後已經滲出了細汗。
她想要逃脫,憑本能可以感覺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但慕容歸忽然起身,單膝點地半跪在她面前,雙臂合攏将她結結實實地摟在了懷裏。
她急得快要哭了,微喘着想要掙紮,擡起頭卻對上一雙深邃哀傷的眸子,棕褐色的瞳孔中流露出令人心恻的迷惘、掙紮和痛苦。
朝容的心驟然揪緊了,有那麽一瞬,她仿佛能感覺到朝華的痛苦。
是的,面前這個人看到的是朝華,是隔着國仇家恨求而不得的愛人。
但他對于自己來說只是個陌生人,她可以替朝華活着,替她承擔作為一個公主該有的擔當,但她唯獨不能替她愛。
即便她已經不再是朝容,但她的心依舊是自己的。
“不……”她猛然清醒過來,急促的喊道,拼命把頭轉向了一邊,他冰冷的唇堪堪落在了她的側頸。
她以為他會清醒過來,但他卻是微微愣了一下,忽然埋首在她頸項用力吮吻起來。
“阿容,我的阿容回來了……”他激動地顫栗着,一只手從她後背緩緩下移撫向了腰肢,另一只手扯開衣襟探了進去,微涼的手指近乎着魔般撫觸她溫暖細膩的肌膚。
殷玉塵在外面,她不敢喊,生怕他看到這樣不堪的情景,一時沖動自取滅亡。
她的四肢變得冰冷而僵硬,他将她的身軀緊緊壓在懷裏,以至于她連吸氣都有些困難。
她拼命咬牙忍住哭泣,手掌順着他的衣服摸到了他的腰帶,猛地撤出了他腰間的匕首。
“別、別動!”她将手中的匕首橫在他的脖頸上,顫聲道:“再動我就不客氣了。”
匕首貼上肌膚的那一瞬間,他猛地醒過神來,手臂微微一松,不可思議的望着她,嘴角的肌肉顫動着,緩緩開口道:“阿容,你真的……要殺我第二次?”
朝容顫抖着搖頭,忽然收回手,将匕首抵在了自己脖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