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夜風從破損的窗吹進屋內,坐在黑暗中格雷琴無聲地戴上手套,像一只貓跨過一地狼藉。

脫下鬥篷的吸血鬼露出真面目,誰成這麽一個心狠手辣的角色竟是一位少女。

格雷琴像棵樹苗似的出挑,看起來是個仍在成長期的孩子。

畢竟她的身高這兩年才有生長的趨勢,人類生命定格在十六歲的格雷琴這才迎來自己的生長期。

按理來講格雷琴并不是少女,只是她沒有長出和年齡相符的皺紋,變老速度極其緩慢,明明早已步入中年的她卻依舊如人們看到這般,年輕活力。

格雷琴熟練的利用工具,從獵人的腦袋中取出銀彈,沒有被分解為碎片的彈殼上留着渣碎。

格雷琴沒機會問這個慘死的吸血鬼獵人,問他是否會料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被銀彈奪去性命,在此之前格雷琴也從沒問過其他人。

對,他們。

格雷琴隐姓埋名一路殺來,成為獵人口中相傳的獵人吸血鬼,她的存在讓年輕的獵人聞風喪膽,但應該畏懼她的是那場狩獵存活下來的獵人。

公會從被害獵人的名單上覺察出格雷琴的最終目的——她要讓參與那場狩獵的吸血鬼獵人成為她的手下亡魂。

格雷琴向狄恩的兄弟亞伯承諾,她會為狄恩報仇。

即便亞伯不贊同格雷琴這種行為,但他也從沒阻止過這個瘋狂的女人。

也許在亞伯心中,只有格雷琴這個異類能為狄恩報仇。

格雷琴看到壁爐前懸挂的鹿頭标本,她心中萌生一個殘虐的想法,就是把獵人剖解一番,用當年狄恩教她解剖鹿的手法來解剖一個吸血鬼獵人。

“不,我當然不會把您傳授的刀法用在一個人類身上。”格蕾絲自言自語道。

格雷琴沒有這麽做,她拆下所有窗簾,讓人能盡早發現獵人的屍體。

格蕾絲一邊整理自己的裝備,一邊複述肢解鹿的每個步驟。

她永遠不會忘記狄恩捕食鹿的場景,他用鹿血在雪地上畫出一朵綻放的死亡之花。

狄恩對格雷琴說食物短缺時,吸血鬼不得不選擇吸食動物的血液。

“聽說鹿肉吃起來不錯,你應該喜歡,小家夥。”狄恩對格雷琴說。

身為出現在故事中驚豔黑暗的吸血鬼,狄恩同樣擁有野獸的蠻力和敏捷。

在森林中狩獵鹿群的狄恩從高枝落下,舞動的衣袂似暗鴉,似鬼魅一樣的吸血鬼帶來死亡與黑暗。

格雷琴必須趕在淩晨兩點前離開,一個小時足夠她把暴露自己行蹤的痕跡收拾幹淨。

她已擦幹淨身上的所有污漬,順便用獵人的鞋油保養一番自己的靴子。

在蒼白的燈光下,格雷琴拿着一把鞋刷安靜單調地刷着鞋底的泥垢。

這樣的行為已熟練到閉着眼都能做得到的地步,就像從毫無經驗的殺死第一個吸血鬼獵人開始,到現在一臉平靜的坐在屍體前進食。

格雷琴把刷子與鞋油盒子丢進燃燒的壁爐,炙熱的火舌将證據吞噬殆盡,這像極她童年記憶中的火。

黑死病的流行是一場災難,格雷琴的父母沒有救治女兒的能力,只能将她與所有黑死病患者一起丢棄在焚燒場。

如果聽天由命是格雷琴身為人類的命運,那麽遇見狄恩文森特就是她成為吸血鬼的命運。

跳上圍牆的吸血鬼俯視這片凄慘的人間煉獄,腐爛的惡臭讓他忍不住擡起手遮住口鼻,而就在此時,奄奄一息的格雷琴伸出手向他求救。

狄恩不是格雷琴祈禱中召喚來的天使,也不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魔,他是一只想要飽餐一頓的吸血鬼。

格雷琴不記得初次見面說了什麽,是“救救我”還是“帶我走”。

但狄恩沒有絲毫猶豫,他跳進這被烈焰包圍的地獄,走到格雷琴面前。

狄恩說他要吃了她,語氣的确像要在下一個就要将這個女孩吸食殆盡,然而事實卻不是這樣。

如果狄恩給予格雷琴的是這般的麻木冷漠、殘酷不仁,她必定不會走到如今地步。

格雷琴下定決心在懲戒完所有30年前獵殺狄恩的獵人之前,她絕不會停下。

格雷琴貧瘠的一生充斥着太多未解,獵殺獵人,成為注冊在案的吸血鬼獵人,繼承狄恩的能力,與命運中的人相遇,被父母丢棄,患病,出生。

如果一一解答,不過寥寥幾句,若深究其中的緣由,卻又如糾纏不清的亂麻。

對格雷琴而言,一切意義自因狄恩變得不同。

盡管他們說這是詛咒,被吸血鬼轉化成殘次品的格雷琴帶來厄運,詛咒了文森特的守護者狄恩,脆弱的人類成為狄恩喪命的原因。

格雷琴存活的唯一意義也在30年前被剝奪,她遵循狄恩的囑托找尋自己生存的意義,蹒跚躊躇中,格雷琴意識到自己的所有因果不過是為一個答案畫地為牢。

在回答為什麽要成為獵人的這個問題時,格雷琴已經無比清楚今後的自己不會作為人類而活,也不會作為吸血鬼存在,而是一個滿腹仇恨與企圖的獵人。

她心中早已将狄恩放在靈魂的最深處,他高大冰冷的身軀裝在狹小自私的心房。

成為獵人吸血鬼的格雷琴花費數年時間重新學習與人類有關知識,為了能得到那年參與狩獵的所有人的資料,再親手将他們一一除去。

被推崇為正義的獵人是人類口中的曙光,對格雷琴而言不過是一個個面目可憎的魔鬼。

格雷琴花十幾年去追尋餘下的36人蹤跡,成為獵人們終日惶惶的存在。

即便他們中有幾人等不到格雷琴的複仇就早早下了黃泉,但格雷琴不能滿足,她不能救贖,她用獵人引以為傲的槍法殺死了獵人,用這雙吸血鬼的眼睛目睹他們的死亡。

這違背世間法則的獵殺既不能讓格雷琴重回人類社會,也不能讓吸血鬼在此接納她。

格雷琴行走在最模糊的縫隙中,通過獵殺仇人把零碎的、殘缺的、屬于自己的狄恩文森特拼湊。

一個不夠,那麽就兩個,兩個不行,那就所有——如果不快點動身是不行的。

格雷琴今日必須趕在淩晨兩點前離開,一個小時足夠她把暴露自己行蹤的痕跡收拾幹淨。

她穿好衣服,毫無血色的面容本應在鏡子中顯現出一張年輕女性的樣子,可鏡子中卻空無一物。

從格雷琴開始獵殺吸血鬼獵人的十幾年前開始,調查這件連環慘案的獵人沒有把目标指向內部獵人,誰成想每次參加會議的獵人中,混雜着一個被鮮血浸透雙手的吸血鬼。

漸漸地,他們把矛頭指向文森特家族,卻仍找不到任何證據證明,畢竟那些明哲保身的吸血鬼不會為已故同類做出這等事。

這是格雷琴精心打造的舞臺,囚禁了回憶中的狄恩和沒日沒夜斬斷荊棘的格雷琴。

“這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每次為自己加油鼓氣後,格雷琴都會忍不住看向空蕩蕩的身後,好似曾經漫不經心走在自己身後的狄恩仍半吊子地靠在某個角落,對格雷琴的執着嗤之以鼻。

格雷琴閉上眼,對空蕩蕩的身後說:“因為我是狄恩先生的孩子,所以為您獻出生命是我所期盼的結局。”

事實上,狄恩意料之中不喜歡人類編造的童話故事,每逢夜晚降臨,坐在黑暗中的狄恩用低沉的語調為格雷琴訴說他的時代。

狄恩的面容介于俊朗與魅惑之間,在他手指的遮掩下,陰影中徒留一雙奪魂攝魄的紅眸。他的雙目在雕刻般的眼窩中,似鑲嵌在大千宇宙間最明媚的星球。

狄恩不常向格雷琴提起自己在文森特家族裏的生活,可他會把自己在人類世界中經歷的種種與格雷琴分享,他把那些日子視為珍寶。

狄恩滔滔不絕地說他向往着的自由,打獵、流浪和人類交朋友,與同類競争……他比任何吸血鬼活得都要灑脫。

狄恩不做格雷琴的父親,也不當她的老師,他不自诩高貴也不淪落塵埃。

他只不過是個名為狄恩文森特的普通存在,偶爾在格雷琴面前流露出被身份束之高閣的孤冷。

格雷琴明白自己短暫的生命不過是乘風滾墜入窗內的月光,狄恩不支配她,也不幫助她,他看格雷琴為馴服體內的能力頭破血流。

狄恩總是這樣,冷眼旁觀格雷琴的掙紮。

“你有自己的路要走,和人類不同,和吸血鬼不同,格雷琴,你是特別的。”

然而狄恩又常常會捧着格雷琴受傷的臉,光芒沒能打在他的臉上,精致帥氣的五官變得冷漠黯然,他的心裏在想什麽——或許他知道格雷琴終究會死去,像他見證過無數人類倒在漫長生命的河流中。

“格雷琴,你要成為最特別的,比曾經的自己和我都要更加特別的存在。”

“現在的我有沒有成為您口中特別的存在?”格雷琴撫摸自己的眼睛。

格雷琴繼承狄恩的能力同時,也繼承了那雙無與倫比的紅瞳,這對唯有狄恩才擁有的赤瞳,向血族證明格雷琴是他用血肉養育的孩子。

30年前的血族狩獵剝奪了貫穿格蕾絲生命的紅色,曾經被人類父母抛棄的格雷琴在狄恩的給予下獲得第二次生命,而他卻殒命于這場腥風血雨中。

直到狄恩生命終結,也沒有任何一位吸血鬼知曉為何高貴的文森特會有對人類感興趣。

按照狄恩的說辭,在那個黑死病肆虐的時代,他不過想知曉以吸血鬼的身份能否支配人類的生命。

但說到這,狄恩又是露出編造謊言後的為難表情。

自圓其說的狄恩或許不知道在格雷琴心中無論他是否因吸血鬼高人一等的想法,這都不妨礙她把狄恩視為自己唯一的親人。

嚴格來說,文森特家族至今也沒有接受曾經身為人類的格雷琴。

擁有短暫生命的人類卻目睹守護家族百年的吸血鬼的消殒,這是未被證明的詛咒,強加在格雷琴身上的罪惡。

為延續格雷琴的生命,吸血鬼的血液在她的身體裏穿梭,驅逐寒冷與病痛。

狄恩動作笨拙地把年幼的格雷琴抱在懷中,用指尖劃開她的皮膚,鎖骨中間醜陋的十字傷疤是狄恩初次操作留下的痕跡。

狄恩與格雷琴清楚這塊傷痕并不意味着她摒棄人類身份,狄恩沒能下定決心把格雷琴徹底拉進黑暗。

“如果我自願成為吸血鬼呢?”格雷琴問道。

“你一定會後悔。”狄恩說。

直到長大,格雷琴仍不明白,那時的她在已活百年之久的狄恩眼中是如此渺小,他們之間有着幾百年的代溝。

不知是不是每個吸血鬼都那麽不可一世,或許他們的确有這樣的資本。

可狄恩是格雷琴生命中的唯一,唯一選擇拯救她的存在,唯一決定給予她生命意義的存在,唯一值得她付出一切的存在。

世人皆知吸血鬼是惡魔,可狄恩不同。

他是唯一的,是伫立在文森特家族殿堂之中的吸血鬼,他是狄恩。

只有狄恩才會興起着帶着滑稽的帽子跑去公園,讓那些寫生的學徒給自己畫一幅肖像。

偶爾幾次的滿月之夜,選擇在家聽搖滾樂度過。

明知鏡子裏照不出自己,卻仍裝模作地站在鏡前整理亂糟糟的衣衫。

也許這世界上的吸血鬼都與衆不同,可狄恩在格雷琴心中是獨一無二的。

“我是二代吸血鬼,不需要你這樣弱小的家夥侍奉左右。”狄恩跨過地上的屍體,格雷琴明白他的殘忍、他的冷血,他從始至終都是給人間帶來鋪天蓋地恐懼的吸血鬼。

可格雷琴是攀附狄恩指尖發絲的月光,妄圖親吻他肮髒靈魂的人類,是他一時興起拯救的生命。

格雷琴道:“即便如此,我仍要為您活下去。”

黑暗中,狄恩凝視少女的雙眼,“為吸血鬼活下去?這太傻了。”

格雷琴永遠無法理解究竟怎樣活着才是聰明的,就像在狄恩死亡那天,格雷琴不明白倉促中成為文森特首領的亞伯為什麽把自己拒之門外。

也許是因為格雷琴既不是吸血鬼,也不是人類。身體裏流淌着文森特的血液卻沒有吸血鬼高貴的身份,繼承狄恩的能力可卻是一個卑賤的混血。

關上的鐵門,合上的棺木,從此不再關聯的血脈,像是嘲諷格雷琴從未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可即便如此,我仍決定陪伴在狄恩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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