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天空灰幽,細雪翩跹。
悄然拂過少女的筒橋簪頭,錾刻的金玫瑰有了抹潮亮的珠光。
目送季褚望離開,盛衿霧轉身踏進商場五樓新開的奶茶店,犒勞自己辛苦的一天,買了杯桂花酒釀圓子。
“诶,你的傘。”
身後響起好心提醒,她頓住腳步,回頭一看竟然是熟人。
“穆何?”
穆何拿着傘上前,抿緊唇,沉默站在她旁邊。
喲,小學弟生氣了。
盛衿霧擡起眼皮飛快瞄了眼唇角微微下抿的小學弟,又獻殷勤般笑問:“喝嗎?”
小學弟沒有接,鏡片後的眼睛壓着抹脆弱的情緒:“學姐不守信。”
?
明明剛剛才有人誇她守信的。
“啊那個……”
盛衿霧一時不知道怎麽解釋,只好接了句:“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是我中午做了什麽事情惹學姐不高興了嗎?”
聽着說話人語氣裏滿滿的小心翼翼,她矢口否認:“當然不是,我就剛剛有點事,現在已經解決了。”
穆何的面色和緩,語氣也雀躍起來:“那學姐吃飯了嗎?”
“你是不是還沒吃?”盛衿霧反問。
小學弟微微地點了點頭。
她微微一笑,歪着腦袋,筒橋簪上的珍珠吊墜也前後巅着澤光:“那我請你吃吧!”
“好!”
眼見小學弟的眸子又彎成小月牙,她再次把奶茶遞到他面前:“這個也請你喝。”
後者拿過奶茶搖了搖,利落插上吸管喝了一口,表情全是滿足:“謝謝學姐。”
說着,他從傘後變戲法般拿出一杯:“我也想讓學姐喝上我給的甜。”
盛衿霧也沒客氣,學着眼前的人,誇張地眯起杏目稱贊:“謝謝穆何的甜,有被溫暖到。”
“喜歡就好,”穆何揉了揉肚子,低頭控訴,“學姐,我餓吶,你……”
“卧槽!穆何?!”
二人同時回頭,不遠處,一個西裝男人疾步走過來。
穆何墨眸輕眯,看清來人:“室長?”
男人笑着拍了拍少年,又看了眼盛衿霧:“不介紹一下?”
“錢浩任,我本科時期的室長,”穆何又側眸對男人說,“盛衿霧。”
錢浩任撞了撞少年,似有不滿:“就這……完了?”
“嗯。”穆何抿起唇角,不再多言。
“你好,盛小姐。”錢浩任故意伸出手。
“你好,錢先生。”
盛衿霧伸出的手被穆何擋住,後者轉頭對着她小聲解釋:“學姐,我單獨和他聊兩句,馬上就回來。”
錢浩任左肩被少年锢住,連忙出聲道:“唉,別啊,我還沒……”
盛衿霧發聲:“穆何。”
“嗯?”少年清亮的眼有些閃躲。
“那兒,”她指着十米開外的中餐廳,“既然你們好久不見了,不如邀請錢先生一起去吃飯吧?”
錢浩任撇開被捂住嘴的手:“好呀,我正愁餓得慌,我請我請。”
盛衿霧指的是一家主打養胃的傳統湯府,店內裝修也是純質古樸的紅木。
大廳兩側小隔間門口一左一右分別高挂着方框紗燈,胭紅的絲絹薄如蟬翼,每一間的圖案都不盡相同。
服務員帶他們進的是右邊第二間,盛衿霧掃了眼,上面繡的是“魚戲蓮葉”圖騰。
三人在餐廳坐定,錢浩任瞅着對面剛坐下的男人,躊躇着開口:“我說,你們……”
“點菜。”穆何把菜單重重磕在說話人面前。
錢浩任擺手:“你們點,說好的我請。”
“剛剛我就和穆何說好的,我請客,”盛衿霧做了個請的手勢,“你先點,錢先生。”
“不能讓女孩子請客,室長之前交待給你的話不記得了?”
“記得。”穆何懶懶回答。
“穆何年紀最小,最開始上大學的時候,不太會與人打交道。”
錢浩任頓了頓,立馬改口:“我的意思是天才都是孤獨的,我們穆何最開始那叫一個話少,用我媳婦的話說就是,驀然回首,穆何就在那天寒地凍處。”
“不過後來熟了之後,他的話也多了起來,”男人點了兩個菜,把菜單放回對面,“剛剛看到他在對你撒嬌,我受到了極度的驚吓。”
“我沒有撒嬌。”
聽到身邊人沉聲反駁,盛衿霧捂嘴笑過後,替少年解釋:“他的确沒有撒嬌。”
“還沒有?”錢浩任捂着肚子,學着少年的姿勢,捏着嗓子道,“喜歡就好哇,學姐,我餓啦!”
少年輕瞥,擲出幾個字:“沒那麽誇張。”
“哈哈,我們舍寶長大了,”錢浩任恢複粗犷的口音,轉移話題,“盛小姐現在是在讀博?”
少女從菜單裏擡起眼來,似有不解,懷疑今天的妝是不是顯老:“不是……”
穆何在一旁懶懶開口:“我跳級的,她初中以前算得上我的學姐。”
錢浩仁噗嗤笑出聲,也不點破:“強行拉關系?那你也該改改我的稱呼,畢竟初一以前我也算得上你學長,雖然不同校。”
“妄想,”穆何轉手把菜單交給服務員,“嫂子呢?沒一起過來?”
“我出差,她跟着來幹嘛?再說,你前段時間不是說要投奔我嗎?我得趕緊把房子裝好,恭候你這尊大佛呢。”
“學姐,室長他在淮京博物館上班,關于薪資待遇什麽的,你都可以問他。”
正喝奶茶的少女一時哽住,上次她那樣回答只是搪塞,沒想到穆何卻當了真,也不知他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對上少年的眼,後者眼底明顯含笑。
敢情是在這兒給她挖坑呢。
她不自覺咬了咬吸管,讪讪道:“我之前已經打聽過了,同級的應該差距不大。”
聽着少女應付的語氣,穆何輕勾唇角:“好人,你好好給學姐講講。”
“好啊,總的來說,吃不是問題,住的話,當然到時候你和穆何一塊過來的話,我給你們安排。”
“專技崗扣除五險二金,再加上車補通信補貼,按時入卡的基本工資三千五左右,然後年終獎全部算在內的話,平均下來一個月一萬有餘。”
“後面職稱上去了,工資補貼什麽都會跟着漲,淮京的物價沒華市高,這樣的工資,在那兒買房壓力不大,到時候你和穆何……”
越聽越不是味兒,盛衿霧剛想打斷,一顆珍珠就溜進了食管裏。
“咳咳……咳咳……”
穆何瞪了眼多事的說話人,連忙遞過熱茶水:“緩一緩,慢點喝。”
少女漲紅了臉,接過茶杯,揮了揮手示意無事:“錢先生,謝謝。”
“甭客氣,你就跟着穆何叫我好人吧。”
“好人?”
男人不以為意地解釋:“浩仁、浩仁,大一的時候被他們幾個的口音帶跑偏了,就變成了好人、好人。”
盛衿霧徑自笑出了聲,也道:“那你以後叫我衿霧吧。”
“好啊,”錢浩仁故意黏膩叫了聲衿霧,又一臉認真問道,“要跟着穆何加學姐兩字嗎?”
穆何俊臉輕紅,只屈彎手指,用指節敲了敲桌角:“飯來了,吃你自己的花生米。”
錢浩任得逞,笑得開懷,爽快應承:“哈哈哈哈,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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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走出商場時,外面的天已經被地上的積雪映得通白透亮,下午擁堵大道上的車現在也寥寥無幾,靠近綠化帶一旁的車道兩側開始蓄起疏松凋落的雪。
“我送你回去吧。”
這天冷得少年呼出的熱氣轉瞬即逝。
盛衿霧視線下移,落到燈下的空白地。
眼前閃過一對寡郁的藍褐眸子,不知怎的,她突然覺得方才季褚望像這口虛無的氣一樣,是飄散在她面前的。
“學姐?”
少女愣神之際,錢浩仁已經搭上了穆何,說好今晚去他家睡。
她愣愣回複:“嗯?我自己可以的,不用你們送。”
“沒關系,”穆何撐開傘,立在她身側,溫聲軟語攜了絲不易察覺的認真,“我送學姐安全回家。”
盛衿霧望着傘外淋雪的男人,說:“那你給好人也遮一下,衣服濕了,容易感冒。”
少年撐的傘明顯偏向她,飛雪安然降落在黢黑的面上,他搖了搖頭:“男人不怕雪。”
被自動忽略的錢某某真男人瞅着少年,反問:“所以你不是男人?”
“當然是啊,”穆何望着少女腦袋左側圓圓的小發旋,柔聲解釋,“但如果我在傘外,就不能給學姐打傘了。”
錢浩仁給了少年一拳,欲打算說什麽,卻被盛衿霧搶先:“穆何,其實我喜歡雪。”
說着,她把傘推給身旁的少年:“一般下雪,我不打傘。”
笑怔在唇邊,少年随即也把傘塞給左手邊的男人:“好人打,我也喜歡雪。”
錢浩仁瞅了眼面前的小年輕,似是不太理解:“我年紀大了,就不推讓了。”
碎玉般的雪飄灑,身着深灰及膝大衣的少年和他右側少女,從發頂到發梢都覆滿了白霜。
錢浩仁在後面,放慢腳步,飛快抓拍了一張,發到穆何微信裏,附贈了句:【恭喜你和你的學姐白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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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的雪不算大,出租車到神慈巷口,也只過了一小時。
“學姐。”
少女關上車門,探目詢問。
穆何拍了拍副駕駛的椅背,悶聲道:“把傘給學姐。”
“謝啦,衿霧,這傘真好用,你在哪兒買的?”
錢浩仁話雖說得輕松,但雙眼卻跟得緊,見關上車門的女人笑裏生局促,他剛想圓場,就聽見她說了句:“就剛才吃飯那個商場裏。”
“行!趕明兒我也給我媳婦買一把。”
盛衿霧接過傘,微微一笑,揮着月白柔膩的小手:“那你們慢走,再見。”
車窗合上的片刻,錢浩仁把尾音被掐斷,她模糊聽到了幾個字:“……別人……抓緊。”
不巧,這兩個字她今天也對季褚望說過。
食指摩挲着兜裏手機的棱角,盛衿霧撐開了傘,略帶濕光的傘面劃過眼前,她又想起了季褚望回頭時的模樣。
逆光下,男人偏分的黑發籠絡着一圈頹淡光暈,臉部的尖利棱角被陰影鋸平,本是清藍淺褐的瞳珠也染上夜色,聚了七分墨,積了三分潤。
嘆了口氣,她決定把手機帶回家,下次再見到就還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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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女人點亮屏幕才發現這個手機竟然沒有密碼,指尖一滑便解了鎖,看着它除了自帶的軟件外,裏面只有一個微信軟件。
“好奇怪的男人。”
她好奇點開那屏幕右下角的綠色方塊。
果然,聯系人只有她一個。
“問號?”皺起眉心,少女瞅着這備注喃喃,“不是知道我姓盛嗎?為什麽備注是個問號?”
打開通訊錄,也只有她一個號碼,備注也是問號。
“……微信、電話都只有我一個人?”
今早睡醒後的糟糕感覺從她心底生長成藤,攪得她頭昏腦脹之餘,又溢出幾絲後怕的情緒。
【他們不會發現的,即使發現了,也不會傷害你。】
【我會找你還的。】
摸了摸發涼的後頸,她一把扔開手機。
“不行!我得趕緊把手機扔了。”
披上玄關挂着的羽絨服,盛衿霧抓起鑰匙就出了門。
“通——”
手機被無情地扔進大樓外的垃圾桶。
實感的落地聲清晰響在暗夜裏,她胸腔那顆狂跳的心才漸漸平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