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晌午,華市冬日難得的晴日當空。
天地白白間,映着和谧的澤光。
華慈醫院十樓胸外科,也其光融融。
病房裏,看着床邊的不速之客,盛衿霧眉端含着笑,故意調侃:“喲,小宇警官,手裏拿着什麽呢?”
對于她的明知故問,寧宇把錦旗雙手奉上:“盛英雄請。”
“好呢,小宇警官。”
盛衿霧毫不猶豫地接過,捏着上面的燦黃流蘇,問:“既然我倆都緝拿有功,那為什麽只有一面旗子?”
寧宇劍眉一揚,對着眼前的少女笑得暧昧:“你打開看看。”
聽罷,她一點一點展開錦旗,兩行白字印入眼裏。
她念念道:“致勿忘我,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匡扶正義,劍膽琴心……”
一眼掃到最後,也沒瞅見他倆的半個名字,她不禁問:“勿忘我是誰?”
“你倆最後一個字湊起來不就是勿忘?”
“嗯?”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少女杏仁眼的迷濛消散,轉而懸上甜蜜的笑。
瞄了眼季褚望,見他仍是肅着臉一本正經地疊被褥,她把錦旗塞進他手裏,試探着問:“诶,季褚望,你喜歡嗎?”
他捏着赤紅錦旗,抿了抿唇,答複得認真:“勿忘我相傳是一位騎士為了給他心愛的戀人摘花,卻不小心被海浪卷走,而他當時對戀人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不要忘記我’。”
這故事結局入耳,盛衿霧倒抽口涼氣,瞪了眼這掃興的說話人,一把奪過錦旗,塞進寧宇手裏,把他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問:“小宇警官,你這是在拆我CP?”
後者無辜攤手聳肩,倒像個十足的受害者:“我記得你上次言語之間表露的都是看不上季先生的話。”
盛衿霧擠出一個危險的笑,義正嚴詞地小聲解釋:“上次是上次,今時不同往日。”
話音落遁,身後傳來腳步聲,她立即恢複正常音調:“還請小宇警官抽個時間改改啦。”
“好說。”
寧宇一口答應,旋即又兩眼疑惑,“改成什麽?”
“就……”
盛衿霧正欲開口,季褚望站定在身邊,一字一句說:“季褚望先生,盛衿霧女士。”
寧宇雙手環胸,憋着笑,看着面前撇嘴不樂的少女,佯裝征求她的意見:“這位盛衿霧女士,你有異議嗎?”
後者悶悶附和:“......那就這個吧。”
寧宇無奈搖頭,捏拳置于鼻下,嘆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真是一物降一物,妙啊!”
盛衿霧頓時月眉倒豎,眉端翹入額鬓:“你說我是女魔頭?”
“息怒息怒,盛大英雄,話說你知道你倆擊敗的是誰嗎?”
好奇心驀地上線,她忍住打算追究寧宇的沖動,問:“誰?”
“正是我們前段時間懸賞公告裏的兩位嫌疑人。”
“懸賞公告?”
盛衿霧驟時兩眼一亮,百光流逸,“詐騙?那什麽邢某和楊某?”
寧宇颔首,對少女比了個贊:“你們還有兩萬元獎金,等會跟我去派出所。”
“小宇警官,明天行不行?我和季褚望這幾日在醫院,蓬頭垢面的,待我們打扮打扮。”
“明天我去。”
盛衿霧瞅着身側突然發聲的男人,蹙了蹙眉,不解發問:“為什麽?我也想去。”
季褚望肅着臉,聲音不似往日的清淡,含着幾分不容置喙:“你明天滿課。”
“……”
寧宇沉默盯了男人幾秒,開始打圓場:“那就麻煩季先生一人了。”
“哼,不去就不去,那今天我請客。”盛衿霧沖對面的寧宇挑了挑眉,嗓音也呷弄起調笑,“順便把某人喜歡的小軟妹喊出來,她今天正巧旅游回來。”
“對了,小宇警官,聽阮神說,你倆加微信這麽久,卻沒見過一次面?”
提到宋暮阮,寧宇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忙,她也挺忙。”
“小宇警官,擇日不如撞日,今天下午有空嗎?”
“有。”
盛衿霧杏眼彎翹,語氣輕快,倒像個牽線搭橋的嬌俏小紅娘:“就這麽定了!我等會給阮神打電話。”
似乎是被這個幸運砸暈了頭,寧宇的俊臉皆是倉促的訝笑:“你為什麽叫她阮神?”
“因為她第六感強,算牌算得準。”
見寧宇一瞬鎮靜,理了理警服,板起臉似乎要說教,盛衿霧當即丢出一串滑溜句子:“富強民主文明和諧,我是社會主義小公民,杜絕傳播封建迷信,她的建議和解牌只供參考,也不是每次都準的。”
對于少女的清醒發言,寧宇滿意地點了點頭。
盛衿霧嘿嘿敷衍過去,拉過季褚望的衣袖:“走吧,我們打道回府,小宇警官下午見!”
-
黃昏轉眼一過,天已是沉沉的黑。
宋暮阮姍姍來遲,自罰三杯熱茶。
“不好意思,大家久等了。”
“沒關系。”
一桌子人,率先回應她的是寧宇。
端茶的玉手頓住,宋暮阮凝眼看着說話人,小聲試問:“小宇警官?”
寧宇笑着伸出手,語态親和溫切:“你好,我正是小宇警官。”
“你好,宋暮阮。”
宋暮阮同他握了握指尖,疑惑的目光落到對面的季褚望,“這位是?”
“我是……”
盛衿霧趕緊接過他的話,熱情介紹:“熱心市民,路人英雄甲,季褚望。”
宋暮阮兩手一拍,恍悟道:“我知道了!你就是救了九九的那個男人!”
季褚望長眉緩和,只微微颔首,嗓聲不溫不淡:“你好。”
“你好,非常感謝你救了我家九九!我敬你一杯。”
宋暮阮舉起茶杯,一飲而下。
季褚望端起杯,鳳眸半斂,看着酒液裏的圓月,薄唇緩緩嚅:“不用謝,義所當然。”
見宋暮阮落落大方,又語出反常,盛衿霧湊近,果然聞到了淡淡酒味。
她附在那紅透的耳根,小聲說:“阮神,不就相個親嗎?這麽怕?背着我偷偷喝酒,要是君湛哥知道了,唯你是問。”
宋暮阮顯然已有了幾分醉,視線挪動得極其緩慢,平日那對圓潤靈動的眸子此時也圓得呆懵,壓根沒意識到這是她倆之間的悄悄話,問:“九九,今晚我住你家,好不好?”
話脫了口,一桌人全聽了去。
盛衿霧抿了抿唇,飛快地瞄了眼季褚望,答應得磕磕巴巴:“好……好啊。”
說罷,她給他發了條微信:【等會你去住酒店。】
【沒身份證。】
【那你去找你爺爺,阮神有我家的鑰匙,等會你把我的鑰匙拿着,明天自己回家。】
對方沒了回複,盛衿霧收回手機,對他歉意一笑。
男人眼皮輕掀,羽睫輕而緩地揚起。
一對狹長的鳳目蘸着手機屏幕裏的亮,珠光流溢,回望着試圖用笑安撫他的少女。
唇彎一側,他把手放在桌底下。
盛衿霧見狀,連忙取出鑰匙捏在手心,也小心地伸到桌下,可她的小拳頭好似沒了雷達的小船左探右探,就是沒探到季褚望的手。
正當她氣餒地收回時,手背倏地被一片稍涼的柔軟包住。
【嗡嗡——】
腦袋驟然發蒙。
她怔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這作響的蜜蜂嗡嗡聲是來自于桌上的手機。
驚惶抽出右手,鑰匙順勢落在男人掌心。
“喂,君湛哥。”
聽筒那端,聲音情緒暗潮起伏:“九九,暮阮是不是和你在一起玩?”
“嗯……”
盛衿霧觑了眼正在宣講的宋暮阮,含糊應了聲,“是的。”
“讓她接電話。”
“君湛哥,她現在不方便……”
“啪!”
正講到激動處的宋暮阮,一拍桌子,“此時這個傀儡皇帝說道,‘殺死一只螞蟻’……”
盛衿霧頭疼地摁了摁太陽穴。
宋暮阮有個不好的習慣,只要喝醉,她就會給人上歷史課。
被上過好幾次課的盛衿霧,曾經深層次分析過原因。
最後斷定阮神這毛病應該是家族遺傳,畢竟阮神她媽精讀史書,博古通今,而阮神從娘胎裏就耳濡中國歷史。
所以,當年宋暮阮報考小語種也許是選錯了路,或許她更适合和她媽一樣當個歷史教授。
或是許久沒聽見她的回答,裴君湛的嗓聲明顯冷了下來:“宋暮阮是不是喝酒了?”
盛衿霧當即捂住宋暮阮的唇,對電話那邊的人斟酌着開口:“君湛哥,她不是故意的……”
“你們在哪兒?把定位發給我。”
望着懷裏這個滿臉酡紅的,盛衿霧面上全是自求多福的表情。
嘆了口氣,杏仁眼一擡,發現她們已被桌上的兩個男人盯了好一會兒。
她只好硬着頭皮,尴尬地解釋:“阮神第一次相親,呵呵……可能是太緊張,就喝多了,那個我們先吃吧......”
-
旁桌的客人換了一批,裴君湛正趕到,看着宋暮阮正趴在桌上睡得正香,他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偏光一閃。
盛衿霧咽了口唾沫,試探着問:“君湛哥,你不會罵阮神吧?她沒相過親,所以才……”
裴君湛扶起醉酒的妹妹,丢下一句話:“你放心,九九。”
上次阮神喝醉,被他罰寫了兩百遍“我不喝酒了”這五個字。
這次瞅着這鄰居哥哥垮臉的程度,盛衿霧忖度,看來只會比上次多不會少。
“走了。”
就這樣,目送阮神被拎走,一頓飯的氛圍也冷了下來。
見寧宇心不在焉,早已神游天際,盛衿霧率先打破沉默:“小宇警官,不如我們下次再約?我一定會監督阮神,不讓她沾酒。”
“嗯,謝謝。”
她放下筷,眉梢染起明快的笑意:“那我們今天就慶祝到這兒吧?”
寧宇也點了點頭,拿過紙巾:“好,我送你們。”
“不用送了,我們坐出租車就行。”
-
下一瞬,坐上出租車,盛衿霧忍不住談了口氣。
原本她來之前,已經籌算好在飯桌上她怎麽和季褚望中途溜走,然後讓小宇警官送阮神回家。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
“季褚望,你覺得他倆能不能成?”
華燈初上,光白而清。
鋪陳進車,細細密密地勾筆描繪着季褚望的上身,沉靜俊逸得像一幅幾筆鈎線的白描。
偶爾路過幾家招搖的店鋪彩色霓虹。
為那幅畫染蘊提色,成了一幅雅致生動的工筆重彩人物畫。
杏眼裝過的勝景都不如眼前這個如詩如畫的俊俏人,盛衿霧忍不住湊近,也想鑽進畫裏。
“你從男人的角度分析分析,小宇警官喜不喜歡阮神?”
少女巧挺的鼻尖沾了窗外的光,如點睛之筆,整張臉蛋也靈動起來。
季褚望垂眼淡淡瞥着,認真答道:“喜歡。”
回憶起寧宇今晚沉默寡言的舉動,盛衿霧兩眼生黯,失落地反駁:“怎麽可能?要是喜歡的話,小宇警官肯定會更加熱情的,他對宋暮阮,還不如對我們開朗。”
長睫傾落,扇形陰影遮住鳳目,他轉頭看向窗外,嗓音氲出一片悵淡的朦霧。
“性格不一樣,有些人的喜歡不外露,只斂在心裏。”
“是嗎?”
少女歪頭思索了兩秒,轉而杏眼一彎似彩橋,“就像你,對嗎?”
出租車駛入槐樹林蔭大道,車內視線變暗。
男人回頭,俊妙的輪廓瞬間加深,目底的薄光也随之深幽。
他不接她的話,只簡言道:“你的喜歡是張揚的。”
這次倒是輪到盛衿霧扭過頭去,兩頰由白轉紅,逞強地說:“對啊,我要是喜歡一個人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
說罷,又在心底補了幾個字:除了他本人。
沒聽見男人的應聲,她繼續說:“我還得讓他變成我一個人的專屬物,讓他時時刻刻,分分秒秒只能看見我一人。”
“男人不會成為女人的專屬物。”
盛衿霧不服,一對杏眼炯炯放光:“如果這男人沒錢沒思想呢?”
“這類人暫且不談。”
他嗓聲邈淡,漫不經心地阖上眼。
“季褚望。”
“嗯?”
“你別上班了吧,我養你。”
長眉細微地往中心攏了一下,男人似乎是又覺得好笑。
睜開眼,一對鳳目粼光閃爍,斜斜睨着她。
車廂內,他的聲音不愠不火。
“盛衿霧,是什麽事情讓你誤會我是個沒錢沒思想的人?”
很多啊,譬如你買到假表破産,用洗潔精洗菜,舞獅賺錢,和電視劇的臺詞生氣。
這類事情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簡直數不勝數。
盛衿霧笑而不答,假意越過那對好看的鳳目,眺着窗外,俏皮着語氣說:“喲,到站了,謝謝師傅!”
雲煙飄逸,遮住圓月的一角。
二人脫瘾月光,并肩行至門前。
“咦?”
盛衿霧翻遍了整個包,愈發覺得不對勁。
“糟了,我鑰匙掉車上了。”
她轉身,砰的聲撞進季褚望的懷裏。
男人的胸膛纏着灰白胸帶,她心底一慌,小手撫上去:“怎麽樣?沒事吧?”
捉住她亂摸的手腕,季褚望喉嚨滾了滾,迎上那對帶了急色的杏眼:“沒事。”
沉而喑啞的嗓聲落地,上方的聲控燈似乎沒抓取到這低分貝,熄了。
四周的黑壓下來,一片微涼印中她的額心。
電石火光之間,盛衿霧想起方才她遞鑰匙時,那手背覆上的清涼。
那是季褚望的手,但現在這個是
……他的唇。
熱意從頸間升騰,燒紅了臉。
她的視線頓時無處安放,着急地跺了跺腳,過道上的燈也沒亮。
“……這燈好像壞了。”
像似抱怨的蚊吶聲落入暗處,男人伸手,穿過少女的腰側。
少女的身體驟然一僵,急急抓住那只手。
“叮。”
一聲清脆的金屬響聲傳來。
少女紅透了的耳道也鼓噪着那人的解釋。
“抱歉,夜盲症,剛剛是不是碰到你哪兒了?”
聽着這話裏的誠摯歉意,她猛地收回手,岔開話題,假裝無恙:“啊哈,原來鑰匙在你這兒啊,我還以為掉出租車上了。”
“嗯。”
家裏的防盜門需要摁緊門把手,才能打開。
男人伸出另一只手,這姿勢已經團團把眼前人圈在了懷裏。
盛衿霧動也不敢動,任由身後的冷香裹挾着他的滾熱氣息,拂撫她的後頸。
她忽然想到了那晚,他醉酒後把她的頸當作耳朵,說悄悄話。
“咔嚓——”
門開了。
盛衿霧站在門前,仍是一動不動。
季褚望撤離手,打開玄關處的燈。
燈光大亮,激得門口的少女慌亂脫掉鞋,跑了進去。
鎖住卧室門,她噔噔敲擊屏幕,給範晔葉發消息。
【被直播耽誤的葉子大律師,你快告訴我!糟蹋了良家男子犯法嗎?】
對方倒是不意外,連個标點符號都沒有:【怎麽糟蹋的】
【就……偷親了一下下。】
【情節不嚴重,社會危害行為低,不算。】
“那就好。”
倚靠着門背的少女長長地舒了口氣,薄背也悄然放松了下來。
【嗡嗡——】
手裏的電話震動,盛衿霧剛接通,範晔葉的話就抛了過來。
“你還沒表白?”
按捺住吃驚,她故意問:“表白?表誰?”
“百達翡麗。”
“誰!”
少女及時捂住唇,走到窗戶邊,壓着嗓子不肯認,“誰說我喜歡他了。”
“我說的。”
“……”
她打開窗,熱臉貼了一陣涼風。
降下溫來,她繼續煩惱:“葉子,那你說我該怎麽辦?要表白嗎?”
“可以試試。”
“那如果他拒絕了,我該怎麽辦?”
“糟蹋他。”
嬌唇抿緊,盛衿霧幽幽道:“……我可是要考公的。”
“那就放下他,男人多的是,你不要擔心,姑姑到時候給你介紹。”
“可你都還沒放下暗戀君。”
“……我挂了。”
“诶!”
聽筒沒了聲,盛衿霧洩氣地透過玻璃望着窗外。
窗上,罩了一層不明晰的霧氣。
她雙眉輕蹙,伸出食指,寫下了幾個小字。
【季褚望喜歡盛衿霧嗎】
再添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待窗上的印跡因着這寒風一點一點銷匿,她才關窗,走出了卧室。
客廳裏,季褚望正在窗臺邊給小玫瑰壓土。
她靠近,杏眼不覺含了細碎怨光。
靜靜在他身後盯了他幾秒,她心裏竟期望變成他手裏的小花盆,這樣才會被他注意,被他精心呵護。
“季褚望,不是說把它交給我照顧嗎?”
男人的手頓住,撚了撚指尖上的泥,把花盆給她。
如願抱到他的小寶貝,盛衿霧心底的不悅被他這份十足的信任統治,頓時煙消雲散。
蛾月眉也舒展開來,底下的杏眼拱成美好的彎月。
“你信嗎?兩天之內我就會讓它開花。”
鴉睫輕掃鳳目,裏面的淺褐瞳珠被青焰萦繞,清晰倒映着少女的笑靥。
他倏而也勾起唇側,胳膊的衣側輕擦她垂在肩頭的幾绺青絲。
“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