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深夜藏匿月,大地悄然無聲。

又是這間熟悉的急診室。

以前是她和季褚望兩人,如今是三人外加一推車。

護士和上次一樣,仍是匆匆留下一句話,就把兩扇門一合。

“家屬請在外面等候。”

盛衿霧頓覺失了力氣,寧宇扶住她,叫住一位路過的護士。

護士見他身穿警服,趕忙跑了過來。

寧宇皺着眉頭,沉聲說:“她受傷了,麻煩你請醫生幫忙看看。”

“好,請到隔壁的急診臺來,那邊有空餘的病床,”護士瞅了眼盛衿霧,“需要輪椅嗎?”

“不用,謝謝。”

在寧宇的攙扶下,盛衿霧亦步亦趨,走進了另一間急診室。

一位中年女醫生也随後就到,見病床上的少女頭發淩亂,衣衫不整,臉上和米色蕾絲襯衫也沾了紅跡,不禁眉頭一壓,斂向眼角。

“怎麽回事?家暴?”

“街暴。”

女醫生的不解視線投來,寧宇簡單描述了幾句他們的見義勇為。

聽完,她表情凝重地點了點頭,接着就是對盛衿霧一番細細的望聞問切。

“沒什麽大礙,應該只是精神上突然受到刺激引起的體力不支。”

“姑娘,你頭上有木屑。”

女醫生伸手拂去幾塊,床上的少女突然背過身,把頭埋進枕頭裏哭了起來。

“嗚嗚嗚……”

哭聲隐秘又悲恻。

寧宇頓時舉足無措,喚了幾聲盛衿霧無果,又望着醫生,商量:“那個......醫生,您去忙吧。”

待醫生走後,他拉過床簾,替她蓋好被子,然後無聲退到簾外,走到急診室門前,候着季褚望。

-

一小時後,季褚望躺在病床,被護士從裏面推出來。

所幸內髒無出血,只是肋骨骨折。

在病房待了不多時,所裏一個電話打來,寧宇見盛衿霧處理好了情緒,才放心離開。

坐在這過分熟悉的病房裏,盛衿霧嘆了口氣。

看到萬亥夜間查房時,又重重地嘆了口氣。

“萬醫生。”

短短一周,這對男女送進急診三次,萬亥早已印象深刻,語氣也跟着熟稔起來:“懂事。”

羽睫一顫,盛衿霧想到上次她霸占了季褚望的床位,面上發熱,不敢言語。

“你男朋友……不,你哥們他這段時間飲食要清淡,可以補充營養,比如鈣類豐富的食物,一定要記住,少折騰他少用力。”

“還有,我覺得你們這簡直是過命的哥們交情啊!小姑娘你再不稀罕他,我想把我表妹介紹給他。”

“你哪裏……”看出來我不稀罕他的?

後半句還存在嗓口,盛衿霧就聽見了下方的喚聲。

“想喝水。”

急急吞下後面的字,盛衿霧倒了杯熱水,又添了些常溫的礦泉水進去,用手背試了試水溫,确認是能夠入口的溫熱後,才放進根吸管。

“慢點喝。”

看着這一幕,萬亥忽然覺得這小姑娘也是有那心思的,也不再去插嘴,無聲走開了。

季褚望似乎累極,喝完水後又阖上了眼。

睹着他沉靜的睡顏,盛衿霧喃喃:“為什麽遇見我,你總是受傷或者就是在受傷的途中啊?”

“季褚望,你是不是不應該認識我?”

“這次你的傷好了,你就去你的青梅那裏住吧。”

停頓的間隙,男人的沙啞嗓聲插進來:“我受傷的事不要告訴秦祎。”

盛衿霧擡眼,觸及到的鳳目橫掃,眼波流轉,她驟時心裏一抖:“你沒睡着?”

“嗯。”

“你不願告訴她,是因為心疼她?”

“本不是什麽大傷。”

聽到這話,她又想起剛才萬亥說的,這哪裏是她不稀罕他,分明是他不稀罕她。

唇角輕彎,杏仁眼也滿是善意,但脫口的話卻含着譏諷:“叫她來照顧你多好,或許你們倆還能趁這個機會促進促進感情,沒準某人進醫院是一個人,出了院就是兩人了呢。”

“我進醫院是三人。”

“……”

凝了眼她的褶皺衣服,他俊眉蹙起,薄唇啓開:“你回家吧,這裏我自己一人就行。”

“不要。”

“小君子明天需要你喂食。”

“那我回家換身衣服就來。”

“不安全。”

【嗡嗡——】

床頭的手機适時響起,盛衿霧凝眼一看,竟是盛明史。

她對季褚望丢下一句:“我先出去接個電話,這件事等會再說。”

匆匆走到走廊,她小聲喚了聲:“喂,爸,您這麽晚還沒睡?”

“九九,我看到新聞說巷口出現了通緝犯,你們沒事吧?”

盛衿霧疑惑反問:“你們?”

“咳,我說的你們是指你和葉子,你倆小女都住在那老巷子裏,我們這些長輩本就不放心。”

盛衿霧拖長語調:“哎,爸,我們都沒事,我都已經關燈睡覺了。”

說着,她故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電話那端突然傳來宋雲秀的急聲:“……明史你快看!這個打了馬賽克的人是不是咱女兒?”

“盛衿霧。”

隔着無線電波,盛衿霧都感受到了來自老父親的怒威,她只好坦白:“對,新聞裏那見義勇為的盛某某就是我。”

“爸媽您們別擔心,我也沒受傷,都是那位路過的季某某救的我。”

盛明史的聲音不容置喙:“改日你約個時間我請客,我們一家都得好好感謝他。”

“爸,您們也別太興師動衆了,季褚……季先生他很低調,我一個人好好感謝就行。”

有那小子在,盛明史也算放心,餘光瞥到床頭櫃上的茶杯,他又說:“那行吧,那我明早給你送些補品來,特別是那普洱茶餅,是我近日的珍藏,你可得好好拿去感謝他。”

盛衿霧倒是沒多想,高興應承下來:“知道啦,謝謝爸,那您們好好休息。”

末了,她想起剛才的事,又說:“爸,明天你順便把小君子也帶回家,這幾天我要在醫院。”

“好。”

見盛明史這麽快挂了電話,一旁的宋雲秀端着藥和熱水進卧室,問:“怎麽樣?九九說什麽了?”

拿着手機的人搖頭,攤手。

宋雲秀默契十足,把降壓藥片倒了兩顆在他掌心,又遞過熱水。

盛明史一口吞入肚,把水杯放在紅木茶幾上。

“九九護他得緊,不讓我倆去看他。”

“那這是好事啊。”心知他舍不得寶貝女兒,宋雲秀順了順他的後背,“危難關頭,最考驗一個人的人品,他舍命救九九,我們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盛明史長長嘆了口氣,眉間皺紋絞深:“就是嫁得遠了,我倆見她一面都難。”

宋雲秀笑了笑,勸慰:“那有什麽?明史你就是想不開,我倆還有幾年就退休了,到時候把華市的房子賣了,就去九九那裏定居,你什麽時候想見九九都行。”

“哎,”盛明史從枕頭下拿出一張照片,整個人仿佛也因這照片一瞬蒼老了許多,“我們終歸是要去淮京看看的。”

宋雲秀愣住,也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是他們一家四口的全家福。

那是懷理入警宣誓的當天,他們抱着花前去探望,特意留影合了張照。

這照片是懷理的師父寧國民照的。

自從那次跨國辦案失去師父後,懷理也不辭而別,他們再也沒收到他本人發來的消息,打電話過去也是空號。

第一次收到有關他的消息,是淮京警方聯系的他們,說是在現場留下的帶血毛發DNA比對結果出來,是盛懷理,但現場清理得很幹淨,是否已經遇害,還沒有結論,只能先立案調查。

僅僅一晚,他們倆白了鬓發,而那時正在上高三的女兒還跟着她姓,叫宋缃。

當年也休學棄了高考,修整了小半年才重振旗鼓,而宣布複讀的那天,女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派出所申請改名。

宋雲秀至今都記得十七歲女兒寫下的改名理由:

【盛是盛懷理的盛,矜意為警惕,霧是哥哥的案子。

我相信邪不壓正;我也相信哥哥願意用生命守護的熱土會撥開迷霧,回報他以歌;我更相信總有一天我會用哥哥的姓見證正義之光的到來。

此致,致以我崇高的敬意與重生的生命。】

就這樣,他們很少提懷理,也沒申請注銷戶口,或許是一家人有足夠的默契,他們堅定地認為懷理會回來。

但這幾年來,華市、淮京聯合動用警力,也沒有尋到他的蛛絲馬跡。

所以,她和盛明史直至今日,也沒有勇氣再踏進淮京那塊傷心地。

-

另一邊,有了理由留下的盛衿霧走進病房,語氣十足的輕快:“我爸說了得好好感謝你這個救命恩人,今晚我就讓護士加個陪床和被子,我要在這兒守着你。”

季褚望也不再拒絕,凝了眼那豔麗的笑顏,說:“那你想想該怎麽報答我?”

她一愣,腦海裏倏地冒出上次在青北裏的相似對話。

【那如果我說今生願以身相許……】

如是這麽想,盛衿霧烏黑的眼珠一轉,也起了逗弄之心,說:“那只有等來世我為你銜草結環,為你做牛做馬咯。”

“好,發個誓。”

見他說得認真,她慌忙擺手:“我開玩笑的,我可不想淪為畜生道。”

季褚望并不意外,鳳目含着頭頂上方的屑細珠光,不疾不徐道:“那說回今世。”

“今世……今世,那我就允你一諾。”

少女的話音傳入耳,他眼皮輕擡,目底清亮,詢問:“永久生效?”

她重重點頭:“永久生效。”

“簪子,我會賠你一根。”

這話題轉得有些快,盛衿霧反應過來,說:“沒事兒,我家裏簪子多。”

“沒有青玉簪。”

“上次阮神給我送的白玉簪也不錯。”

“青玉簪更襯你。”

第一次見他這麽較勁,她不再推脫:“你直播提現買?”

“直播的打賞我會聯系官方退回去。”

“那你怎麽攢錢買?”

眸色轉深,季褚望答:“很快,我已經找到工作了。”

盛衿霧來了興致,月眉一瞧,凝着眼追問:“你什麽時候去應聘的?我怎麽不知道,是哪家公司?”

他只笑不語:“你以後會知道的。”

“對了,聽小宇警官說你在巷子外解決了一個才來助我的,這麽厲害?”

“嗯,學過詠春。”

“詠春?”杏眼冒着精光,盛衿霧比劃了幾個招式,提議,“等你傷徹底好了,我們去切磋切磋?”

季褚望冷淡回絕:“我不打女人。”

她糾正他的措辭:“這不叫打,這叫切磋武藝,好不好,好不好嘛?”

“……嗯,好吧。”

-

夜入三更,男人長手一伸,杳暗的床頭燈被摁亮。

陪床上的少女雙手搭在胸前,睡相沉靜美好。

他下床,大拇指撫過她貼着創口貼的額際,輾轉向下,目色流連,落到那對輕阖的杏眼。

眼皮淺紅,羽睫也濕濕潤潤緊密貼着。

顯然趁他睡着,又躲在被窩裏哭過。

鳳目逐漸幽深,季褚望想起那通電話。

方才她出去接電話時,他也接了個電話,是寧宇打來的。

“季先生,感覺好些了嗎?”

“嗯,打了止痛針,已經好多了。”

“你在手術室的時候,盛衿霧在病床上哭得很傷心。”

鳳目的褐沉了底,心疼落得稀碎,季褚望沉吟片刻,道:“或許不止為我。”

聽筒那端無聲,他繼續說:“寧宇,你比我更清楚,她害怕的是什麽。”

“這個案子破了,我很有可能調任到省局去,到時候我打算申請寺國的案子。”

寺國,也就是當年盛懷理他們破案的地方。

季褚望曾經對盛懷理去了寺國這一則消息深信不疑,也托人找了多年,但也和警方給出的結果一樣,查無此人。

“季先生,我不相信懷理哥遇害,他是立下赫赫戰功的人,是我爸引以為傲的徒弟,也是我終身學習的榜樣,他離家出走不可能是心中所寫,只是為了療愈心理創傷,很有可能是那年的案子有隐情,他想撇清所有親人好友,獨身一人去調查清楚。”

“我看過那次的卷宗,上面記載着現場清理得很幹淨,只在床底下發現了毛發,為什麽反偵察能力那麽強的兇手唯獨會漏下那幾根帶血的毛發,我懷疑這一切都是懷理哥金蟬脫殼的計謀。”

季褚望接過話,說出對方推導的結論:“他極有可能有了另一個新的身份。”

“季先生,這麽多年,也只有你和我對懷理哥的去處是最關心的。”

“不。”

季褚望看了眼門口,走廊的少女正和電話裏的人笑鬧,他的目光柔了幾分:“盛家也很關心,只是生活還得繼續過,沒必要把陰郁悲痛溢于言表。”

對方默了幾秒,方才道:“我知道了,季先生,那您早點休息。”

“好。”

回憶收起,季褚望觸了觸少女的白嫩臉頰,輕阖起眼,在她的濕睫處落下一吻。

“九兒,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盛懷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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