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江晝覺得，他總是不知該拿林卻怎麽辦。
他在國外教書時，其實見過很多林卻這個年紀的學生，他教授他們、愛護他們，同他們保持健康又恰到好處的距離感，并對他們抱有好奇心與期許。
季铮其實說得沒錯，他确實很擅長和這個年紀的年輕人相處。
但很難講清，他和林卻看似在那個“恰到好處的距離”裏，他為什麽還會林卻抱有不健康的關注欲。
林卻其實像數字一樣純粹，他喜歡和林卻相處，卻不擅長和林卻相處。
江晝看向林卻——男孩子此時依舊蹲在那個本質上其實相當惡劣的青年身前，像防狼一樣替青年防着自己。
江晝無奈地輕嘆了口氣——現在還沒有到解釋的時候，更何況，他并不想讓林卻一腳踩進江家糟污的家事裏。
于是他直接轉移了話題：“小卻，這麽晚還在外面，你和家裏說過了麽？”
林卻一怔：“說過了。”
宴會上秦老爺子為難他的事情瞞不住他家人，所以他剛剛在洗手間打了電話，實話實說了今晚除宋子維中藥之外的所有事情，他只告訴他母親，宋子維幫過他，現在生病了，他不能離開。
出乎意料的是，林夫人沒有追問太多便同意他在外過夜——她似乎很信任宋子維。
江晝這時道：“我再幫你開個房間，現在是你的休息時間，你該睡了。”
林卻：“！！！”
趕他走後江老師想對小宋做什麽！
于是他道：“等醫生來了看完小宋我就睡。”
他側了身看向沙發上的青年，青年已經睡着了，只是額頭依舊很燙，眉頭蹙着，一看就是很不适的模樣。
其實他今天本來就是為了宋子維來的，不管觊觎宋子維的是誰，他必須保證宋子維沒事。
他又看向江晝，無比堅定地道：“我今晚就睡這裏好啦，打擾你了江老師。”
江晝看着男孩子，鏡片後的瞳仁裏又浮出那種溫和的、帶着些許親昵的無奈，他道：“……好。”
這時醫生在外頭敲響了房門，江晝自覺地去開門。
醫生所在的機構其實為許多豪門提供私密醫護服務，他明白做這行最重要的是口風緊、別多管閑事和不管看到什麽面上都要保持鎮定。
接到江總電話說這兒有個人中了藥需要他處理時，他其實已經做了點心理準備，但看到沙發上中了藥的是誰，他還是驚掉了下巴差點破功——宋影帝圈裏圈外出了名地潔身自好啊，一直聽說季總在追，真沒想到宋影帝是江總的人。
接着，他看到了林家那位小少爺——他面上依舊一副面無表情的冷靜樣子，實際上心裏瘋狂吐槽江總和宋影帝兩個已經出來混社會的不做人，把林家那孩子摻和進來幹啥。
他和林家關系不錯，他知道林卻身體有多脆人有多單純，多不适合摻和成年人之間的複雜游戲。
于是在林卻訝然地朝他打了招呼後，他微微笑了下，對他道：“剛剛碰巧在酒店一樓的森樹咖啡店看到了你姐姐，你要和她一起回家麽？”
其實林大小姐是來見別人的，但把林卻順便捎回去也不錯。
林卻聞言瞳孔一縮，立刻站了起來，他道了聲“我去看看我姐，小宋就麻煩你了”，便大步往外頭走去。
他面色有些凝重——因為，原作裏只出現過一次森樹咖啡廳相關情節，是個再無關緊要的細節，他卻從小到大記得牢牢的，從不敢忘記——林安然某一天在森樹咖啡廳認識了一個男人，原作中甚至沒出現過這個男人的名字。
林卻只知道，他們談了戀愛，後來那個男人把林安然傷得體無完膚。
他從小到大念咒一般一直念叨着要林安然離這個咖啡廳遠一點，林安然在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上一向很順着他，可怎麽今天突然就來森樹咖啡廳了呢？
林卻面上從來藏不住事，江晝若有所思看了醫生一眼，便出于擔心立刻跟了出去。
電梯裏，江晝望着男孩子：“為什麽這麽擔心你姐姐？”
林安然是商場上出了名的女強人，為什麽林卻只是聽到她出現在咖啡廳，就急着跑出去。
林卻咬了下唇，微微低着頭沒有回答。
電梯這時“叮”地一聲到了一樓，林卻立刻大步出了電梯往咖啡廳走去，江晝也跟了上去。
走到酒店大門，林卻便見林安然穿着身茶色的風衣，已經利落上了自己的車離去。他驀然往不遠處的咖啡廳望去，小秦總恰巧這時從裏面走了出來，他看到林卻和江晝，停住了步子。
林卻皺着眉看他：“是你見了我姐姐。”
小秦總聳了聳肩，承認了。
看着林卻臉色越來越冷，又看到明顯站在林卻一邊的江晝，他忙舉起雙手、投降的模樣，油滑卻不招致人反感，他道：“千萬別誤會，林小姐只是得知了今晚的事情，來找我打聽一個人。”
他是被他父親放逐的兒子，絕對不敢招惹那位手腕強勢人脈通天腦子又恰巧十分聰明的林小姐——她只是聽說了今晚的事情而已，就立刻抓住了本質上到底是誰要為難她弟弟。
林卻聲音依舊有些冷：“打聽誰？”
小秦總神情複雜地看了眼江晝，回答道：“江錦。”
那位林小姐簡直狠準得可怕，直接找他問江錦——江錦的事情，他敢說江晝這個所謂的堂哥都沒有他知曉得多。
江晝聽到這個名字眉頭微微蹙起來。
小秦總看了他一眼，又見林卻臉色依舊很冷，忙主動保證道：“你放心，我絕對會離林小姐遠一點，絕對不敢招惹。”
林卻：“……”
臺詞被人搶了怎麽辦……
但到底暫時松了一口氣。
……
小秦總離開了，江晝看着男孩子總算恢複了些血色的臉頰，道：“你和你姐姐感情很好。”
林卻就想江晝不愧是教書的，聲音真的很好聽，悅耳得像大提琴彈奏出的安眠曲，總是讓人聽了很寧靜安心。
會讓人想情不自禁地傾訴。
于是他邊往電梯走邊道：“我姐姐替我承擔了很多責任。”
林家現在幾乎是林安然扛起來的。
這時進了電梯，他看向江晝，指着自己的臉，平靜地道：“江老師，你知道我小時候身體多差麽？除了各種過敏，我還有無法查出病因的嗜睡症，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暈倒——小時候暈倒頻率多到讓我麻木。”
“我在A市本地讀了大學，專業是土木工程，今年六月剛畢業，但我無法去相關公司機構實習工作，也無法出國留學繼續讀書，我的人生被我的身體困住了，包括我姐姐在內的我的家人比我自己還要痛心這一點。”
江晝驀然睜大了眼睛，他突然就想起男孩子房間那些絢麗的箱庭模型，那麽多個不同的多姿世界，都是男孩子親自搭建起來的。
他無法想象，建構那些世界的時候，設計那些世界的每一個細節的時候，林卻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情。
“但其實我真的很幸福。”林卻這時卻彎了眼眸，他重複道：“我想讓我的家人知道，我真的很幸福。”
江晝看似平靜地看向林卻，男孩子眉眼彎彎，真的很漂亮，真的很年輕，也真的、很耀眼。
他和他的很多學生一樣，又和他的所有學生都不一樣。
江晝第一次知曉，人的心跳聲可以如此清晰。
……
回到三樓房間時，醫生已經為宋子維打了退燒針，他解釋其實藥沒什麽關系，只不過副作用的發燒有點麻煩，打了退燒針就沒什麽問題。
他見着林卻又回來了，暗自輕嘆了口氣，到底沒有繼續多管閑事。
宋子維雖然還在昏睡，面色卻好了許多，林卻才徹底松了口氣，在他旁邊的小沙發上坐了下來。
江晝似乎還有別的事情想問醫生，便和醫生一起出了門。
于是房間裏便只剩下林卻與宋子維兩個。
林卻大概真的累了，他抱膝縮在椅子上，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或許是他剛剛說起了一些往事，睡眠質量一向被養得很好的他難得做了個悠遠的夢。
夢裏是溫暖明亮的春光，年幼的林安然在房間刻苦學習，更小的林卻被管家帶到兒童公園和別的小朋友交朋友。
滑梯遮擋了在小公園邊上看着的家長們的視線，于是他們沒看到在滑梯底下眼前一黑昏過去的小林卻，只看到小朋友們換了個地方一起玩沙。
管家也以為林卻依舊在那群孩子中間。
那是林卻第一次昏倒。
小林卻那時仿佛睡了很久很久，睜開迷離的眼眸時，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少年的膝上。
他鼻尖嗅到少年身上好聞的青草香氣，他想看看救了自己的是誰……
只是，夢裏的春光實在太明媚太耀眼了，他使勁兒睜着眼睛看，都看不清少年隐在春光裏的臉……
“哥哥……”
酒店房間裏，縮在小沙發上的林卻輕輕呢喃着，不知道在呼喚誰。
已經醒來的宋子維俯身看向沙發，伸手撥了下男孩子額前的碎發。
他的手溫柔地扶起男孩子的脊背，接着穩穩地将已經睡着的男孩子攔腰抱起。
這時門“咔嚓”一聲自外向內打開，宋子維動作一頓，冷冷望向門的方向。
回到房間的江晝站在那裏看過來，鏡片泛着泠泠冷光，他向來溫和悅耳的聲音此時冷得有如實質：“你想做什麽。”他像敘述一般問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