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鐘彤彤現在的模樣，就和時洛翊初次見到她的時候差不多。

這些日子，他們大家所有的努力都毀于一旦。

連主治大夫趙逸平都快崩潰了，怎麽會突然有這麽一條音頻出來

他們都知道那是鐘彤彤最不想回憶的過往，是她一想起來就愧疚得恨不得死去的記憶，是她想要極力忘記的過去。

如今就這樣清清楚楚，逐字逐句地重新送到了她面前，讓她想起當初自己是怎樣對待自己的母親。

對母親的愧疚足以再次殺死她。

時洛翊關閉網絡，開始重新為鐘彤彤做心理疏導。

慶幸的是，這次比上次要好的一點，是他們之間已經建立信任，不會像上次一樣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重新去緩和關系。

為了能讓鐘彤彤從絕望的情緒裏快速地走出來，時洛翊使用了最簡單粗暴的辦法——催眠。

“你的面前有一扇大門，推開它，就會看到你未來的模樣——”

“我推不開——”躺在催眠椅上的鐘彤彤使勁地搖頭。

“再試一下，門是虛掩着的，只要輕輕一推，你就能打開，看到外面的模樣。”

“沒有，什麽都沒有，黑的，有怪物……”她帶着哭腔，很着急害怕。

“沒有怪物，你再仔細看看——”時洛翊音色輕緩醇淨，像是飄在空中的雲，有種空靈的虛幻， “未來的你成為了一個畫家，你去過世界各地，将所有你看到的美麗風景全部都畫了下來，你開了畫展，世界各地喜歡你的粉絲都蜂擁而至，将你圍在中間，每一個人都表達着對你的喜愛……”

鐘彤彤仍舊搖頭: “時醫生，我想象不到——”

時洛翊沒有反駁她，轉而說道: “你成為了一個建築設計師，設計出世界上最令人驚嘆的建築，作為城市地标，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游客，你的名字會和這個建築一樣偉大，令後人膜拜歌頌……”

鐘彤彤臉上浮現一絲迷惘: “不可能的……”

“你會成為一個服裝設計師，你設計的衣服登上了巴黎時裝周的舞臺，大獲成功，你創建了個人品牌，大家都以穿上你設計的作品為榮，你的作品在世界都享有美譽……”

鐘彤彤快哭了: “時醫生——為什麽我想象不到呢，好遠啊，我抓不到……”

時洛翊繼續說道: “你也可以是一個動漫原畫師，設計出生動有趣的動畫形象，和白雪公主，機器貓，奧特曼一樣……經典的人物形象被人們贊美傳頌，你的作品足以和皮克斯和迪士尼動畫媲美——”

少女身體一僵，雙手緊緊地揪在一起。

“當然，你最後也可能成為了一個普普通通的白領，就像我一樣，按部就班地生活，認識一群可愛的朋友，同事，周末假期，你可以去旅游，也可以和朋友小聚，你有了一個溫柔美麗的愛人，組建了幸福的家庭……你也可以是單身，享受着一個人的惬意美好……”

鐘彤彤眼中突然泛淚，聲音顫抖: “我……真的可以嗎”

“你仔細看……看見你門前的那些路了嗎它們婉轉崎岖，代表着你未來的無數種可能，無論你選擇哪一條，都會直達幸福的彼岸。”

時洛翊每天都會幫鐘彤彤展望美好的願景，他也讓鐘彤彤自己描繪，他從旁提問補充，将對未來的美好期許描繪得更加生動。

“我們的痛苦，都是暫時的，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要放棄自己的未來，走過前面最艱難崎岖的路，你就會看到最美的風景，那裏有清澈的溪流，游動的魚兒，有小鳥在唱歌，還有漂亮的花朵，美麗的蝴蝶，風也很暖，很柔——”

催眠往往是短期的，壓力大的時候去做催眠會讓身心感到放松，但只要一回到惡劣的環境，用不了太久就都會打回原形。

時洛翊沒收了鐘彤彤的手機，試圖為她建立起一個長期的催眠效果，在她心底留下不可擦去的痕跡。

另一邊，随着時間的發酵，網上慢慢開始出現不同的聲音，開始有大V發聲，從一個未成年的角度來分析，鐘彤彤當初受家人洗腦，情有可原，不應該太過苛責。

之後像是聯動一般，竟然有不少大V都參與進來，轉發評論。

網友對這個觀點有的贊成有的反對，之後又是一場激烈地網絡厮殺。

這本是好事兒，但時女士說這不是她做的。

這些日子時洛翊也發現網絡輿論的發酵很難受控制，一時之間也不知是好是壞。

這晚，他讓趙逸平給自己開了一片安定，他想好好睡一覺，讓精神有個足夠的休息。

但他睡得并不安穩，一整夜都在做夢，沒能進入深度睡眠。

總是飄着一些浮動的碎片，像是有人在說話，最多的是方洛然的聲音，林晰的聲音，可一靠近，就會全部消失。

一覺醒來已經快十點了，但他還是感到頭暈。

他一面吃着簡單的早午餐，一面打開電腦，搜索關鍵詞。

倒是看見一條好消息，有人扒出鐘家之前的種種惡劣形跡。

有記者去采訪了相關知情人士，說了這一家子虐待鐘彤彤的事情。

鐘家小叔一個流。氓混子，調。戲婦女，偷雞摸狗的街溜子，還進過好幾次局子。

老太太人憎狗嫌，滿口穢語，總愛占人便宜，只要不如她的意，就堵在人家門口罵人，屬于街坊都憎惡的惡鄰。

雖然網上仍舊是兩個對碰的聲音相互博弈，看似誰也說服不了誰，但輿論傾向逐漸轉圜，是一個慢慢轉好的現象。

他心下多少松了口氣，連精神上的壓力都緩解了不少，人也有了一絲困意。

所以周靜打來的時候，他和對方說: “下午的預約都幫我推掉吧，晚上我再去療養院。”

他想再休息一天，這個狀态并不适合工作，或許他能好好地睡上一覺了。

“時老師……”電話裏周靜的聲音哽咽，帶着顯而易見的顫抖恐懼， “你能……能和我一起去城南公安刑警大隊一趟嗎”

時洛翊皺眉: “怎麽了”

“他們……”周靜顫抖着聲音，仿佛呼吸都困難，身體不停得打着哆嗦，慌恐地說道， “他們……他們讓我去認屍，他們說……他們說彤彤自殺了——”

“時老師，他們說彤彤自殺了!”

話說出來的那一刻，她終于忍不住崩潰的大哭: “他們是不是搞錯了怎麽可能呢，時老師，今天是不是愚人節啊”

時洛翊慢慢地移開手機，目光一瞬間變得有些茫然。

他是沒有睡醒嗎

怎麽會做這樣奇怪的夢——

“14日早7點10分，死者支開護工，獨自來到城北街41號的居民樓，後于9點左右從6樓天臺跳下，據說那裏是死者和母親曾經居住過的地方，因為是老舊小區，所以沒有安裝監控，但附近街道監控顯示她是獨自前往，初步排除他殺可能，”說着那位警官将一封信遞到他們面前， “這是在死者身上發現的遺書。”

時洛翊看了一眼面前粉色的信紙，沒接，他笑了一下，說: “不可能的，她不可能自殺的。”

警官又看向周靜，周靜緊了緊手指，将信接了過來。

時洛翊目光看向坐在角落裏的芳姐，他走過去，平靜地問道: “怎麽回事兒，發生了什麽”

護工芳姐臉色蒼白: “我真的不知道，她說想出來散散心，我就給趙醫生打電話，趙醫生讓我陪着她，我就帶她小北街去吃早餐，可是一轉身她就不見了，我四處找人，不知道她去了哪裏，我真的不知道，我以為一會兒她就能回來的，我以為她是貪玩，沒想到——”

周靜走過來，她淚流滿面，捂着臉将信遞到時洛翊面前，哽咽地說道: “上面有彤彤寫給你的話。”

時洛翊閉了閉眼，而後接了過來，稚嫩的筆跡将療養院的每一個人她都提到了，她感謝了所有人，那個孩子貼心地将別人照顧她的所有點滴都記錄下來，哪怕是職責之內，她也是千恩萬謝，粉色的信紙上還殘留着可疑的水跡，潤濕了大半張信紙。

而真正刺痛他眼是的這樣一句話——

「時醫生……未來很美，但是未來沒有媽媽，我想把我的思念親口告訴她」

手上瞬時脫力，輕薄的信紙散落在地。

時洛翊沒有去處理鐘彤彤的後事，這些用不到他操心，人死如燈滅，他不在乎這些。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開始畫畫，他記得他還欠着鐘彤彤一幅畫，後來因為手術，一直沒有兌現，現在他要給女孩補上。

可是他的手腕剛拆了石膏不久，并不靈活，怎麽畫都不滿意，慢慢地，他發現自己似乎想不起來少女那日的笑容。

悲傷瞬間溢滿全身。

他不知道在他作畫的這段時間，周靜登上了他的微博，公布了鐘彤彤的死訊，并敲了一篇博文，寫的是鐘彤彤的成長經歷。

父親家暴出。軌，給奶奶一家做保姆，被小叔猥亵，因為性向退學，她所遭遇的苦難比普通人難上百倍，如果把人生比作游戲，她走的是地獄模式。

音頻裏，她才十四歲，她的年紀，她的成長經歷，不足以讓她分辨大人話裏的真假，她受蠱惑被蒙蔽，所以她才會說出那種混賬話。

公布完鐘彤彤自殺的死訊，她最後質問網友——

「她的媽媽早就已經原諒她了，你們又有什麽資格指責她

如果她媽媽知道你們把她的女兒逼死了，你覺得她會是高興母女團聚，還是恨不得活過來找你們索命」

鐘彤彤的死訊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

最開始的時候，面對周靜的指責和質問，有部分網友嘴硬反駁——

「這怎麽能怪網友呢，難道她罵老人罵她母親就應該嗎一碼歸一碼」

「我可沒咒她死，我就是單純覺得這姑娘沒教養，但也罪不至死」

「她罵自己媽媽都那麽惡毒，你讓網友怎麽想」

「唉，誰也沒想到她有抑郁症啊，視頻裏看着那麽瘋，有一說一，我覺得這事兒也不能全怪網友」

當然有很多人反駁他們。

「抑郁症，抑郁症!!重點加粗，人家心理醫生都出來證實，耽誤你們罵人了嗎」

「未成年什麽概念，有沒有人能告訴我那樣的成長環境，為什麽要用成年人的标準來要求一個孩子」

「為什麽總是一副我不聽我沒錯的模樣，人都死了，道個歉很難嗎」

雖然大部分網友都對女孩的去世表示了痛心，但仍舊有人認為女孩罵人和要錢的行為很過分。

直到有人上傳了視頻完整版，那段被人轉發了數萬次的視頻，完完整整地放了出來。

老太太的刺耳惡毒的聲音紮痛了每一個人的心口: “爛貨，不知道被多少男人搞過，想要錢自己出去賣，小賤種和她媽一樣搞破鞋，都是和她媽學的——”

“不準你們罵我媽!”少女沖出來，像是一頭憤怒小牛犢，歇斯底裏地嘶吼， “不準你罵她，你個老不死的爛貨，那是我媽媽的買命錢，我一定要把錢拿回來，我不要，我捐掉，一分錢都不會給你們。”

“做了還別怕人說，我親眼看見你媽和人鑽樹林，褲子都來不及提，都露屁——”

“閉嘴!”女孩撕心裂肺，痛苦到猙獰的面孔， “死老太閉嘴!不準你們侮辱她，不準你罵她!我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

在完整的視頻裏，人們看到是的一個拼命維護自己母親的少女，她面目猙獰，歇斯底裏，不優雅，不可愛，不漂亮，但她足夠地勇敢。

真相讓所有人震驚，憤怒——

「早就說了視頻是剪輯的，怎麽就沒有人聽呢就是純粹為了發洩自己的怒氣」

「有視頻為什麽不早放出來，出人命了知不知道」

「哭死了，她本可以好好地活着，放剪輯視頻的人可不可以抓起來」

「十六歲啊，她才十六歲，你們的心是什麽做的」

「為什麽會這樣，她明明很愛她的媽媽啊」

「道歉，有一個算一個，都特麽出來給我道歉!」

輿論形勢瞬間倒轉——

大v們紛紛表示憤慨，尤其是之前替女孩說過話的人，沉默的人也都開始發聲，憤怒大規模爆發，而最開始罵人的終于沉寂下來。

時洛翊用了幾天時間才将畫畫好，等他準備放到網上的時候，看到了這段視頻。

時洛翊想笑，卻雙目脹痛，她在維護她的媽媽，那天他卻對她生氣，說教，小姑娘當時得有多委屈。

有事情不能想，一想起來愧疚就會充滿全身，悔得心口抽痛。

他把畫的成品掃描上傳至微博。

20XX-9-17

來自微博weibo

薔薇花的花語是思念，那天，她把薔薇花擺滿屋子裏的每一個角落，她說這樣媽媽就會看到她在思念她。

圖片

發完微博，他看着圖片上是被薔薇簇擁的少女，明亮的笑容，仿佛定格了時間。

畫面逐漸模糊，仿佛突然間，沒了睜眼的力氣，他聽到了時女士的呼喚，下一秒，便徹底地陷入了黑暗。

再次醒來的時候，不出所料，他看見了羅昉。

“你睡了兩天，快起來吧，還有事情等着你去做呢。”

時洛翊閉上眼，不想說話。

“鐘彤彤不是自殺的，你不能這麽倒下去，你如果不管，真相就永遠不會被揭開，這是一個陰謀。”

時洛翊緩緩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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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了一天，寫完就很想和大家道歉

一是這個占用兩個章節的篇幅，有點長，但這個是重要的劇情主線，不能跳過

二是內容有點虐，我也是有點抱歉，保證後面不會再有什麽虐心的劇情出現了，有也是正面的

總之，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