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那個錄音是怎麽來的，是什麽人在背後推波助瀾，他的目的是什麽，這件事對他有什麽好處”

羅昉抛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時洛翊的臉上帶着些微的茫然，眉宇間的疲倦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十分虛弱，半響，他才撐着精神說道: “我……沒有力氣——”

“嗯”許是聲音太小，羅昉像是沒有聽清。

“我很累……頭疼。”

從知道林晰當年出國的真相開始，他就感覺身上壓着一座大山，他背不動，頭也一直暈沉沉的。

那天在醫院，和林晰坦白了真相，他以為自己将那座山卸下去了，但他卻感覺更累了，晚上很難入睡，睡着後也是淺眠的夢境，他開始害怕晚上，一個個被焦慮失眠折磨的夜晚，都讓他疲憊不堪。

所以他想找些事情給自己做，結果他沒有做好，鐘彤彤的死，讓他全身的力氣全部卸掉。

履行了畫畫的約定，他便再也沒有力氣起來了。

羅昉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你對鐘彤彤到底是什麽感情，你有想過沒有”

時洛翊疲憊地開口: “這重要嗎”就是想幫她，沒有什麽理由，如果他不管，就沒人能管了。

“你在鐘彤彤身上投注的關注，有着近乎于英雄般的拯救欲，不計回報，面面俱到，為她規劃未來，謀劃出路，奉獻出所有精力，你以前還對什麽人這麽好過呢”羅昉幽幽的嘆息聲傳入耳中。

時洛翊怔怔地出神，像是發呆，又像是思考。

“當初沒能救下方洛然，成為你心中莫大的遺憾，所以你把這個遺憾轉嫁到了鐘彤彤身上，你希望自己可以拯救她，調動所有力量，費盡心力，結果卻收獲了一個同樣慘烈的結局。”

時洛翊慢慢閉上眼，潤濕的眼角有着可疑的水光。

“你還記得自己當初萬念俱灰的時候，是怎麽走出來的嗎”羅昉問他。

但沒等時洛翊回答，她便繼續說道: “是恨……對林晰的恨，你恨他，你想看到他追悔莫及的模樣，你要為方洛然争一口氣……但也有愛，你對父母的責任，讓你不忍心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她慢慢說道， “愛，恨其實都是希望，你現在真的對這個世界沒有留戀了嗎你的父母在等着你的醒來，你的朋友們在為你擔心，鐘彤彤也在等着你為她讨回公道，如今，那個能夠驅動你愛恨是的什麽”

時洛翊閉着眼，過了許久，才聲音嘶啞地回道: “我不知道……”

“你可以慢慢想，先好好睡一覺，睡個好覺，夢裏會有你最甜蜜最幸福的時光。”

“那裏有你最留戀不舍的東西……”

“睡吧，好好睡一覺，醒來後，就會找到你的‘愛和恨’。”

羅昉真的是一個非常出色的催眠師，仿佛沒用什麽技巧，只是簡單地引導，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讓他沉沉地墜入夢鄉。

他睡了一個好覺，都是令人心醉的美夢。

大多都是小時候的事情。

方洛然帶着他淘氣，兩個人一起站在牆角受罰，趁着大人不備，就叽叽咕咕地湊在一起聊天，他們搞不懂為什麽老方睡書房，時女士就會從善解人意溫柔的媽媽變成母夜叉，結果讓人抓個正着，被迫強行分開罰站。

夢裏有他們過生日，一家四口的幸福時光。

一段平淡無憂的時光，仿佛沒什麽特別，卻又異常的讓人滿足。

夢裏還有他的初吻。

少年的聲音惱怒中有些郁悶: “我也是第一次，又不是故意磕到你牙，這也不是誰生來就會，大不了我們可以……多練習幾遍，你記得要換氣，剛才臉憋得通紅……唉，怎麽又生氣了”

“真是少爺脾氣，看上去溫溫柔柔，和和氣氣，其實都是裝的，稍不合心意就和我撂臉——”少年跟在他身後不停地指責。

他氣不過，忍不住回身瞪他，結果冷不防一把被人抱住，瞬間跌進那個年輕而溫暖的胸膛，少年抱緊他，笑眯眯地道: “我就喜歡你脾氣不好，連生氣都這麽可愛，但凡你脾氣再好一點，我都不會這麽愛你，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故意照着我的心意去長，然後把我迷得找不着北”

他好氣又好笑，就沒見過這麽無恥的人，他不知道這人是誰，但在夢裏，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很愛他。

那種溫暖的，漲滿的愛意，幸福到讓人滿足。

雖然是夢，但他生出一些好奇，想看清楚這人到底是誰。

可是夢裏他看不清對方的臉，對方把他的頭扣在胸口，口鼻被溫暖和青春的荷爾蒙包圍，他能清楚地聽見對方強力的心跳，很快，撲通撲通——像要随時沖出來一樣。

他篤定這個少年同樣也很愛他。

“我們再試一下，好不好”少年撫着他的背，輕輕地，溫柔地輕撫，帶着一點色。情地摩挲，溫柔地誘哄， “再練習一下，好不好”

逆着光，少年的輪廓被淺淺的光暈包圍，若隐若現，只能看見對方嘴角明快炙熱的笑容。

直到少年低下頭，周圍的光線輕輕地閃動了一下，少年英俊的面容清晰地映入他的眼中。

“林晰……”

時洛翊心口一跳，想自己是不是發癡了，怎麽會做這種夢呢

可是夢裏的他卻沒有絲毫覺得不對，陪着少年試了一遍又一遍，試到身體發軟，混沌缺氧。

時洛翊覺得這應該是個噩夢，但身心愉悅的滿足感卻騙不了他。

尤其是醒來時溫暖充實的感覺和那一絲似有若無的悵然。

卻又讓人燃起一些希望和活力。

竟然會做這種春。夢。

時洛翊花費了一些時間才從那種感覺中走出來，然後才看清楚周遭的環境。

他在醫院裏，時女士抓着他的手，伏在床邊睡着了，眼角還有浸濕的淚痕。

時洛翊閉了閉眼。

他得醒來了——

他“睡覺”的這幾天，又發生了一些事情。

鐘彤彤的死，讓人們出離憤怒，他們急需尋找一個憤怒的發洩口。

最直接的便是鐘家那群人，網友人肉了他們的個人信息，找到那家人的住處扔臭雞蛋，倒泔水，沒事兒也有人也堵着門口啐兩口，鐘家二叔也被人套麻袋狠狠地收拾了一頓，一大家子人猶如過街老鼠，人人憎惡。

惡意剪輯短視頻的博主也被警方拘留，擇日起訴。

網絡上發起了“紀念薔薇少女，反對網絡暴力”的活動，聲勢浩大，人們自發地送花到她生前的療養院，有人在廣場的LED的大屏上送出寄語，還有人将那幅薔薇少女弄成牆體藝術。

人們用各種方式紀念少女，哀悼她不幸而短暫的一生。

大量的網友湧進時洛翊的微博，在那幅薔薇少女的微博下面留言。

「你要是我的女兒就好了，我一定會好好愛你」

「在天堂和母親在一起，一定要開心幸福」

「下輩子一定要加持幸運buff，不要再遇到壞人了」

「彤彤，我寄了很多薔薇花給你，記得要送給你的母親」

「我給你燒了兩把加特林，在那邊如果有人欺負你，你就突突他們」

當然，他們也沒放過在事件中惡毒辱罵的網友，曾經的惡言瘋狂地反噬。

怒火逐漸蔓延，有人接受不了女孩的自殺，開始質疑時洛翊的專業性。

因為時洛翊自己說過，他并不擅長抑郁類的患者。

「什麽半吊子心理醫生，這點壓力都疏導不好，既然不擅長抑郁患者，為啥要接手」

「我想知道，在有心理醫生的開導下，患者還是自殺了，那麽這人有沒有責任」

「收了錢，辦不成事兒，這事兒放到哪裏都應該理屈」

網絡就是這樣，可以一時把你推上神壇，也可以随時把你拉下神壇。

心理中心馬上做出澄清，這是和豐凱合作的公益項目，沒有收一分錢，并把時洛翊做出的努力一一附上。

從鐘彤彤絕食被救下，到時洛翊墊付了所有療養院的費用，再到比精神科的醫生更早發現鐘彤彤精神分裂的症狀，包括後來推掉所有工作，專心為她做心理疏導。

這個公益項目他付出了最多的心力，但從中拿不到一分錢。

澄清是周靜負責撰寫的，想到醫院裏的時洛翊，她就忍不住眼酸，邊寫邊哭，她覺得這個社會好像病了，再好的心理咨詢師也不可能治好。

澄清還是有用的，很快這群找事兒的人就被網友怼了回去。

「再好的心理醫生都架不住你們這麽罵，要不要替你們回憶一下當初都罵了些什麽」

「你們也是厲害啊，人家心理醫生都因為這事兒氣病了，你們還在這裏鬧」

「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孩子，就這麽沒了，誰能受得了啊」

「惡言一句六月寒，都積點口德吧」

時洛翊這邊很快就沒事兒了，但戰火又燒到了豐凱，說白了，如果不是豐凱，女孩現在和母親還過着幸福安逸的生活，根本不會有後續這些事情發生，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豐凱。

先是害人母親慘死，讓鐘彤彤成為孤女，後又将撫恤金按鬧分配，導致少女自殺。

當初的714傷人案又被推到了人前，豐凱再次被推上風口浪尖。

對此豐凱也發布了聲明。

這時候當初時洛翊逼着豐凱簽訂的合同起了一些作用，因為上面包含了治療，生活，學習等方方面面的費用，可以讓女孩直到大學畢業都不用為生活發愁。

另一方面，他們委派律師向鐘家追讨回撫恤金，屆時将加倍以鐘彤彤和田慧妮的名義捐贈出去。

如果鐘彤彤沒死，這些舉措或許會管用，但現在人死了，網友就不太買賬了。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

不能網暴個人，但他們可以聲讨企業，豐凱因為薔薇少女事件被拖下泥潭，企業聲譽下滑至谷底，竟比714慘案發生時更差。

時洛翊醒來後，便将所有事情都捋了一遍。

如果整個事件是人為策劃，那麽誰是受益方，誰是受害方，才是關鍵。

發布視頻的人已被依法拘留，還可能有牢獄之災，顯然除了最開始的那一撥流量，并沒有獲益，鐘家人如今也是叫苦不疊，悔不當初。

鐘彤彤也不可能得罪什麽人。

從事情的結果看過去，是哀鴻遍野，沒有人從中得利。

尤其是豐凱，深陷輿論漩渦——

對比鐘家，豐凱确實值得人大費周章地去算計。

如果對方的目标是豐凱的話，競争對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畢竟能夠操縱網絡輿論，普通人根本做不到。

對方到底是從哪一步開始算計的

有可能是看到罵人的視頻後，就開始策劃整個事件，但這個就很難調查了。

時洛翊覺得這個可能性不是很大，畢竟短期內要策劃出這樣一個完美的事件并不容易，再則那個錄音明顯是早有準備，所以時間上會更早才對吧。

還有一個關鍵的節點，就是淩冬陽被舉報到律師協會，導致撫恤金的發放出現問題。

那個舉報人就很關鍵了。

時洛翊筆上一頓，擡起頭看向對面正在給他削水果的時女士。

時葉棠被他看得有點不明所以，問道: “怎麽了”

“媽——借我點錢。”

這一聲媽叫得時女士栽歪了一下，差點削到手。

時洛翊沒管他把時女士吓到什麽樣，收了黑卡就出院去找淩冬陽了。

一個小時後，他坐在豐凱大廈的樓下的戶外長椅上，等着淩冬陽下來。

他剛出院，身體還很虛，沒什麽力氣，陽光又異常的刺眼，整個人虛得仿佛随時都要暈倒。

林晰的車開出地下停車場，正好看到時洛翊這副模樣。

他知道時洛翊病倒的消息，公關部一直在處理薔薇少女的事情，程永說過好幾次時洛翊因為這件事病倒。

他一直置若罔聞，時洛翊有父母家人朋友，犯不着他一個陌生人關心。

如今看着他病弱憔悴的面容，心口像是讓人重重地錘了幾下，陽光下的他脆如薄冰，單薄的，脆弱的，仿佛随時都會化掉。

想到方清楓說他脾胃不好，身體羸弱，林晰最後還是讓司機停車。

他吩咐道: “你去問問那個人，需不需要幫助，如果不舒服，就帶他去公司的醫療室看看。”

如此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司機依言行事，過去詢問時洛翊。

時洛翊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向四周，然後發現了那輛黑色的勞斯萊斯。

他低着頭唇角微挑，而後擡起頭，微笑着說道: “不用了，謝謝，我沒事兒，正在這裏等朋友。”

“那要不要去我們公司，外面太熱了，您臉色很不好，去室內休息一會兒。”

“真的不用了，謝謝。”時洛翊仍舊拒絕。

司機只得回去，将時洛翊的意思轉達給林晰。

林晰臉色很不好，冷着臉說道: “那不用管了，走吧。”

黑色的豪華轎車再次啓動，林晰目光再次掃過長椅上的青年

青年此刻右手擋着烈陽的照射，側臉籠着一層清輝，淡若透明的皮膚平添了三分病容，單薄的身體，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林晰心口像壓着什麽，有種說不出的煩悶。

車子拐過綠化帶，他看見青年突然體力不支地從椅子上滑落下去，身體虛弱半跪在地上。

“停車!”林晰猛然一聲。

可當他打開車門，卻看到一道身影焦急地迎了上去，邁出去的腳慢慢地收了回來。

“你怎麽了”淩冬陽吓得臉都白了，扶起時洛翊， “你怎麽出院了，有事兒叫我就行了，怎麽還自己過來了”

時洛翊閉上眼，輕嘆了口氣，低微地輕語: “你來的真不是時候。”

就差一點。

“啊”淩冬陽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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