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翠峰嶺

第十三章   翠峰嶺

暮色降臨,木法沙令人在自己的帳篷裏擺下一桌酒菜,他端起酒碗頻頻敬郭九沖。坐在對面目光閃爍的郭九沖勉強符合,也飲了數碗。

“行軍途中,酒菜敷衍,還請郭将軍見諒。”

“末将愧不敢當。”郭九沖低頭抱拳,自進入軍營他話說得少,舉止卻不卑不亢,很是得體。

“郭将軍何出此言呀?”木法沙假裝困惑。

“我,我這一次是奉主帥之命前來質問禾汗的。”

“可是在大帳之中,将軍并沒有說什麽呀?”

“兩國交戰,要打便打,何必掙口舌之強。我只是将主帥的書信呈與禾汗,想來禾汗一怒之下必會殺我,誰知禾汗卻并沒有遷怒。”

“大汗英明,自然看得出來,那并非你的本意,更何況你們主帥讓你單人獨騎送來這樣一封……戰表,只怕也沒有想讓你全身而退。”最後半句木法術說的慢,一邊說一邊看着郭九沖的表情。

一句話正戳中郭九沖的要害,他的眉頭一下子擰到了一處。不錯,他是褚國降将,當年為保父母家人,投降了燕國,這麽多年一直駐守北境,誰知卻一直不被燕國君臣器重,如今寧令兩叉封了招讨使,第一個便針對他。可是,他又能怎麽辦呢!

“既然主帥如此,将軍為何還要繼續為他效命呢?”

郭九沖沒有回答,只是低頭飲酒。木法沙也不強求,陪他一起飲酒。酒宴用罷,天色已經黑透了,木法沙以夜間不便回去為由,留郭九沖住一晚。郭九沖心中有事,酒喝的有些上頭,只得答應了。

夜半,郭九沖睡得迷糊,只覺帳中自己身旁有人。多年軍旅讓他入睡也提着三分的警惕,他霍地起身,卻只見一支殘燭下果真坐着一個人。燭光暗淡,一張年輕的臉在昏暗中美的驚心動魄,他一下子困意全無。

“郭大人,不必緊張,我并無惡意。”

“你是什麽人?”

“在下林墓,郭大人并不認識我,可是我卻知道郭大人,十二年前,郭大人在河東路經略安撫使賈忠麾下也是一名意氣風發的少年将軍,如今卻依附在寧令兩叉這樣的草包之下,就從來沒有後悔過嗎?”

郭九沖再次打量了眼前的年輕人:“你怎麽知道?你也不過才二十歲上下,如何知道當年的事情?”

“大人不必介懷,我只是道聽途說罷了。不過,現下,我也是很為大人的處境憂慮呀。”

郭九沖并不答話只是皺眉。

“大人天亮就要回轉,可想好如何複命了嗎?如果回去複命,寧令兩叉見大人沒有死在禾汗的刀下,難保不會再生出殺心,到時候還不知道會有怎樣的難堪,大人可做好了準備了?”見郭九沖依然不語,林墓繼續道:“大人為何不棄暗投明?”

良久,郭九沖低聲道:“你也知道我是褚國降臣,如若再次反水,只怕再也沒有什麽信譽可言了。”

“話也不是這麽說。當年河東路安撫使降了燕國,你一個年輕小将又能如何呢。如今納蘭國禾汗英明果決,燕人無道,你不過是棄暗投明。”

“你身為褚人卻效命納蘭國?”郭九沖想起了什麽突然問。

“褚國與燕國有滅國之仇,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我不過是在做有利于褚國的事情,有什麽不對嘛?”

郭九沖沒有再說話,臉上卻有慚愧之色。

“郭大人還有其他的為難?”

“我母親妻兒皆在坪洲,之前我送消息回去讓他們南逃,如今坪洲失陷消息斷絕,不知他們是否逃去了撫州,如若逃至撫州,又……”

“又會落在燕人手中,你定然進退維谷。”林墓很是善解人意。“這一點大人不必擔憂,只将一件信物交予我,我派人去尋大人家小,保大人無後顧之憂,可好?”

林墓走出帳篷剛剛用力擡了擡頭,還未站穩便被一條有力手臂拽住,直接拉走了。

第二日,目送遠去的郭九沖的背影消失在初升的太陽下。端坐在馬背上的木法沙扭頭看了一眼一旁若有所思的林墓。

“我請你幫忙勸他留下,你怎麽反讓他回去?”

“貳臣而已,心中諸多算計,怎會只聽我的。”

“他既知送來并不是和談書,是寧令兩叉故意激怒大汗的戰書,還是只身前來,算是個勇士。”

林墓并不說話,只是看着遠方已經消失的人影。

晨輝之下,微風撩起林墓鬓角的發絲,木法沙只覺心跳漏了一拍,臉上卻不動聲色道:“大汗早看出他們将帥不和,對他格外禮遇,燕軍久未征戰,軍心如此渙散,此戰我們必勝,他這一去……也是生死未蔔。”

納蘭大軍對翠峰嶺的第一波攻勢發生在郭九沖離開後的第三天。第一波的攻擊,納蘭騎兵沖鋒勢猛,卻并沒有全線壓上,雙方都是實力的試探,燕軍阻擋住了這次的沖鋒,卻損失慘重。幾十年來,燕軍一向以持久耐力著稱,卻不想在這方面,納蘭騎兵不但不輸給他們,還比他們更加勇猛頑強。

第二日,納蘭軍再戰,木法沙率領三萬人馬輪番對寧令兩叉所在的右翼發起沖鋒,連續數日,不分晝夜。他一馬當先,萬軍之中只看到他骁勇的身姿與手中雪亮的彎刀,跟在他左右的納蘭騎兵也無不争先,仿佛草原上的暴風雪沖擊敵陣。

寧令兩叉本就是個草包,在木法沙的進攻之下果然不支,連發将令讓其他陣地上的軍馬支援,然而幾十萬的軍隊調遣何其複雜,他不管不顧,只管下令,将令一下,各部一片混亂。阿勒達親自上陣,納蘭騎兵如虎添翼,将燕軍沖散後趕入了山谷。燕軍将士與主帥隔絕,晝夜苦戰,人困馬乏,納蘭軍卻令行禁止,配合默契,燕軍憑借着人數優勢,竟然也苦苦支撐數日,勝負未見分明。

這日午後,天色陰沉,随即暴雨傾盆,天地間混沌一片,兩軍人馬都成了落湯雞,難分彼此。燕軍哪裏肯放過這樣的好機會,不顧一切地往山谷外沖鋒。緊要關頭,納蘭騎兵齊齊挽弓,萬箭齊發,射向山谷中的燕軍,山谷中的燕軍也不示弱,也紛紛向納蘭軍射箭。就在此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同樣的距離,燕軍的箭卻射不出多遠,反在納蘭軍的箭雨下傷了大半,落馬者不計其數。燕軍慘敗,相持多日的局面,經此一役勝負立分,寧令兩叉見大勢已去,率領殘部倉惶而逃,翠峰嶺大捷。

納蘭禾汗的大帳中傳出朗朗笑聲,雖然自從進入燕國境內,納蘭騎兵所向披靡,但翠峰嶺之戰卻是第一場兩軍正面交鋒的戰鬥,而且能夠以十萬人幾乎殲滅三倍于自己的敵軍,着實令每一個草原兒郎興奮不已。

“大汗,寧令兩叉當初如此狂妄,其實就是個膿包。哈~哈~哈~”

“敗家子兒,看他回去怎麽跟他們那個窩囊廢皇帝交代。”

“還用什麽交代,等咱們殺進北郡,你親自給他講講不就好了。”

衆人說笑着,阿勒達把目光投向木法沙:“你怎麽知道燕軍的弓箭在大雨中失效,我們的卻力量不減。”

一聽阿勒達的話,大帳裏頓時安靜了一下。不錯,同為北方民族,大家的弓箭都會面臨一個問題,就是弓弦的彈性,弓箭對弓弦的要求是:彈性越小越好。因為北方天氣寒冷的日子多,所以北方部族的弓箭在冰天雪地中依然強勁有力,卻最怕雨水。好在北方的大雨并不多。這一次圍攻燕軍,大雨之中,兩方的弓箭都不會好用,出乎意料,納蘭騎兵的弓弦卻在暴雨中沒有松垮失效,的确神奇。難道是長生天在保佑?衆人一直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這這件事情都沒有放在心上,此時阿勒達一說起,回想起來也都有些心有餘悸。當時大雨,如若弓箭失靈,燕軍必然拼死沖鋒,雖然納蘭騎兵骁勇,燕軍未必能夠沖破包圍,但是因為大雨之下不辨彼此,近身厮殺,難免傷亡慘重。

木法沙一臉正色地站起向阿勒達行禮道:“大汗,這件事還要虧了林博士。”

林墓帶着笑意走進大帳,他一身褚人的衣袍,寬袍廣袖,通身的文人公子的氣度,跟一衆的喀爾喀漢子成了兩道風景。

“林博士,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讓我們納蘭騎兵的弓箭不怕大雨的?”阿勒達微笑對視着林墓,滿臉的威嚴已然化作一派慈祥。

“大汗英明,心懷曠宇,也明察秋毫。”林墓對着阿勒達深深拜了拜,完全是一副欽佩無比的神情。

天色微亮,太陽在山巅的背後醞釀着清晨的第一次露面,山谷中浮起淡淡的白霧,熬戰一夜的納蘭兵士一邊将燕軍俘虜聚攏,一邊清點山谷中的死屍馬匹。木法沙一邊慢慢催動坐騎,一邊警惕四顧,留心着任何突然的動靜。突然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林墓難得的一身箭袖短袍,沒有騎馬,卻專門往死屍多的地方紮,附近還跟着幾個人,很像是軍器營的人。木法沙心中好奇,卻也不喚他,就這樣跟了他好一段。

“我當你來幹嘛,原來是在撿破爛。”

木法沙的聲音離林墓有些距離,聽上去并不算洪亮,但是他當時正在解一個死屍右臂上的護甲,解的費勁,卻被吓了一跳。回頭看見端坐在馬上的木法沙,也不理他,低頭自顧自地繼續努力幹活。木法沙翻身下馬,邁開步子走向撿破爛的林博士。突然,就在那具死屍的旁邊跳起來一個渾身浴血的屍體。山巅上露出太陽的一角,一道強烈的光線從那屍體手中一閃而過。木法沙心頭一驚:不好。然而離着還有一段距離,他想要趕過去,已經來不及了,血人猛然舉手刺向林墓的咽喉。木法沙破聲大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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