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出城

第二十八章出城

城門越來越近,身邊的人越發的緊張,轉眼的功夫兩名士兵走到林墓他們的牛車旁邊。假冒夥計的随從忙将準備好的路引遞了過去。士兵只瞄了一眼路引,便一手将“夥計”的手推開,沖着躺在棉被中的人擡了擡下巴。

“牛車上躺着的什麽人?”

“是我們東家。”假夥計不自覺地跨上半步。

士兵警惕地撇一眼假家夥,空氣一下子凝住了一般。

“軍爺,這是我夫君,在城中突然得了重病,我們連貨物都沒賣掉,就只能回家了。”牛車上的小娘子怯生生地開了口,說話之間,眼神中帶着凄苦與悲哀,讓人不由得不生出憐憫。

士兵不由地多看兩眼這位娘子,又上前一步抻頭去看被子下邊的人。被子裏的人半面向裏,眼看着好似昏睡過去了一般。

“把被子拉開。”士兵聲音嚴厲。

“軍爺,我夫君病的厲害,可不能再受風了。”小娘子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別管是誰,都……”

士兵剛要上前去拉被子,旁邊的夥計手疾眼快,一邊喊着:“我來。”一邊上前握住了士兵的手,士兵臉上的表情瞬間幾個變化。他并沒有着急甩開夥計的手,而是又看了兩眼哭哭啼啼的小娘子,聲音緩和幾分道:“你們把他扶起來。”随即撤回自己的手,連帶着手裏的東西。

小娘子和夥計正要去扶棉被下的人,突然棉被下的人自己醒了,身體蜷成一個弓形,開始巨烈地咳嗽起來,眼看着自己的肺都要被咳出來,幾個人都被他這一下吓得不敢上前,須臾之間,那人便從臉色蒼白變成滿臉通紅,從口裏溢出白沫。

一看到這樣的情景,剛才還叫喊得士兵退後兩步,用手捂住口鼻:“他這是什麽毛病?”

“大夫說八成是麻風。”小娘子聲音細微,卻似五雷轟頂,周遭的人立即閃出一個圈子。

“你說什麽?你們趕快走。”士兵有些慌了手腳。

士兵一句話,那麻風病人咳得更加厲害,車上的小娘子也吓得抱着他哭了起來。幾名趕車的夥計到是有幾分擔當,馬上趕着牛車要往城門外走。

“等等!”一個粗啞的聲音有如霹靂一聲,衆人不由地停下來朝聲音的方向望。

人群之外一名腰圓肚滿的軍官帶着幾個士兵晃着步子走了過來。衆人退的更快,只将林墓一行的牛車讓了出來。軍官走到近前,一雙眼睛左右上下掃視一通,最後落在了林墓的身上。

“怎麽回事?”軍官嘴裏問這話,眼睛卻盯在眼前小娘子的臉上。

“大人,她夫君有溫病。”士兵低頭行禮,暗暗瞥一眼正忙着給夫君順氣的林墓。

軍官皺了皺眉,然後上前一步走到馬車前:“娘子的夫郎既然已經病入膏肓,娘子還這麽年輕,可怎麽好呀!”

林墓以手掩面,一副悲痛難當的神色,心中卻暗道:“要壞。”

果然,軍官大手一揮:“即是瘟疫立即拉走,同行者不得出城,一律集中看管。”

說着話軍官身後的士兵有人去拉牛車,有人上前要迫使林墓下車。

“慢着!”林墓一下子撲到躺在棉被裏咳嗽的男人身上開始痛哭:“他是我夫郎,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們不能分開!”

胖軍官被哭的一愣,聽着好像哪裏有點兒不對勁……

“娘子這又是何苦呢!他這個樣子,早晚都是個死,何必如此難過呢!”混蛋軍官要親自動手,胖爪子伸出來要去拉林墓的胳膊。

林墓心中又急又氣,可是他知道身下抱着的男人怕是比他還忍不下去,已經感覺到棉被裏的人身體緊繃,蓄勢待發。他們不過六七人,闖關出城不知勝算幾何。

就在此時,耳畔馬蹄聲轟隆,一支騎兵轉瞬到了近前。“梁王殿下有令!”一個高亢的聲音驚動四下。手持旗幟的騎兵一馬當先,飛馳而至,後邊隊伍的最前面有一匹黑馬,馬上一人身着銀色戰袍,氣宇軒昂。城門官兵立即躬身行禮。

“有出城投親歸家的百姓,爾等不得為難。”梁王的語氣平肅,聲音卻很洪亮。西門內還未出城的人聽到這樣的話都禁不住點頭稱喝,有人竟忍不住啜泣起來。

坐在牛車上的柔弱少婦一邊摟着咳嗽不止的夫君,一邊盯着梁王,梁王本來目視前方,卻被這兩道目光看的背脊生涼,暗自納悶這張臉卻不知怎麽又有些似曾相識的熟悉。

牛車駛出北郡城的東城門,林墓的心思依然還在想着剛才城門口馬上的男子。雖然心裏一百個不樂意,可是這一次當真是幸虧這個便宜姐夫。呸,誰要認燕賊為親,阿姐定然是被他脅迫的,阿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阿姐……

牛車咕嚕咕嚕往前走,前邊門口官道上來了一輛寬敞馬車。此時的北郡城不比往昔,但凡有點私財的都琢磨着逃出去,出城的多,進城的少,更何況還是這樣氣派的馬車,定是有些身份的人,少不得引得對面路過的人觀看。

只見一名軍官來到馬車前,似是索要路引文書。馬車裏走下來一個仆從打扮的人,将一份文書遞給了門軍,軍官看了一眼,嘴角一撇,丢了回去。“叫你家主人下來說話。”

車簾挑起,一只錦盒送了出來,一旁的仆人忙上前去接。林墓禁不住心頭一驚,順着那只馬車裏伸出來的手望進去,一張熟悉的側臉出現在馬車之中。沈昱一身褚國文士打扮坐在馬車之中,神情中帶着幾分威嚴。林墓幾乎是趴卧在牛車上的,他看到了沈昱,沈昱卻沒有看他這邊。

還未等仆人打開錦盒,突然城門中跑來一名士兵在軍官耳畔說了幾句,軍官立即手臂一揮,示意馬車進城。

這個時候,老師為什麽出現在這裏?難道褚國出了什麽事情?可是在西江客棧住了這些日子,并沒有聽錢掌櫃說起呀。林墓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已然出城好遠,林墓突然發現自己還抱着裹在被子裏的木法沙,他連忙想要坐起身子來。

木法沙從被子下邊伸出胳膊一把摟住林墓:“你剛才幹嘛這麽用力抱着我?”

“不抱着你,你早就暴起了,趕快松手。”

“你不是說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嘛?一轉臉,就忘了?”木法沙委屈。

“滾!”

“哈~哈~哈~”趕着牛車的幾個低下頭,憋不住的笑簡直要把肺擠炸。

林墓一把推開木法沙,這種沒心沒肝的夫郎,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走出了幾十裏,翻過一座山坡,幾波人終于聚齊。回程同樣要翻越大茂山,好在此時天氣轉暖,道路好走,一行人快馬加鞭地趕回了草原。

草原的春天悄悄來臨,阿勒達的身體恢複的很好,過年期間,敏敏帶着忽石帖來王庭看望祖汗,禾汗和王妃都高興極了。整個冬天草原上下了厚厚的雪,春天一到,草長莺飛,牲畜們憋悶了一個冬天,這個時候格外歡實。

木法沙将北郡發生的一切講給阿勒達和梅光玄。聽到宰相紮羅慫恿皇帝遷都,阿勒達冷笑:“又是一個天賜的良機。”

林墓自從回到草原,便一頭紮進了軍器營。此時的軍器營已今非昔比,人數增加了十倍,燕國俘虜的士兵和從燕國境內帶回的工匠占了一大半。人多就是力量大,林墓臨走時留下的圖紙,此時已經有了實物。看到這些或身軀龐大,或小巧靈活的戰武,林墓心癢手癢,和軍匠們日夜趕工,一起調試武器。

木法沙回來不久也被派去涅爾乞部集結人馬,一晃半月,兩人不曾相見。這一日木法沙剛剛回到王庭,便來阿勒達宮帳,正巧遇到馬上要回鐵顏部的敏敏。

“木法沙阿哥!”敏敏高興地招呼。

“木法沙,你回來了?敏敏正說走之前怕是見不到你了。”阿勒達看着孫女笑道。

“公主準備回去了?”

“嗯,又要打仗了。”敏敏臉上的欣喜一下子褪去了大半,轉頭憂郁地望向自己的祖汗。

阿勒達慈愛地看着孫女,正要說些什麽。

“公主放心,我一定保護好大汗!”木法沙的臉上帶着愧色。

真的要打仗了,大軍在半個月後出發,巨型投石機已經造好,林墓看着它被分拆裝車,心中暗念:“阿姐,你等着我。”

這一次十五萬納蘭大軍依舊取道都玉關,相比于上次,卻更加順利。宣坪二州早已被鐵顏部占領,都玉關同樣也已經是草原人囊腫之物。

大軍到達屏行關外,守關将領這一次簡直出乎所有人預料,納蘭大軍還未到關前,他已經派人送去了降書。

這一邊納蘭大軍勢如破竹,不戰而勝,北郡城裏卻已是一通翻天覆地。紮羅率領自己的心腹臣子,連夜帶着皇帝和宮中親眷想要從南門出城逃走。卻不想剛出城不過二十裏,就發生了嘩變,紮羅被誅,其餘不明。

木法沙率領着三萬騎兵的先鋒再次到達了北郡城下,北郡城頭一片安靜,燕皇遷都的消息早已傳出,難道是整座城都已經跑光了?端坐在馬上的木法沙不禁有些不詳的預感。就在他猶豫是否立即攻城時,突然城牆上旌旗飛舞,殺聲四起,果然有詐。

木法沙退後三裏,就地紮營。大軍未到,軍器營也在路上。北郡城早有了防備,他并不想無畏犧牲。然而,城中的人卻并不願束手待斃。

就在當夜,木法沙的先鋒營遭到偷襲,雖不能算損失慘重,卻讓他着實吃了一驚,此時守衛北郡的主帥究竟是誰?他不得不按兵不動,日夜戒備。

十日之後,阿勒達率領着納蘭大軍終于到達了北郡,攜帶重武的軍器營也一并到達。大帳之中,阿勒達聽了木法沙的描述沉默良久。

“想不到,如今的燕國還有這樣的人材。”

聽到大汗的感慨,梅光玄淡笑:“可是誰又能阻擋得住納蘭騎兵呢!”

梅先生的确沒有說錯,阿勒達最敬勇敢忠誠之人,然而,他的鐵血卻從不會因為這份尊重而衰減分毫。三日後,納蘭大軍開始攻城。這一次再不比上次,攻城的投石機威力加倍,林墓趁着投石機兇猛攻擊帶人在護城河上架起了雲梯車。

北郡城的城牆土石紛飛,然而就是如此強悍的攻擊,城牆依然沒有土崩瓦解。城上的燕軍仿佛瀕死的困獸,不計傷亡地殊死抵抗。木法沙率領納蘭勇士一天就發動了二十餘輪的攻擊,終究還是沒能占領城頭。

夜深了,林墓孤身站在投石機巨大的身軀之下,遠處的北郡城牆上燈火明滅,他的周遭卻是黑沉沉的夜色。突然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頭,他心頭一動,回頭,意料之中的那張臉就在身後。

木法沙沒有說話,月光下,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挂着厮殺留下地傷痕,胡子都燒焦了一塊。他知他心中焦灼,想要安慰,卻又不知道說什麽管用。從俘虜的燕軍軍官口中知道,此時梁王是城中主帥,皇帝依舊在北郡城中,這大概能夠證明,梁王妃大致無恙。

林墓看着木法沙,此時此刻,自己唯一至親深陷敵城,心如火烙一般,唯有眼前的人給了他片刻的安寧。

“從小,我阿姐可讨厭我了。她嫌棄我愛哭鼻子,煩我總纏着她,看不上我不學無術,就喜歡到處閑逛,嫌惡我見到好吃的就走不動路,還老罵我心術不正,什麽熱鬧都往上湊。”林墓數說着:“她看着端莊持重,其實都是裝的,她比誰都膽子大。她讨厭我,可是卻從來沒有在阿爹阿娘面前告我的狀。她都是自己動手打我。”

木法沙靜靜地聽。

“她還跟人合夥騙我,扔下我一個人,自己跑去殺人。她才是心狠手辣,膽大包天,她最讨厭。”林墓哽咽着。“可是,她現在怎麽樣了呀!”

木法沙輕輕摟住林墓的肩膀,把他的頭攬在自己的肩窩中。喀爾喀男人從來不哭,阿姐沒有嫌棄錯,這個大褚男人的确是太愛哭鼻子。

接下來連續半個月,納蘭士兵勇猛攻擊,每日雙方傷亡不計,城上的燕軍終于支撐不住。第十七日,納蘭人同時攻入了東門和北門。

城門打開,納蘭騎兵蜂擁而入,嘶喊聲不絕于耳,林墓早已迫不及待,他沒有聽從木法沙的囑咐,而是跟随騎兵沖進城中,他不能等。被攻破的城池簡直就是一座修羅場,厮殺一片,路邊是被毀壞的殘牆斷瓦,街道上到處是拼殺的士兵。林墓策馬飛奔,顧不得街道上倉皇哭喊的人,他直奔皇城。

這是浮華錦繡赫赫有名的燕國王都,一旦陷落便是人間地獄。北郡被攻陷了,燕皇的皇城竟然無人值守。林墓來到宮門外時正看到一隊納蘭士兵已經守在了永泰門外。皇宮的大殿一座挨着一座,無數的宮人被士兵驅趕着,滿面惶恐。林墓揪住一名穿着講究的老太監。

“你可知道梁王妃和世子在哪裏?”

“啊,啊,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老太監開始嚎哭。

第一批攻入北郡的幾乎都是木法沙的部隊,大多都認識林墓,一名軍官拔出佩刀,一刀砍倒了老太監,然後對着一旁已經吓得癱軟在地的宮人大聲道。“知道梁王妃和世子下落的,可以活命。”

林墓被眼前那藍軍管的舉動吓住了,他知道喀爾喀人在骁勇無敵,在戰場上殺人無數,卻從不想對着一個已經束手就擒的人也是這樣不問青紅皂白地斬殺。

“我知道!”

“我也知道!”

……

幾名宮人連滾帶爬地撲上來。

“梁王妃和世子住在永佑宮裏,我是伺候過他們的膳食。”

“梁王妃和世子已經被太後賜死了。”

什麽?林墓只覺得自己眼前發黑。

“瞎說,自從皇上回到宮裏,梁王妃已經回了梁王府了。”

“梁王已經把梁王妃和世子接走了。”

“他說不清楚,我來說,”一名小太監推開旁邊的人撲了過來:“是太後把梁王妃和世子招進宮中的,後來丞相帶着皇上出逃并沒有帶上梁王妃,後來皇上又回來了,梁王妃就被接走了。”

“對,對,王妃和世子都被接走了。”

宮人為了自己的性命,争相發言,說法繁多,完全分不清楚誰說的更可信。

“太後人在哪裏呢?”林墓一聲吼問。

“太後那一夜跟了丞相出逃,就再沒有回過宮,據說是死在城外了。”

“皇帝在哪裏?”

“我們,我們不知呀!”

軍官用刀尖指向說話的宮人,宮人吓得趴伏在地大哭:“我們都普通宮人,我們真的不知道,請大将軍高擡貴手,饒了我們吧!”

“饒了我們吧!”

“饒命呀!”

林墓:“誰是平日服侍皇帝的。”

“勒海是皇上身邊的人,可是他早就不見了。”

“是梁王把皇上帶走了,我看見的。”

梁王!林墓身體僵直,随即霍然起身。

馬在混亂的街市上幾乎跑不起來,林墓的心急如焚。

然而,還未到門口,隔着街巷,他卻看到梁王府的上空濃煙滾滾,梁王府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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