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吵架
第二十九章吵架
梁王府內大火沖天,周遭的人吓得臉色蒼白。林墓翻身下馬,這就要向裏沖。旁邊一名老者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公子,不可呀!火已經燒了一陣子了,裏面就算有人,只怕也都救不了了。”
“阿伯,你可看見裏邊有人出來?”
“沒有,許是已經都逃走了吧!佛祖保佑梁王殿下一家人。”
“阿伯,你可見過梁王妃?”
“那可是個慈悲的王妃,也不知道……唉!”
聽了老者之言林墓的心似是被狠狠一扯,看着大門裏燃燒的火焰,心中焦灼難當,他甩開老頭的手,不顧一切地沖向梁王府的大門。
就在他馬上要沖進去的瞬間,一只大手牢牢摁住了他的肩膀。
“木法沙!”
林墓根本顧不上問木法沙何時來的梁王府,他急切地要甩開那只有力的大手,可是卻根本甩不脫。
他猛然回頭,拔出佩刀砍向木法沙的胳膊。木法沙措不及防,下意識地閃身避開,林墓轉眼已經沖進了府門。
諾大一座府邸竟然空無一人,林墓沿着之前走過的路線尋找,大火是從梁王的書房燒起來的,那裏已經是被烈焰包圍。他不顧一切地往梁王妃住的院落奔跑。
木法沙趕到時,納蘭騎兵已經包圍了王府。這是燕軍主帥的宅邸,緝拿主帥刻不容緩,可是,眼前的火海卻讓木法沙冒出了冷汗,更讓他冒火的是林墓竟然不顧一切地沖進了火海。
梁王妃的院落已經被火包圍,林墓地身影在院門口踟蹰。院子裏并沒有呼喊求救聲,可是人都去哪裏了?
木法沙一把抓住林墓地肩膀:“你跟我出去。”
“我阿姐可能在裏邊。”林墓掙紮。
“不可能,這座府宅裏一個人也沒有。”木法沙不容分說拽住林墓地胳膊。
“可是,梁王到底去哪兒了?我阿姐去哪兒了?”林墓不肯就範。
“你先跟我出去。”木法沙将林墓扛上肩頭,不管他如何喊叫,直接往府門外沖。
梁王府的火勢太大,根本沒法救。林墓這個姿勢被扛出了火海,到了府外,他被木法沙反剪雙手扔上了馬背,他用力掙紮,卻被木法沙摁在了懷裏。
“你放我下來!”林墓的聲音沙啞。
木法沙不理,只管向前策馬,眼看着身後的梁王府火光更勝,自己卻越走越遠,林墓的眼淚糊濕了沾滿黑灰的面頰。
“将軍!”一名校騎在木法沙馬前禀報:“有燕軍俘虜招認,梁王已經帶着皇帝逃出南門。”
木法沙只覺自己懷中一直掙紮的人僵住不動了。
北郡城破,梁王帶領殘兵敗将護着皇帝寧令淳逃遁出城,禁軍督尉屹石海服毒自殺,城中殘餘盡數絞殺,掃滅餘孽的殺戮持續了十日方才停止。燕國的國都北郡失陷,即使皇帝僥幸逃脫,同樣昭示着燕國的覆滅指日可待。阿勒達是個有仇必報之人,燕國人幾十年對草原人的殺戮在他和他的子民心中早已沉澱了厚厚的血債,他沒有約束納蘭大軍,同樣喀爾喀人也并沒有約束自己手中的彎刀。
木法沙用盡了法子阻攔,林墓終究還是留在了北郡城,木法沙明白,他是不甘心,哪怕有一絲的可能他也不願再錯失了。北郡城裏再沒有梁王妃的影子,可是卻有着日夜不歇的哭喊聲。林墓記憶中的某種東西再一次被喚醒了。
梁王府已經燒了,林墓再一次來到皇宮,燕都的皇宮是最先被騰空的地方,并不僅僅是宮殿裏的珍玩寶物,也不止是宮女太監,還有沒能逃出去的宮妃與公主。他看着這些女子被壓着出了宮門,又被裝上馬車拉出皇城,他們從此便要離開這座從小生長的都城,卻根本不知道命運會将他們帶往何處,就像十幾年前那個叫櫻兒的女孩子。有人哭喊掙紮,有人想要逃脫,下場只有一個,就是被砍倒在地,終于可以留在故鄉的土地上。
看着這些人被裝上馬車,聽着他們凄凄哀哀的啼哭,林墓想要上前阻攔,可是,他為什麽要阻攔?當年在他的國都,他的親人被肆意淩虐屠殺的時候,這些燕國人又何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憐憫之心,如今,他們的女人也有了同樣的下場,這難道不是天理昭彰的報應嘛?
攻陷北郡一個月之後,草原傳來消息,早已被滅國的西貢國皇帝逃遁到了西北大漠的鄂多國,阿勒達派去的使者竟然被鄂多王阿奇善砍頭。這個消息讓阿勒達震怒,占領燕都的喜悅也無法平息他的怒火,他要親征鄂多國,殺死阿奇善和那個像老鼠一樣只會在陰溝裏興風作浪的西貢皇帝李純佐。
這個決定着實下的艱難,納蘭大軍勢如破竹,剛剛攻陷北郡,正可長驅直入一舉覆滅燕國,然而,為了出兵鄂多國,阿勒達不得不帶走大部分的納蘭騎兵。燕國雖然勢力受損,卻是百年之蟲死而不僵,如若卷土重來,之前阿勒達取得的所有勝利必将付之東流。阿勒達決定将木法沙留在河北道繼續對付燕國,木法沙統領的三萬納蘭先鋒軍也留下來。思慮再三,阿勒達又将梅光玄留給了木法沙。
初聽這個消息的梅光玄一改從來的潇灑卓然,許久都沒有說話。
“我跟随大汗二十年了,從未離開過大汗。”
“子慎最知我意。”阿勒達意味深長地望着這個與他相識了二十餘年的大褚男子。
梅光玄眼中的光暗淡下來,他垂下眼簾,輕輕點了點頭。
兩個月後,阿勒達北歸,他昭告天下,斥燕皇不守承諾,遷都豐都,從此青江以北盡歸納蘭,封木法沙為征燕大元帥,梅光玄為國師,統轄青江以北的廣袤土地。
送別那日,阿勒達狠狠抱了抱木法沙,這個他視若親子的喀爾喀男子終于是要擔起一方的重任了。目送着阿勒達的車帳遠去,梅光玄一直沒有說話。一旁的林墓從來沒有見過一向雲淡風輕的梅先生如此低落,那神色他只覺得不知什麽時候見過。林墓沒有跟随阿勒達西征,按照木法沙的囑咐,他将軍器營分作五隊,只留下一隊在河北道,其餘四隊都交給阿勒達帶走。原本納蘭人組成的大軍,如今又多出幾萬燕國人和褚國人。三個種族的人共同出征,他們能夠相安無事且同心同德嘛?林墓禁不住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木法沙,遠征的人前途未蔔,留下的難道就能輕松嗎。僅僅三萬納蘭騎兵,無倫多麽骁勇善戰也無法控制如此廣袤的疆土,他會怎麽做呢?難道只是殺戮和鎮壓嗎?
“梅先生怎麽不說話?”把目光從遠方收回的木法沙看着梅光玄。
“這一分別,不知道還能不能有相見的日子了。”
“大汗一定能得勝歸來。”
“他會的,可是再大的疆土也放不下他奔馳的步伐呀!”梅光玄似在嘆息。
雖然木法沙手下從喀爾喀草原來的納蘭騎兵只有三萬人,然而這一路征讨,所獲投降兵馬無數,燕國的疆土一半已經落入納蘭國的手中,眼看舉兵攻打豐都,一舉滅掉燕國指日可待。然而,梅光玄卻有另一番計較。
“燕國雖然已經衰弱,但其實燕國各地的兵馬仍然不容小觑,此時滅燕,如果攻打豐都城,燕國其它地方的守軍前來支援,反而腹背受敵。不如先掃滅殘餘的軍事實力,再圖豐都,更是易如反掌。”
木法沙深以為然。
阿勒達走後,木法沙立即開始整編軍隊,将投降的燕國人編入其中,梅光玄則派出使者,安撫投降城池的燕國降臣,兩人都忙的不亦樂乎。梅光玄與木法沙商議,燕國所占之地原本歸于褚國,這裏有太多的褚國人,如今燕國皇帝無能,這些褚人揭竿而起,倒不如利用他們與燕國餘黨抗衡。兩人在這方面一拍即合,然而游說這些褚人勢力卻是個問題。本來郭九沖是個人選,然而這些褚人标榜對大褚的忠貞,郭九沖這個三臣只怕不但不能服衆反而适得其反。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木法沙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林墓了,自從那一日把林墓從梁王府綁出來,他對自己就一直不理不睬。他後來也有些生氣了,可是氣不能生太久,生久了便不知道這個臺階該怎麽下了。
城北的寧壽寺前排起了長龍,饑餓的人手中什麽樣的器皿都有,破碗,破盆,破壺。寺裏隔三岔五會擺攤施粥,時間卻不定,如果來晚了,或者來的不巧便什麽也撈不上,所以寺門口總是有人蹲守。
林墓高束發髻一身青衫站在施粥的僧人中間格外顯眼,遠遠看去倒像是一群和尚中站着一個清秀的美人,很是維和,引得隊伍中無數人的矚目。
“這是哪裏來的褚人,是在寺裏代發修行的吧?”
“長得這麽俊,有什麽想不開的呀,真是可惜了。”
“現在這年頭,有個吃飽肚子的地方可不容易,還管其他的。”
“對,對,漂亮也不能當飯吃。”
黃昏将至,夕陽西斜,等待施粥的隊伍不見縮短,可是粥已經沒有了。
“改日再來吧,沒有了!”小和尚吆喝着,開始收拾。
“怎麽又沒有了?每次都是快排到了就沒有。”
“唉,下次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呢!”
隊伍并不見散開,翹首期盼的人們依舊滿眼渴望地望着粥棚,似乎還在等待奇跡,萬一又來一鍋新的呢?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将軍,你都站了一個多時辰了,粥都施完了。”站在不遠處的街口上,華都一只眼睛瞟着寺門口,一只眼睛觑着木法沙的臉色。
木法沙不說話,只盯着黃色加沙中間的那抹清癯的身影。他又瘦了,木法沙的心尖上有些發酸。
“要不我去把先生叫過來?”
木法沙瞪他一眼,華都不敢吭聲了,這個人真是別扭,非逼着自己把他帶過來,來了又不過去。華都心裏嘀咕,擡眼一看,心裏一喜,這回不用虛耗着了,林墓自己走過來了。
林墓的步伐有些遲緩,渾身帶着一股疲憊。
“你回去吧。”木法沙終于說話了。
“将軍……”華都委屈地看着木法沙,把後邊半句“你這是卸磨殺驢”給咽了下去,“呃”了一聲,轉身走了。
他牽着馬走到他的面前,憋了好半天說:“他們把糖餅送來了,你都不去看看它。”
林墓看一眼人,再看一眼馬,還真是會找臺階。他擡手輕輕撫摸着棗紅馬的鬃毛,棗紅馬似乎很高興,将臉湊了過來。
木法沙牽着馬僵,林墓坐在馬背上。
“過些日子我要帶兵去東北,你,跟我一起去嗎?”木法沙擡頭望着馬上的林墓。這是他和梅光玄商量的結果,只要殲滅了東北的丹東王,燕國就徹底失去了它的犬牙。
“你什麽時候走?”好一會兒,林墓終于問。
“半月之後動身。”
“你知道北郡城裏的糧食還能支撐多久?”
林墓的問題讓木法沙有些不解,片刻他似乎明白了似地笑了:“你不用擔心,我們喀爾喀人出征都是吃的自己帶的肉松肉幹。”
“可是,北郡的老百姓要吃糧食。”林墓低聲。
木法沙皺了皺眉頭,燕國人有沒有糧食吃有什麽要緊。難道他們自己不會想辦法嗎?喀爾喀人需要管仇人吃得上飯吃不上飯?
“你走以後,北郡的事務由誰管?”林墓繼續問。
“梅先生,國師會處理好。你也不必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為什麽不?難道看着這些人餓死,或者看着他們吃人?”
“他們餓不餓肚子和我們喀爾喀人有什麽關系,他們自己的皇帝都扔下他們跑了。”木法沙的火終于沒有壓住。
“可是現在你是北郡的主人,難道喀爾喀人和燕國人一樣,都是只知道殺人搶掠的……”林墓終于忍住沒有說出最後兩個字。
可是依然晚了。木法沙額頭的青筋突起,他對着林墓怒目而視:“我們喀爾喀人都是蠻人,我們屠城殺人本就是家常便飯,兩國交戰,誰輸了誰就是這個下場,燕狗如何對待我們你可曾見到過?這些人有什麽可同情的。你們褚人到是仁愛,可惜只是一群縮頭縮腦的膽小鬼。”
“你!”林墓憋得滿臉通紅,他拽起缰繩策馬而去。
說完那些氣話,木法沙立即就後悔了,這都是哪裏來的火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