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悶不吭聲憋大事
第三十一章悶不吭聲憋大事
梅光玄一句話提醒,林墓看向信的落款,果然,日期距離當下已經半個多月。
“這半個月我沒有收到木法沙的信件,但是,我剛剛收到他随軍參事的另一封信。”
“梅先生,你……”
“你先不要着急,先把信看了。”
林墓接過信件一目十行,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原來,東征并非如此順利。木法沙的來信并無虛言,丹東王顏敏的确被打的落花流水,已經逃過巨水河,逃入了樊城。木法沙本來想借着巨水河結冰,殺過河去,一舉攻下樊城。然而丹東王自知窮途末路,于是在木法沙渡河之際發動偷襲,使得大軍受阻。這時突然天氣驟變,風雪交加,大軍不得不駐紮在巨水河邊,與燕軍隔河對峙。
可是,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邊,風雪剛熄,一隊燕國騎兵從天而降,竟然堵住了納蘭大軍的後路。前有頑敵,後有堵截,木法沙麾下三萬納蘭鐵騎終究陷入了困境。此時已是深冬,東北寒冷,兵士們口糧短缺,所帶馬匹沒有草料,不得已,只能殺馬充饑。
“梅先生,他,他為什麽要隐瞞,為什麽不向你求助?”林墓的心中有一團火在烤,他顧不得禮數,急切地望着梅光玄。
“這也是我為什麽要派給他一個随軍參事的原因。我是看着他長大的,素知他的性情。他帶走了幾乎全部從草原上帶來的納蘭騎兵,只留下幾千人。他知道我們靠這點人既要守護北郡,又要鞏固地盤,只能依仗俘虜來的燕國降将。如若向我們求援,我們就算傾囊而出也不過杯水車薪,如若讓這些降将知道我們如此外強中幹,定然群起反攻,到時候不但所得地盤盡數失陷,就連北郡恐怕也保不住。他素來心中擔當過重,不願連累旁人。這個時候斷不會将自己險境告訴我們的。”
“可是,難道不應該同舟共濟,一起想辦法嘛!”随即林墓又想到了什麽,問道:“從天而降的燕國騎兵是哪裏來的?梅先生早已向投降的燕國城池派出了監察使,并沒有反叛的消息呈報上來呀?”
“這些應該是梁王的兵馬。”
“梁王?他……”林墓突然明白了。梁王之前派遣兵馬駐守東源縣,原來是個障眼法。
“梁王将兵馬調到江北,看似駐守江北,實際已經将大批騎兵派去了東北。他們繞沿海邊的彭州北上,幾乎不會驚動河中道的任何州郡。”
不錯,納蘭人發于草原內陸,對于海的恐懼尤深,從始至終,沿海的彭州,順平等地都沒有顧及,好在那裏并無軍馬駐紮,因此便有了空子。
“梅先生找我來,定然是有了對策?”廢話少說,救木法沙要緊,林墓期許地望着梅光玄。
“我請林博士來便是商量對策的。”梅光玄微微蹙眉。“木法沙深陷重圍,想要救援必要有兵,只可惜我們手上的兵馬大多是燕國降兵,如若派去東北,恐生變故。不知褚人義勇能否相助?”
褚人?林墓聽着這兩個字從梅光玄的口中說出,有種說不出來的意味,就仿佛他自己根本跟褚人毫無關系似的。
“梅先生說的很是,可是,義勇終究來自河中,若是攻打河中的燕人,他們自是沒有二話,這裏是生養他們的土地,他們沒有一刻不期盼重歸大褚,可是如果是去東北,他們多半不會願意。東北是燕人發源之地,褚人驕傲,視那裏為荒蠻之地,搭救的又并非褚人,更不會心甘情願。更何況,他們步軍多過騎兵,馳援東北,也來不及。”
“這樣的話,我們便只有五千人馬可用,即使加上同等數量的燕軍降兵也不過萬人,如何解的了圍。”梅光玄輕嘆。
兩人沉默,平常百姓之家最怕的便是又窮又病,奈何他們如今的困局便有如這樣的境地。
“梅先生剛才說,駐守江北的是梁王的禁軍?”
“傳來的消息的确是這樣。”
“我們攻下北郡之時清算過,梁王帶去豐都城的禁軍不到三萬人馬,若是他派去馳援了東北,定然所剩無幾,為何不是防禦使的兵馬駐守江北呢?”
“你是說,設馬一直袖手旁觀,以求鹬蚌相争,漁人得利?”
“我們人馬不多,但燕軍也并不是兵多将廣,就算有蔡州兵馬,加起來也不會超過五萬,如今又抽出大部分去了東北,豐都勢必空虛,可是梁王還是駐防江北,說明即使人馬所剩不多,設馬也沒有要幫他抵擋外強的意思。他便只好強撐門面,将寥寥有限的兵馬放在青江渡口。”
“那為什麽不會是馳援東北的是設馬的人馬?”
“蔡州在青江以南,主要是防禦褚國,這些年燕國北地的馬場已經被大汗占據大半,他們缺乏戰馬,所以蔡州兵馬多半是步軍,這麽快馳援東北根本不可能。”
“所以…….”
“所以我斷定青江渡口最多不過幾千燕軍。”林墓手指緊握成拳。“如若我們強攻青江渡口,作勢攻打豐都,他們必然承受不了,到時候豐都告急,他們一定會召回去東北的禁軍。就算梁王能夠苦撐,皇帝年幼,也必然畏懼,東北之圍可解。”
“你是要動用義勇攻打青江渡口。”梅光玄眼睛閃亮。
“不錯,這些義勇如果聽說是攻打豐都,定然各個争先,無有不從。”
“可是如果回援的禁軍殺回河中,這些義勇又能阻擋得住嘛?”
“我另有辦法,梅先生可将手上五千納蘭騎兵交給我,我還要從北境大營俘虜的燕軍降兵,總共湊足一萬人馬。”
林墓說着話,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畫了幾條線,梅光玄臉上綻出一抹微笑,輕輕點了點頭。
巨水河西,營帳之中,一個年輕的軍官雙手背負跪在正中。
“元帥就算殺了我,我也還是會寫那封信的。”年輕軍官低頭,聲音悶悶地從牙縫裏發出。
木法沙坐在上手,面色陰沉。出發前,梅光玄指派托托做他的随軍參事,他就已經明白,梅先生的用意,他不放心自己。這種不放心并非不信任,而是一種長輩的眷佑。托托骁勇,一向是他的左膀右臂,恐怕也只有他有膽子敢做些違拗自己意思的事情,不得不說梅先生真會選人。現下,他就是再生托托的氣,氣他不該把他現在的困境通報出去,他也不會舍得處罰托托,他們都算準了。
可是,消息傳回北郡又能如何呢?他留在北郡的納蘭騎兵不過五千,國師和林墓自保都尚且困難,如何還能派來支援他。更何況如今燕軍前後堵截,就算顏敏是強弩之末,破銅爛鐵,可是背後的燕國騎兵卻是軍容整肅,令行禁止,絕不是輕易便能擊退的,他并不害怕與燕國騎兵對決,可是現下巨水河已經結冰,他與援軍決戰,躲在樊城的顏敏如若趁機從冰面渡過巨水河,就會對他形成前後夾擊之勢,形式會更加兇險難測,如今他只能堅守營壘,等待時機,可是,時機又在哪裏呢?倘若知道他這裏如此境況,梅先生要有多為難,林墓又會多擔心。木法沙真想親手把托托痛打一頓。
木法沙在風雪中忍饑挨凍,林墓在北郡卻不能只是擔心。事不宜遲,他根本顧不得等到雪化,立即帶上車隊日夜兼程再次南下。河中一代的褚人義勇一聽說要攻打豐都,各個都摩拳擦掌,被踐踏了十數年了,如今真的要将仇敵趕出自己的家園,有誰不激動。
豐都城的皇宮裏,小皇帝寧令淳瑟縮在龍椅上驚恐地看着下邊劍拔弩張的兩個人。
“梁王執意派兵東北,如今豐都危矣,你到是有什麽辦法嘛?”設馬臉色陰沉,只差沒有指着寧令齊的鼻子了。
他當初占領豐都,本指望青江天險,納蘭大軍意在江北,他自然可以擁兵自重,自封為王,安然自保,誰知寧令齊帶着皇帝逃到江南,不但豐都成了衆矢之的,他也還不過是那個小小的防禦使,這個寧令齊簡直不會做人。後來又聽說阿勒達北歸,他的心才稍稍放下一點。誰知道,這個梁王真是能搞事情,一看到丹東王的求救信劄,便要派兵馳援。他設馬可不會閑的沒事把自己的人派去東北送死。正好以他的部下都是步軍,馳援不及為理由拒絕。梁王到是大方,将在自己帶來了兩萬禁軍分出大半派去了東北,餘下少許人馬也駐守青江渡口。如此,他在豐都又一支獨大,正好合了他的心意,去東北的騎兵是死是活,能不能回來不關他的事。誰能料到,才一個月的光景,納蘭大軍竟然兵至江北,眼看就要殺過江來,攻破豐都城。寧令齊這個蠢蛋簡直就是引火燒身。他心裏早已怒不可遏。
站在設馬對面的寧令齊,看着他一副膽小驚慌的樣子,心中既狠又厭,如今的燕國,臣子皆是如此自私怯懦之人,難道真的離滅亡不遠了嘛?
“防禦使大人稍安勿躁,現下敵軍還未破青江渡口,只要大人派出兵将,固守渡口,想必納蘭人插翅也非不過青江。”
“你說什麽?你,我手下兵将是用來守衛豐都,保護皇上的,豈能随便調離?你自己的兵馬非要救助旁人,不顧皇上安危,我可不能。”設馬一臉傲然,他再也不想忍了。
大殿上的争吵最後終于在皇帝的一場嚎哭之下告一段落,雙方都憤然離宮。
“王爺近日睡的不好,妾準備蘿蔔軟羊湯鍋,王爺試試?”梁王妃看着丈夫鐵青的臉色,溫柔輕聲。
寧令齊伸出右手,将梁王妃細白的小手拉住握在掌中。“你在這裏站了多久了?天這麽冷,手都是冰涼的。”
“沒站多久。你今日下朝的确是晚,早上就沒吃什麽東西,這樣怕是要餓出毛病來了。”梁王妃被丈夫牽着,微微低頭,鬓邊的步搖垂墜撞擊在她有些蒼白的面頰上。
“你身子剛好些?別在風裏站着,咱們進去說話。安兒……”
梁王正拉着王妃往房裏走,一個清脆的童音響起:“阿爹!”
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子掙脫了侍女牽住他的手,向寧令齊奔了過來,侍女沒來得及拉住小主人,擡眼望了一眼梁王身邊的王妃,王妃對她笑笑,侍女垂眸,她整張臉遮在一塊白沙之下,只露出一雙眼眸,黯然中還有幾分動人。
“安兒,怎麽這麽淘氣,不在房裏等着阿爹,又跑出來!”寧令齊假裝嗔怪,卻由着男孩抱住他的大腿,那只沒有拉着王妃的手輕輕拖住男孩子的後腦勺。
“阿爹,我都等了好久了,我都餓死了!”
“你又跟暮雨要糖吃,她不給你吧?”王妃憋着笑斥他。
“我是要來給阿爹吃的。”小男孩扭臉看着自己的母親怨道。
“是,安兒,最想着阿爹了。咱們進去吃飯吧!”寧令齊從進門就滿是陰霾的臉上終于有了笑容。
晚飯用罷,梁王妃把兒子交給侍女,自己在梁王身邊的椅子上安靜坐下。她在等他開口。
“櫻兒,我……”寧令齊遲疑良久終于道:“你願不願意回褚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