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外婆

外婆

和顧嶼陽說過的一樣，這件事情過去後的一周，洛櫻的生活又恢複到了之前的風平浪靜，不過來雅潔找洛櫻看牙的病人也跟着多了些，為雅潔帶了額外的效益。這麽一來，洛櫻之前和陳院長發生的龃龉似乎也可以忽略不計了。

陳院長沒有再為難過洛櫻，但洛櫻想要離開的念頭已經萌芽，只是暫時先擱置了。

這天，洛櫻結束了一天的工作，離開雅潔的時候西邊的天空還有殘陽，從地鐵下來的時候，卻連一絲紅色的蹤跡都看不見了。

洛櫻輕嘆了口氣，慢悠悠地走回家去，帶了些剛剛下班不慌不忙的惬意。

鑰匙碰撞的叮當聲回響在樓道裏，洛櫻打開家門，照例先喊了聲：“媽，我回來了！”

王燕站在玄關處，半側着身子面對客廳，沒有和往常一樣招呼洛櫻過來吃飯，反而有些局促地捏着衣服下擺，小聲對洛櫻說：“回來了。”

洛櫻有些奇怪地發問：“媽，怎麽了？”

“你外婆他們來了。”王燕的聲音很輕，臉色也不大好看，像是整個人都要碎了一般。

洛櫻順着王燕的視線望向客廳裏的人。

自從父親過世後，洛櫻很久沒有見過有親戚來家裏了。

洛櫻還記得父親過世的那一年，王燕帶着她們姐弟倆回娘家拜年，外婆當着衆多親戚的面，指着洛櫻說：“阿燕，下次逢年過節的，就別帶她來了，怪不吉利的。”

洛櫻的外婆是個很迷信的人，一直覺得洛櫻的屬相就和自己不合，因此從洛櫻的小時候就不大親近，洛櫻父親的意外發生後，外婆更是怕洛櫻會克死了自己。

從那以後，洛櫻就再也沒去過外婆家，不僅是因為這句話，更是因為洛櫻的自尊。

每次過年的時候，都是王燕一個人回去的。洛程那時說什麽也不願意跟着王燕去外婆家，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每年都是姐弟倆一起在家裏過年的。

洛櫻對于外婆的記憶其實很稀薄了，不過她那時鄙薄的神态和奚落的語氣卻一直留在了她的童年裏，時至今日。

客廳的沙發上，坐着一個頭發斑白的老人，小姨王曉麗親熱地挽着她的手臂，一副有人撐腰的模樣。

洛櫻心中嘲諷，外婆一向迷信，避自己如蛇蠍，連見一面都怕折壽，更不要說來洛櫻家裏了，這次為了自己的好外孫，她這次也算是豁出去了。

其實光通過外表辨認，洛櫻并不太能确定眼前這個彎着背脊的老人就是外婆，直到她開口，刻薄的語氣和記憶中一模一樣：“你還敢回來！”

洛櫻挑了挑眉，覺得有些好笑：“我回自己的家，還要經過誰的同意嗎？”

外婆像是被噎了一下，轉頭對着王燕發難：“阿燕，你怎麽教的孩子？怎麽一點禮貌也不懂！”

王燕低着頭，嗫嚅道：“櫻櫻，快叫外婆。”

洛櫻皺了皺眉，走到王燕身邊，維護的姿态很明顯，望向不速之客的眼神卻犀利：“原來是外婆啊，都有十幾年沒見過面了，您變化太大了，抱歉我一下子沒認出來。”

外婆擰着眉，板着張臉，語氣生硬地直入主題：“聽你小姨說，你把洋洋告上法庭了？”

王燕有些不安地望向洛櫻，向她求證這件事。

王燕并不經常上網，又心髒不好，洛櫻怕她白白擔心一場，就沒有向她提起過這件事，當然也沒有告訴她關于劉洋的事情。

洛櫻回以母親一個安撫的眼神，又對着兩人故作不解：“什麽意思？我怎麽不記得我什麽時候告過洋洋表哥啊？”

小姨王曉麗坐不住了，噌的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指着洛櫻的鼻子罵道：“法院傳單都寄到家裏了，你別想抵賴了！你這個小冤孽，害死了親爹還不夠，還要來害我們嗎？”

“曉麗！”王燕捂着心口，聲音嚴厲地打斷了王曉麗惡毒的話語。

洛櫻的手穩穩地扶着王燕，心中沒有什麽波瀾，她再也不會被這種垃圾人的垃圾話影響到了。

“法院傳單？哦，你這麽一說，我倒還真是想起來了。上周有人惡意在網上造謠生事，影響到了合作方和我單位的聲譽，就給幾個嘴最臭的遞了律師函。可是這和洋洋表哥有什麽關系呢？洋洋表哥不是一直在家認真備考公務員嗎？”洛櫻眨了眨眼睛，一臉的不解。

“你，你少裝蒜！你怎麽可能不知道這些人裏面還有洋洋！”王曉麗激動地直跳腳。

“哦，原來洋洋表哥也參與了這場造謠網暴啊，這就難怪會收到法院傳單了。”洛櫻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好了，既然都是誤會一場，那洛櫻你就趕緊取消起訴，和洋洋道個歉，這事就算過去了。”外婆沉聲，故作威嚴地下了最後的決斷。

道歉？憑什麽？

洛櫻嘴角微勾，眼神中滿是嘲諷，出口卻是細聲細氣的軟刀子：“這件事情也不歸我管，合作方不罷手我也沒辦法。既然是誤會一場，那法院肯定也不會憑空污人清白，洋洋表哥不會有事的。”

“我可都聽說了，那個什麽合作商的大老板在追你，撤不撤訴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情！”看來王曉麗對于這件事情了解得很清楚。

大老板這個詞總和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刻板印象聯系着。

因此王燕一臉擔憂地看着洛櫻，她害怕女兒被什麽有錢有勢、不好擺脫的中年老板糾纏上。

“你也說了，顧總在追我，肯定看不得我受一點點委屈。”洛櫻強調了是顧總，算是寬了王燕的心。

“我們洋洋将來可是要當官的，你這一起訴可別害我們洋洋的履歷上有污點，影響前途。”王曉麗又坐回了外婆身邊。

一聽會影響自家好外孫的前途，外婆也坐不住了，忍不住出聲對洛櫻罵道：“是啊，你別害我們洋洋了。”

王燕扯了扯洛櫻的袖子，洛櫻知道母親性子軟和，又一向很聽外婆的話，但是這次她不會再忍讓了。

洛櫻忍住了沒看王燕，直視着王曉麗的眼睛，語氣很堅定：“我說了，法院會給出最公正的判決，這件事情我管不了。”

“你們這一代，就洋洋一個男丁，你要是把我這寶貝外孫毀了，我也就不活了！”外婆眼看着洛櫻态度堅決，不可撼動，就開始胡攪蠻纏。

“洋洋表哥？哼，劉洋不能被毀了，我就活該被無故辱罵嗎？毀了劉洋的從來都不是我，而是他自己，哦，還有你們這群無腦溺愛的長輩。”洛櫻冷着臉，不為所動。

于是王曉麗又去巴着心軟的王燕：“姐，你知道的，我就這一個孩子。當初姐夫剛去世的時候，我們家可也沒少幫襯啊，你就當顧念那時的情分，放洋洋一馬吧！”

“幫襯？你說的事情，該不會是讓我媽媽晚上幫你做工，而你給的‘高薪’還不足以付我們每個月的水電費吧？我媽媽的身體就是在那個時候熬壞的，我還找你算過賬就算是顧念情分了，”洛櫻冷聲反問，頓了頓，又繼續補刀，“而且，我記得這個理由，你上次進局子的時候已經用過了吧。”

“孽障啊孽障！我早知道你這小蹄子遲早要克死我！”外婆喘着粗氣，像是被氣得不輕。

“櫻櫻……”王燕又扯了扯洛櫻的袖子，聲音細如蚊蚋，漸漸聽不見了。

洛櫻這才覺察出母親的不對勁來，連忙回身去看她，王燕的臉色慘白，嘴唇卻紅得有些發紫，她望了洛櫻一眼，身體便軟倒在了洛櫻懷中。

憑着多年學醫的經驗，洛櫻知道這是心髒病犯了。

“媽！媽！”洛櫻一邊焦急地喚着母親，一邊哆嗦着手去掏母親胸前口袋裏常年放着的速效救心丸。

“這，這，這可不關我的事啊，我什麽也沒做啊。”王曉麗愣了愣，随後又像是怕被賴上一般慌忙擺手否認。

洛櫻此時已經顧不上王曉麗了，她心裏亂成了一鍋粥，卻還是竭力維持着一絲冷靜，顫抖着手撥打了120。

外婆像是被吓壞了，着了魔般嘴裏喃喃着：“冤孽，真是冤孽啊……克死了親爹，這回親媽也要被害死了……”

王曉麗後退了幾步，撞到了身後的茶幾，才像是忽然醒悟了一般，拔腿就跑，被門檻絆了一下後，片刻不停地爬起來繼續跑。

“阿麗，阿麗，別把我一個人丢在這裏啊！”外婆也立即反應了過來，顫顫巍巍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跟着往門外跑去。

仿佛在這個空間裏再多呆一秒，就立即會被洛櫻害死一般。

洛櫻現在根本無心理會別人，十五歲那年經歷的恐懼、無助又再次一點點地漫上心頭，快要将她整個人都吞噬殆盡。

王燕還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口中含糊不清地說着些什麽。

洛櫻湊到近前，聽到母親說的是：“櫻櫻，別怕……”

洛櫻雙手緊緊地環抱着母親，只有這樣她才能有一點安全感。

手機鈴聲就是在此刻響起的，洛櫻以為是救護車到了，慌亂地滑下了接通鍵，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報出了地址：“喂，120嗎？永樂小區12幢二單元301室，麻煩快點。”

“櫻櫻，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你別着急，慢慢說。”顧嶼陽聽到洛櫻染着哭腔的聲音，也急得不行。

顧嶼陽的聲音好像有一種可以安撫人心的奇妙魔力，洛櫻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她以最快的速度組織好了語言，告訴了顧嶼陽母親心髒病發的事情。

“好，我馬上過來，你別急，救護車肯定很快就到了。”顧嶼陽也不含糊，立刻扔下了手上的工作，來找洛櫻了。

洛櫻這次沒有再逞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