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長跪不起

長跪不起

十天日子悄然溜走,禁足的日子已經完全過去,刺史府恢複了過往的熱鬧和肅穆莊嚴,王娘辦了一場熱鬧的宴席來去去晦氣,整個刺史府裏挂滿了福紙,下人們來來回回端着糕點柳枝符水,在刺史府裏游蹿。

李禦史的兵馬早已經撤去,李禦史年紀大身子弱,雲鏡想着才開春不久,冷風還沒褪完,別傷了風寒,安排他緩一緩再走。

刺史府門口,岑玉京半倚着腿坐在馬車上,另一條腿吊在空中晃悠,嘴裏叼着一根草,等着官師銜。

“再見。”雲鏡看向岑玉京。

“說這些,真的是,有我岑玉京在,能出什麽事兒?”她尤其讨厭煽情的場面,擺擺手打過。

“是是是,你最厲害了。”雲鏡淡淡一笑,走過去給了一個大大的擁抱。

擁抱完畢後,官師銜才緩緩的從刺史府走出來,見倆人在,相視一笑,說道:“我們就要回漳州了,雲鏡,這一別,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再見,你多保重。”

“嗯…你們也是。”

岑玉京瞟了一眼一旁收拾馬車的李禦史,也不好多說什麽,淡淡附耳說:“有什麽事,我和官師銜都在呢?李禦史在,我也不好多說,你能明白就好。”

雲鏡眼裏噙淚,走上前去與倆人來了一個擁抱,便靜靜地看着馬車飛馳過俞林道,留下了一條條馬車馳騁過的車痕。

李禦史轉身,也已經将大部分行李收拾妥當,轉頭看向雲鏡,躬身行禮:“殿下,老夫告辭。”

“李禦史,後會有期。”

想到了什麽,李禦史認真地行了一個禮,“殿下英明神武,定能出師大捷,百戰百勝。”

“嗯,好。”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後,整個刺史府瞬間變得冷清,雲鏡獨自一個人回了空蕩蕩的府邸,走到主殿正中央的時候,她驀地停下,認真地回顧欣賞了一下刺史府。

莊嚴精致的刺史府,是她從邴州原刺史那裏奪來的,她在這裏住了将近一年,對這裏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可是當所有人都走了後,她卻覺得很陌生,她并不屬于雀臺城,并不屬于刺史府,她可以用權勢得到天下所有的東西,甚至得到江山,但凡間俗物,皆會歸于塵土,從來沒有任何一樣東西,真正意義上,屬于她。

*

幾位大人出發的時候是早上,時間還不算太晚,雲鏡回了書房處理文書,處理完文書後,便準備下午去找幾位副将商讨梁洲之事。

梁洲的軍事布局,軍馬情況都要了解得很清楚才行,有事情做,日子倒也不算過得太無聊。

推開了房門,她踏腳走了出去,一擡眼便看見了炆池跪在大殿上的院子裏,身邊跟着小春。

他只在中衣外披了一件淡藍色袍子,用白色絲條系在腰間,更顯得一個人瘦弱清雅,白玉簪子将頭發半绾,兩條柔軟的發絲搭在肩上,微風一吹,略有發絲從慘白的臉上清掃而過,更添柔美破碎。

雲鏡一皺眉,他來做什麽?

主殿外的紅梅花已經謝了,現在正是開春,抽出了嫩芽,還有點破碎的葉子落下,從雲鏡的頭上掃過,雲鏡挪步躲開,走到了離炆池面前。

見到了雲鏡後,他恭敬地行了一個磕頭禮,他身上的傷還不見好轉,這一番行禮牽動傷口,疼得顫抖,行禮完畢,精致秀美的臉上,已經染上了一層薄汗。

雲鏡心中一痛。

“不好好養傷,你來這裏做什麽?”

“炆池請求殿下,再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能完成任務,不辜負殿下的期待。”

他跪的筆直,在春風料峭中,與美景襯與一色。

雲鏡些許是洞察了他的小心思,知曉了他的不安,上前解釋說:“你不用跪着,你沒有義務去為我做這樣一件事情,相反,是我對不起你,強迫你做了許多事情,你沒錯,是我的錯。”

雲鏡眉目清冽,聲音微冷,淡淡地說:

“如果你願意,我會養你一輩子,你不用擔心像曾經一樣在外漂泊,淪為權貴的玩物,有我在,你可以在一個太平的地方,安安穩穩過完一輩子。”

聽了這話,炆池擡頭看雲鏡,因為痛楚微皺的眉目還沒消去,一雙鹿眼波光粼粼:“殿下……你不要我了嗎?”

知曉他的卑微與惶恐不安,她也想着認真的與他說一說,嘗試着站在他的角度去考慮一下他的處境,她繼續說:

“不是不要你,我說過了,你沒有這個義務為我做事情,一直以來都是我的錯,可是你年紀太小,閱歷太淺,還無法分辨這一切,才會被我悄無聲息地控制,我不是不要你,而是還你一個自由,給你真正的平等,自然,也有私心。”

炆池沒搭理這句話,身形跪的筆直,認真的看着雲鏡,希望得到她的心軟:

“殿下……我可以做到的,對不起,我真的可以做到,你給我一個機會好嗎?我答應了你的,我就不能反悔,以前教書先生告訴我說,無功不受祿,我不能什麽都不為你做,就平白接受你饋贈的榮華富貴。”

這話說得雲鏡心疼,他在一點點撩撥中,愛上了自己,竟然如此卑微。

他以為她不要他了,會把他扔進鲛奴堆裏,繼續受人欺辱,她……其實不會這樣的。

但他不懂,她也沒那麽多閑心和他耗着。

她忽然覺得喉間有些苦澀,連忙長嘆了一口氣才緩住:

“炆池,我不讓你去,是不想讓你平白無故去送死,梁洲刺史會對身邊每一個送去的人驗身,一旦不符合要求,直接勒死,你根本無法近身。”

“萬事萬物都有例外,萬一有例外呢?我可以做得很好……殿下……”炆池不放棄,擡頭望向她,氤氲的眼睛裏帶着渴求,像是一只被抛棄的小貓,惹人憐愛。

“可是炆池……這個世界上,很多東西都是沒有例外的,世界很殘酷,容不下那麽多僥幸。”

“你回去吧,我說過了會許你一世無憂就自然會做到,這是你一直期待的,至于酬勞,我冤打了你,就當是償還,如果你覺得不足以說服你,那就當我作為裕王,愛護自己的子民對你施恩,這份施恩,你受的起。”

“殿下……”他繼續懇求,嘗試着想要去抓住她的衣角,可雲鏡并沒有搭理他,身形一轉,就從他身邊饒了過去,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見炆池還在石板上跪着,些許是心疼,她背對着他,停下了腳步,只留下一個冷漠的背影:

“回去吧。我現在這樣,才是真的為你好,你會明白的。”

語罷,毫不留情的離開,只留下炆池一個人。

*

回來的時候,已是下午,天上下起了稀碎小雨,青石地板被春雨澆濕,在這不冷不熱的天氣裏,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

幾柄褐黃色的油紙傘沒入眼簾,春雨淅瀝中格外引人矚目,王娘為雲鏡撐着傘,走到了大門口時,瞧見雲鏡的裙擺被打濕,她蹲下身子給雲鏡攬了攬。

雲鏡驀地停在門口,沒有繼續向前,目光隔着雨幕探向了跪在雨裏的炆池,微皺了眉頭,有些差異。

他還沒回去?

一下午,他都跪在這兒?

他的身上被雨淋濕,濕透的頭發粘結在衣物上,透過打濕的衣物,還清晰可見裏面的傷痕。

沒想到他竟然這麽堅毅。

雲鏡随手拿起身邊的傘,走到他身邊,為他撐着。

“你怎麽還在這兒?”

見面前有雙金絲雲騰紋路的靴子,炆池緩緩擡頭,雨水打濕了睫毛,在雨中被敲打得破碎不堪,“請求殿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完成的。”

“你不用為了我平白無故的去送死。”

棕褐色的傘向炆池傾斜了一些,為他遮蓋住飄出的小雨,這一傾斜,惹得雲鏡的衣袖,被春雨粘濕,黑色更沉。

“不是為了殿下,我答應了殿下的,這段日子我想了很久,是我迷了心智,才造成了這樣的結果。一個人,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也要為自己承諾,做出回答。我答應了殿下,不管生與死,我都該去完成。”

他恭敬地叩首,在雲鏡面前呈匍匐狀,弓着背遲遲不肯起來。

“如果我不同意呢?”雲鏡冷冷地看着底下的人,撐傘的手又傾了一些弧度。

“炆池……長跪不起……”

許是知曉自己最寶貴的是這張臉,他很是愛護,叩首的時候将手放在手背上,生怕劃傷了。

雲鏡從胸腔裏嗆出輕微一笑:“長跪不起……你……長大了很多?這段日子,你想了很久是嗎?”

“嗯……請求殿下成全。”他繼續磕了一個頭。

他太年輕,不明白對于上位者來說,這個世界并沒有例外。

規矩就是規矩,少有人能破開這條口子。

但是,至少可以穩住炆池。

她不想看他在雨幕裏如此卑微,不知道是出于什麽樣的情緒,嘆了口氣:

“好,我答應你,外面雨大,先進來吧。”

瞧見他渾身已經濕透,打傘也沒有任何意義,雲鏡轉身踏着石板朝着主殿房內走去。

炆池從地上艱難爬起來,試着自己走路,正要站起來的時候,鑽心的疼痛從臀腿上傳來,他撲通一聲又摔在地上。

小春立馬上前準備攙扶:“公子?”

炆池擺手,緊咬着牙關,準備追上去:“沒事……”

黑色的背影停了停,隔着雨幕沒有回首,微冷的聲音傳來:“扶他進來。”

炆池隔着淅瀝春雨,望着雲鏡,一身黑衣在雨中行走,竟讓他有些琢磨不清楚,這樣的一個人……

究竟是什麽樣的?

“公子……小春扶着你。”小春上前半蹲着,把手和肩膀展示在炆池的面前,炆池弓身向前将胸膛搭上肩膀,這才一借力,被拖拽而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