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根羽毛
四根羽毛
六、
拍賣場中心的那根海神柱似乎在這矗立了很久很久,以其巍峨高聳的姿态成為衆人心中中州拍賣場的象征。
但其實衆人并不知道,在長老院中封印的,還有一根海神柱,大約只有碗口粗的,卻才是主神創世之時,親手釘下的真正的定海神針,今夜霧大,長老院注定不太平。
有人在他們的眼皮底下潛進禁地,幸虧封印阻擋,才沒讓海神柱失竊。
太長老銀華站立在禁地之前,雙眸合攏,雪白的長發傾瀉而下,睫毛蓋在眼睑上,像堆了一小片雪。
寬大的白色法袍上,冥羅獸盤踞其上,猙獰的獸頭昂揚在肩頭,沉默而兇狠,但在這人身上卻有種神聖而靜默的意味。
若人們對神靈有什麽想象、期盼的話,大概便是他這樣的。
而他對面的禁地裏,風雲詭谲,波濤洶湧,那名黑衣的盜竊者正全力與禁地守衛周旋。
不愧是長老院麽?幾乎是在禁地的禁制被驚動的下一息,便已招來守衛,整←長老院如鐵桶一般,叫人插翅難飛。
鮮血飄蕩在禁地空中,徐徐沒進黑衣人手中的海神柱裏,海神柱周圍亮着暗紅的光暈。
黑衣人猛地跳起,手中的海神柱裹挾着黑色靈力,如劍一般擲向前方,慘白的手指在禁地邊撥動幾下,空中有幾條白色的光線交錯出一個圖案。
離開禁地,還未喘上氣,便和那位白衣長老碰上面.
銀華開眼睛,神情有種悲天憫人的意味:“皆是虛妄……”
長老院大長老,在中州擁有超然的地位,黑衣人不退反進,竟就這樣和銀華對上,低聲罵道:“虛妄個屁!”
"頂着悲憫之皮,淨做污垢之事。”
銀亮的匕首寒光乍現,劈頭斬下,黑衣人高喝道:“午夜夢回,你難道不會有半分愧疚麽?!”
銀華手也沒擡,睜開眼,銀瞳中徐徐旋轉着兩個金色光輪,那刀光被周圍一種無形的氣息停滞住,頓時像沒入水中悄無聲息。
卻不如銀華所想的那般好打發,那刀光卻突然分散炸開,強大的沖擊力揚起他的頭發。
兩人轉息間過了幾招,在銀華不移動的情況下倒也能堪堪打個平手。
許多人不知道的是,用月中節中間這一天,将會是大長老銀華最虛弱的時候。
然而這種僵持的情況并未持續太久,長老院共有八位長老,其餘七任,終于在禁制觸發後一炷香之內趕到,局勢在一瞬間發生了變化。
一時間所有人都沒有動作.
暗紅的血的順着黑衣人的手指滴下,沒入地裏,結成幾塊紫色的血斑。
他緩緩揭開鬥篷,黑色鬼面具下,紅色藤蔓一般的紅線蟲從脖頸蜿蜒而上,沒入面具
卻讓在場的各位長老變了臉色,銀華那雙銀瞳緊緊盯在那紋路上,周身那股悲憫的氣質仿佛被撕裂,落出如深淵般涼不見底的黑暗殺意。
“你是……”
長老們的腦中,不由自住地回想浮現出幾年前那個血色的月夜,暗紅的璎珞爬滿黑色屍骨,紅光浮動,海神柱上的冥羅獸緩緩爬動……
黑衣人似乎滿意極了,唇微勾,尖利的諷意幾乎凝成實質,卻沒有正面回答,他擡手再次孤身對上八位長老:“真是榮幸。”
而話語中的惡意和諷刺,像一柄柄尖刀,刺得人渾身發冷。
“砰——”
巨大的煙花在空中炸開,照亮了中州拍賣場的黑色天空。
衆人仰望着,細碎的光灑進每一個人的眼中。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索開,暗塵随馬去,明月逐人來。
松涼追回自己的錢袋,站在橋上賞煙花,那雙清亮的眼眸中,似乎囊括着萬千星辰。
有人從身後走來,站在他身邊。
松涼轉頭,看向那人的側臉:"許先生也來賞煙花?"
"百聞不如一見。"
一朵朵煙花競相開放,紅橋上人來人往,光影倒映在河面,波光粼粼,有一朵蓮花燈,搖搖晃晃地從上游順水而下,松涼踮腳,伸手去取下許鱗的兜帽:“戴着帽子看煙花哪能盡興呢。”
他微微歪頭,看着許鱗的側臉,那紋路在絢爛的煙花下似乎被淡化了。
“你還挺好看的。”
松涼長得不算那種禍國殃民的絕色,若非用什麽來形容的話,是太陽,清麗明媚,像是松間,清泉之上,穿越縫隙,灑進來的溫暖的陽光。
那種深海物種追逐一生,卻可望而不可及的光。
許鱗低頭,看見他手腕上纏着一圈布料,似乎是從衣服上撕下來的,眉頭微凝:“受傷了?”
松涼擡手:“這個啊……害,剛剛有人偷了我的錢袋。”他伸手在那人面前晃一晃:“抓小偷呢。”
人流喧嘩。
松涼突然一拍額頭,轉身飛奔離開:“完了,我家小紅不會被烤了吧!”
小紅?那尾魚麽?
許鱗戴回兜帽、跟上松涼的步子。
兩人沒入人流。
然後一起在烤魚攤吃了一頓大的——當然,許先生掏錢。
氤氲香氣中,兩人對視,眼裏都是細碎的笑意。
魚缸中的小紅吐了個泡包,優哉游哉地擺動尾巴轉過身。
“人設值50%”
七、
次日,松涼背着包裹從院牆翻進去,被一只老黃狗逮了個正着,那只老黃狗老當益壯,嗓子尤其嘹亮:"汪!汪汪,汪汪汪!"它追趕着松涼叫個不停。
"老黃你為老不尊!"松涼跑得飛快,躲進一位老人身後,那老人慈眉善目,朝老黃揮揮手,有些詫異。
“小松你也算這兒的常客了,怎麽老黃他還是追你追個不停。”
松涼悄悄從他背後探出頭,狠狠地瞪一眼那狗。
老黃炸毛,獨自在院子裏上竄下跳:"汪、汪汪、汪汪汪!"
松涼站在老人身邊:“老黃也老大不小了,也沒個伴,暴躁點很正常,理解。”
老人搖搖頭,拄着拐杖領松涼進門:"怎麽這麽急着叫我?"
松涼将包裹取下來,踏進房門,又細心地關好。
這房子看着平平無奇,實際上每一根木頭,都是價值萬金的金絲海木,有些年頭。
老人帶着他越過幾道走廊,停在一處房門前,佝偻的身子有種淡談的死氣傳出來。
“長老受傷了,點名要見你。”
他重重嘆了口氣:“快進去吧。”
“受傷了?”松涼看向房間,壓低聲音問:"怎麽了?怎麽好端端就傷了呢?"
桑老那種級別的人,可不會因一點小事而受傷的。
老人沉默一會兒,湊近一點,低聲道:“昨夜裏長老院出事,桑老回來便這樣了,別多問,進去吧。”
松涼深吸一口氣,推開門走進去,沉重的木門緩緩合上,老人重重捶一下拐杖,房門上的封印一道銀光閃過。
沉重的拐杖聲慢慢遠去,老黃趴伏在院子裏的石像旁,伸出舌頭舔一舔前腿上的毛發。
暗沉的房間內,松涼放下包裹。
桑老坐在窗旁的太師椅上,袅袅薰香飄散在空中,他的神色有些看不清。
“桑老”松涼叫道。
桑老朝他招招手,松涼走過去,坐在他旁邊。
“近些子怎麽樣?”他的語氣有些緩。
“還行吧。”松涼正襟危坐,連呼吸都放輕一些。
“手怎麽回事?”桑老看見他的手臂,那兒綁着一圈白布。
松涼動動手腕:“前兩天抓小偷呢。”
"一個小偷就把你傷成這樣,何方神聖?"
"……"松涼默了,狡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失手很正常來着……”「
"這長老之位……可容不得半點差錯的。"桑老握拳放于下巴咳嗽幾聲。
這意思……這長老之位不會要傳給他吧,就開始準備後事了?傷得這麽重?
松涼皺眉:"您的傷?"
桑老揮揮手:“不礙事……給你講個故事吧,人老了,總會回想起交往事……”
“您老留着以後講吧,我今兒上班呢,全勤沒可怎麽辦。”松涼起身就準備跑,通常情況下,炮灰知道的太多是不會有好下場的!誰也別想阻擋我安穩地活下去!
桑老擡手,無形的力量把他拉回來,牢牢實實地綁在椅子上。
"……"松涼的五官皺到一塊,表情十分痛心。
桑老拍拍桌子:"仔細聽!工資少不了你的。"
"哦"松涼默默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其實長老院本來有九位長老……”
在松涼眼裏,這是一個十分老套而狗血的故事,但要寫成書流傳于世,估計會是個受人吹捧的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
一位定會死的祭品愛上了主持祭祀的長老,兩人被衆方追殺,後于祭祀當天雙雙殉情。
啧
抛開愛情,光說一個被滅族的女子為什麽要愛上滅自己族人且馬上要殺死自己的一個男人,便是雙雙殉情這一點,便值得仔細考究了。
長老身上承載的是主神遺志,一般方法根本殺不死的好麽……
當我傻呢,炮灰也是有腦子的好麽。
桑老說完,喝一茶潤潤嗓子:"聽出什麽了?"
"……"松涼想了想,鄭重道:"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
話落,桑老的栗子便打到他腦袋上:"仔細想!"
松涼摸頭,放手打開手掌,幾根頭發:"……"真令人頭禿,他默默把頭發摁回頭上:“哦……”
桑老被他這麽一鬧,心情倒沒那麽沉嚴重了:"明日之後,我至此沉眠,以後機靈點,沒人撐腰,別把自己蠢死了。”
松涼張嘴:"那……"
“若真到那種時候……長老院會來找你。”
他身上的束縛消失不見,被一股推力推出房間:“走吧走吧,上你的班去。”
沉重的大門徐徐關上,昏黃燭光明明滅滅,桑老的親身影似虛非實。
松涼站一會,離開了。
他摸着手腕上的白布,嘆了口氣:果然,人還是不能欠人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