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根羽毛

七根羽毛

十五、

在這個黑暗的空間裏,好像沒有時間,空間的概念。

但許鱗使這麽堅定地走着……走着,好像知道只要走,他們就能到達目的地。

或許……他也希望這條路長一點,再長一點。

松涼睡了一覺起來,困倦地将下巴擱在他的肩上:"還有多久。"

“快了。”許鱗的聲音裏,多了幾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東西。

松涼偏頭,用指尖去摸那紅色的紋路,摸上去有種粗礫感,但和皮膚接近:"這是天生的嗎?"

許鱗有些僵硬,把他往上擡擡:"不是。"

"那是怎麽來的?"

沉默了一會,在松涼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開了口:

"母親給的。"

"那……不就是天生的。"

許鱗斂着眸子,避而不答:“休息好了麽,我們到了。”

仰頭看去,巨大的海神柱直入雲天,活靈活現的冥多獸雕刻盤據其上。

讓人一眼望去,使忍不住跪下膜拜。

傳說中,冥羅獸是立神的坐騎,日夜感化神意,陪主神一同開辟了萬重天,最終卻因受海底原生惡念侵蝕,堕落成魔,為禍四海,終于為主神以一"定海神針"鎮壓于中州深海。

而随着主神坐化,封印在萬年時間流逝中逐漸消磨,中州每百年遭遇一次海難,死傷無數,後來便興起了"祭祀"一事。

冥羅獸喜食鲛人,于是大家便大量屠殺鲛人,于一百年一次血祭,方才平息災禍。

"下來吧。"許鱗蹲下,把松涼放下來。

"這裏會有藥材麽?找找看。"松涼并未發現許鱗看着海神柱的眼神有什麽不對,繞着柱子走上一圈得花不少時間,再回到原點,許鱗依舊站着沒動,只是看着那柱子,黑色的長袍似乎和天地獨為一體,顯得蕭瑟而孤寂。

腳下也許是枯枝落葉之類的東西,十分不好走動,他走去許鱗身邊:“怎麽了,這柱子有什麽不對嗎?”

許鱗沒回答,擡手摸摸松涼的頭:“找到了麽?”

"沒……"松涼嘆息,指着腳下:"這裏除了這些東西,半點有生命跡向的東西也沒有。"

底下這東西……

“那顆珠子呢?”

松涼擡頭正對上他的眼睛,那裏面溫情滿滿,卻又好像藏着什麽,讓他有些害怕,他摸着兜裏那顆珠子,問道:“在呢。”

“給我吧。”

他誘哄着:

“在這找不到,但還有個辦法可以。”

松涼直覺不對:"哪?"他拿出那顆乳白色的珠子,珠子裏流動着乳白色的光華,在黑暗的空間裏顯得純真又聖潔,卻其名和諧得很,仿佛他天生就該在這一樣。

“祭祀大陣。”

不是許鱗說的。

許鱗身體微頓,松涼眼疾手快地收回那顆珠子,轉頭一看:是銀華。

他全身雪白,松涼此刻卻覺得,這位深藏不露的長老,就像……那顆珠子一樣。

“他想騙你打開祭祀大陣。”銀華看着他們,眼瞳裏的光輪緩緩轉動,說的話卻像

尖刀一般紮進許鱗的心裏。

“從頭到尾,他都在騙你,利用你,甚至桑老,都是他傷的。”

“你知道百年前的那場浩劫麽?他……”銀華擡手,如雪一般的指尖指向許鱗:“就是那個祭品的兒子。”

"那個生下來,便覆滅萬千百姓,克死父母的天天煞孤星"他的話一字一頓,冷漠得沒有一絲感情,松涼覺得自己聽錯了,利用?怎麽可能呢?這些點點滴滴都是假的?從頭到尾,只是為了哄騙他打開祭祀大陣?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眼中有些什麽似乎搖搖欲墜,他故作鎮定,質問許鱗:“他說的都是真的麽?只要你否定,我便什麽也不信。”

他深吸一口氣,捏着手中的珠子:一字一頓地質問:"是嗎?"

許鱗站在那兒,黑色的長發和衣袍融進黑暗裏,像冰雕一樣立在大地上,無動于衷,在無人得見的地方,指甲插進肉裏,鮮血浸染衣袖,卻只像浸濕了一塊衣角,毫不起眼。

那柄懸挂在他頭頂的鍘刀終于落了下來。

所有的真相呈現在松涼面前的時候,許鱗從未想過,他會是這樣的痛徹心扉。

像是有什麽東西将他的血肉攪作一團。

半響,那雙淡漠的黑眸看向他,親口打破了松涼所有的希望:“是”

甚至連句解釋也不屑于說出口。

在銀華身後,六位長老姍姍來遲,被銀華擡手示意稍安母毋燥,他看向松涼:"小松,你過來,你和我們才是一邊的。"

“你是桑老屬意的繼承人,前途一片光彩,沒必要為了一個煞星自毀前程。”

松涼緊緊盯着許鱗的眼睛,希望找出什麽說謊的痕跡,但他失算了,他擡手,露出那題珠子:“你對我的好,全是因為它?”

不是。

不是。

當然不是。

“當然”許鱗墨一般的眼底,似乎漫上些許猩紅,又出現了那初見時才有的譏诮:“我需要接近長老院,順利進入海蝕地,以及……打開祭祀之地。”

“這些,都需是你。”

"可惜啊,"他轉頭看向那八位長老:“大長老還是和以前一樣,誰也不信。”

"所以呢?"

許鱗轉頭問他,蜿蜒在側臉上的紅紋像是活了一般,詭異而不詳,他唇角微勾:“你也要背叛我麽?”

"小松,不要做錯事。"銀華上前一步:“從海底爬出來的怪物,永遠……不可能懂愛。”

不懂愛,

怪物,

祭品,

煞星。

松涼紅了眼眶,問道:“那,愛是真的麽?”

對面的人什麽也不是,只是許鱗,那個偶爾有些毒舌,卻會陪他看煙花、陪他吃魚,接他下班,等他回家的許鱗,他不信,一個人真的可以裝得那麽好,一絲破綻也不露……

"你覺得呢?"許鱗緩緩靠近他,語氣帶着誘哄的味道:“把珠子給我罷。”

我愛你。

我真的愛你。

我怎麽就……愛上你了呢?

若松涼歸屬了銀華那邊,許鱗會死,就算他有通天的本領,也不可能在七位長老的圍攻下逃出升天。

他捏着那顆珠子,看向許鱗的眼睛:"你覺得……它比我重要麽?"

許鱗微頓,似乎預感到了什麽,加快腳下的步伐,但是七位長老的攻勢已然到達,他不得不和他們戰在一起。

松涼将珠子把進冥羅獸的眼眶裏,磅礴的力量排山倒海般湧來,他被擊出幾米遠,倒在地上。

黑色的空間在那一刻發生變化,松涼扶着地坐起來,卻僵硬了……

那早先他以為是枯枝的東西,竟然是骨頭。

無數具骨頭堆積在一起,構成整片土地,幽靈般的紅光亮起,藤蔓一般附着在骨頭上,詭異得令人心慌,刺骨的冷意從腳底升起。

那顆珠子不是打開祭祀之地的鑰匙,而是将海蝕地轉化為祭祀之地的媒介。

他被銀華騙了。

這種級別的戰鬥他根本無法插進去,許鱗不知道用了什麽秘法,那本來只存在于脖頸和半張側臉的紅色印記蔓延至全身,顯得猙獰而恐怖,這東西,叫作"紅纓珞"。

但是他為什麽要打開祭祀之地呢?母親給的,不是胎記,那是什麽?

究竟有什麽秘密,即使孤身對上七位長老也再所不惜。

戰況焦灼,而許鱗的情況并不好。

接照這群長老的作風,許鱗死了,他多半也活不了。

"需不需要我提醒一下您呢?"

不是上回那個冰冷的聲音,這個聲音又酥又諷的,極其讨打。

"人值設值5%"

松涼甚至連表情都沒變一下:"啧,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

那聲音的主人沒回答,問道:"看你這擔心樣,莫不是動真心了?"他調笑了一陣:"真是難得。"

不過,誰都知道松涼的心比黃泉的水還要冷。

松涼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得了吧,給我及時播報,是時候來一波震驚操作了。”

" 好的呢,親~"

松涼整理了一下儀容儀表,把手放在嘴邊呈嗽叭狀,大聲叫道:"哎!"

"許鱗!我不管你是有錢還是沒錢"

“也不管你是有權還是沒權!”

——“人設值4%”

“這些我都不在乎,只要是你就好!”

許鱗艱難地分了個眼神出來,反身擋住銀華的權杖,金屬的碰撞聲響得人牙酸,他眼眶裏,似乎有那麽一滴血色的淚彙聚起來,幾乎将要落下……

對不起,把你牽扯進來,就算拼了這條命,他也會安安全全地把你送出去。

你要生活在光裏。

就像我從未出現過。

在原計劃裏,桑長老會死,開啓祭祀大陣後松涼會死,而後他會和長老院同歸于盡,在最後,他的靈魂會在腳下數萬族人生命的代價下重聚,獲得新生。

他會得到真正的傳承,永遠擺脫祭品的身份,光複鲛族。

而現在,他只求松涼可以,安安全全地從這個地獄走出去。

他從冷而黑的海底,費盡千辛萬苦,全身的骨頭被打碎,又收攏,才爬出來。

而如今,他後悔了。

松涼拍拍這用來保護他的光暈,繼而一股淡淡的力量緩緩流出。

“許鱗,你別死,就算是與整個長老院為敵,我也站在你這邊!”

——“人設值2%”

淡白的光暈出現一道又一道玻璃破碎般的紋路。

銀華的權杖擊中許鱗的胸膛,震得他吐出一大口黑血。

松涼繼續毫無感情地說臺詞:"我不在乎,都不在乎。"

光暈破碎,松涼朝着他們的方向飛奔過來:“你聽到了嗎!”

——“人設值1%”

許鱗瞳孔緊縮,撐着那把殘劍勉強站起,血流如注,整件黑袍如同被水浸濕,他甚至不能完會地說出一句話,只能無望地喃喃着:"不……不要……"

黑雲壓頂、頂,似乎彙聚着萬斤雷霆。

在七位長老攻上許鱗的前一刻,松涼撲向許鱗,那略顯單薄的背擋在他的前方,沖擊力将兩人撞到半空中。

腦中那個聲音輕輕落下:

“人設值0%”

“轟——”滅頂的金色雷電直劈而下,松涼似乎早有所感,在空中硬生生轉了個方向,躲在許鱗的下面。

天雷似乎長了眼睛,在距離許鱗還有一指寬時生生以一個奇異的角度轟向地面,地面的紅色靈魂像燃料一般被引燃,産生了一場空前龐大的爆炸。

沖擊力将松涼兩人推至很遠,足足在地上滾了十幾圈才停下,手腕上的白布被點燃,松涼喘着氣,眼睛睜着看向天空,許鱗趴在他身上,沒有半點生機。

爆炸後,萬籁俱寂,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燒焦的氣味,熱風吹得松涼的臉發疼,半晌松涼感覺到懷裏那人動了動,拼盡全力,像要死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似的,挪動身體,用雙臂圈住了松涼的脖子,好将人牢牢擋住。

"這叫神罰。"

"用來懲罰壞人的。"松涼安慰道,他腦海中的那人并未離開,說着風涼話:“啧,騙人精。”

松涼撐着身于坐起來,對面的爆炸餘燼中,隐隐的約露出一個人型。

還沒死?

煙霧散去,竟是銀華,卻狼狽得看不出一點那個"仙人"的樣子,頭發燒焦,衣衫褴褛,他艱難地站起來,和松涼對視。

松涼只是看了他一眼,拍拍許鱗的背,站起來。

許鱗艱難地撐起身子,視線掠過過松涼的手腕,卻頂刻停往,他死死地盯着那截手腕,嘴唇顫抖,仿佛看見了什麽可怕至極的東西。

“是你。”

“是你。”銀華和松涼同時開口,松涼的表情十分平靜,甚至帶着點氣定神閑的意味,和他平時好像有什麽不一樣,卻好像又什麽也沒變,仿佛他本該是這樣的。

氣定神閑,運籌帷幄,世間萬物,盡在掌握之中。

"你就是那顆……"松涼眼中浮現出一點不明不白的笑意,緩緩說道:“逃走的……眼珠子?”

銀華神色微僵,那股本就消失幹淨的聖潔轉瞬間被陰沉取代,變化之快足令人張目結舌,顯然是被說中了。

原來長老院肱股一般的大長老,竟真是冥羅獸的另一顆眼珠。

風起,四方的烏雲洶湧着向這裏彙聚而來,被神罰天雷打斷的祭祀重新運作,而大陣內的一切生靈,除了攜帶白色眼球的祭司,都會成為大陣的祭品,他們的血、肉、骨頭甚至靈魂都會被獻祭給冥羅獸,嚼碎成灰,一絲也不剩。

既然銀華是那顆白色眼珠。

那麽……百年前那位祭司用作護身符的眼珠又是什麽?

白色眼珠是冥羅獸全部善與純的彙聚,在堕魔後被主神親自剜下,一顆用作起陣,一顆用作避陣,一顆不能少。

所以……百年前那場屠殺,皆由銀華一手策劃。

飓風将松涼的長袍吹得作獵獵作響,許鱗攀着他的手臂站起來,與他并肩而立,卻沒有看他。

附着在屍骨上的紅璎珞顫動起來,仿佛萬鬼哭號,凄厲的慘叫紮進人的身體裏,好像五髒六腑都被絞動地要吐出來。

許鱗握着松涼手腕的那只手微微顫抖,青筋暴起,拼盡所有的自制力才沒有将這纖細的手腕捏碎。

"你怕死麽?"

松涼躲在他身後,大風中根本沒聽明白:"你說什麽?"

許鱗搖搖頭,低聲道:"我不會讓你死.

即使所有都是欺騙……也都是他自作自受……這是他的報應,若能就這麽死在松涼面前,也算是一個好結果,起碼……他會對他,有幾分憐惜吧。

地面的碎骨被風沙卷起,紅璎珞被撕扯着剝離骨頭,激流一般湧進許鱗的身體,他身上的紅色印記紅得詭異,雙眸也染上不詳的猩紅。

無形的威壓彌散開來,那早已失去理智的銀華似乎嗅到同類的氣息,全身繃得像一根拉緊的弓弦.松涼被什麽東西牢牢隔開。

兇獸的戰鬥招招見血,仿佛要把對方撕碎,連血肉都嚼爛才肯罷休,祭祀大陣已然打開。

松涼毫無波動,甚至有些無聊,他摸摸手腕,忽然一頓,擡起手,上面的白布早已被爆炸燒得幹幹淨淨,雪白的手臂上,一道暗紅色的傷疤十分顯眼。

只有一種攻擊會造成這種暗紅色,且不可被消除的疤……冥羅獸。

所以……許鱗這是發現啦?松涼疑惑地看向許鱗,敲一敲這保護罩:發現了還這麽護他,腦子怎麽想的?

"你有沒有想過另一個可能?"這個聲音從他腦海中冒出來。

“什麽?”

"他愛你。"

松涼沉默半響,有些哭笑不得:“愛我?”

“就七天?你以為誰都是你啊。”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似嘲非嘲:"顧情聖。"

對面沉默了很久,離開了。

身後的海神柱不住地晃動,似乎有什麽東西從天上一路爬行而來。

遠處的許鱗瞳孔猛縮,剎那的停頓讓銀華抓住機會一拳擊上許鱗的腹部,許鱗側身,消掉大半的攻擊,卻仍被擊中,在地面砸出一個深坑,松涼感受到身後都股陰冷的氣息。

好像什麽巨型猛獸從身後向他探身而來,許鱗被野獸本能支配的混沌大腦裏,有一個微弱而破碎的聲音嘶吼:“他不能有事……他不能有事!救他!救他!”

一切靜止了。

思維還在,而軀殼卻已脫離意識,唯有松涼,緩緩轉頭。

那傳說中的夜神冥羅,正停在那。

黑洞洞的雙眼看着他,緩緩張開了血盆大口,濃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在許鱗目眦欲裂的絕望中——

松涼伸手,在虛空中一點,微弱的金色星光是那樣的毫不起眼,卻好似浩渝宇宙般蘊含着巨大的能量。

“該結束了。”

“老朋友。”

龐人的能量使整個空間有瞬間的扭曲,冥羅獸在怒吼中化為點點星光消失在世間。

剎那間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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